傅長川輕輕撫著她的頭發,放緩了聲音:“別傻了,你還不如說自從我們重新在一起,就有人把你當眼中釘,而真正的目標是我呢。”

阮之想了想,在他懷裏抬起頭,訥訥地說:“可你沒我那麽蠢,應付得亂七八糟。”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這裏想些有的沒的。明天杜江南讓你開會,一定會要求你向董事會解釋這件事。你現在需要的是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才有精神。”

這一晚已經失落到了穀底,阮之睡過去,竟一夜無夢。第二天趕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容城,上飛機前,接到了公司的電話,首日票房不過四百多萬,遠低於預期。而今天的電影排片比昨天首映減少了28%,之後的形勢隻能愈發嚴峻。

因為做好了心理準備,阮之倒沒有太過失落,隻問了問蔣欣然的情況,得知她提出依舊堅持之後所有的宣傳活動,叮囑說:“她堅持的話,注意人身安全。”

飛機上阮之都沒怎麽說話,心事重重,出機場的時候,阮之竭力表現得輕鬆一些:“我去公司開會,你先回家吧。”

一回到公司,氣氛就有點異常。

往常一見到她就熱情擁上來的同事們都縮在各自的電腦前,偶爾眼神接觸到,也隻是笑了笑,立刻尷尬地別過頭。阮之穿過那條長長的走廊,心情有些詭異的微涼。公司是職場,也是戰場,她是所有藝人的總監,看似風光,人後該挨的槍子兒一個沒少。

公司的資源不可能平均的分到每個藝人手裏,有好的項目,出於私心,她當然會向自己親自帶的藝人傾斜,就這麽一算,也得罪不少人。況且公司也不是隻有她一個經紀人,當然會有人想要她的位置。這一次,她和蔣欣然的重重一摔,連帶公司股價大跌,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拍手高興。

阮之的個性遇強則強,越是這樣的困境,她越是把妝畫得精神奕奕,不肯露出分毫的頹喪,挺直了脊梁,步步生風。

有人遠遠地叫:“之姐!”

夏淇提著一大包東西,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你終於回來啦!”

明知道晚點的董事會就是衝著她來的,現在這一屋子的人對她都是避之不及,唯一還能這樣這麽毫無芥蒂地衝自己說笑的,大概也隻有夏淇了。

阮之有些想笑,可又莫名地有些擔心,隻好說:“到我辦公室來說。”

“喏,我剛買的咖啡。”她遞給阮之,“是你喜歡的口味,半糖加一個濃度。”

阮之接過來喝一口,入口溫度、濃度都是恰到好處。她瞥了夏淇一眼:“怎麽了?又闖禍了?”

夏淇關上辦公室的門,立刻表明姿態:“絕對沒有闖禍!知道之姐你心情不大好,趕緊來獻殷勤。”

阮之哭笑不得,小姑娘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就連安慰人都不會,要是換了別人,一準覺得這句安慰就是戳人痛處的。她就在辦公桌後邊坐下,也不搭話,任由夏淇在沙發上磨磨蹭蹭地還不肯走。

“還有什麽事嗎?”阮之打開電腦,“我一會兒就要去開會了。”

“那個,之姐。”夏淇糾結半天,終於還是開口了,“我聽說杜總打電話罵你了——你會被董事會趕走嗎?”

真是壞事傳千裏,阮之揉了揉眉心:“不知道。”

“我是這樣想的,如果公司真的不要你了,我也和公司解約,然後之姐你幫我成立個工作室吧。”一開始語氣還有些磕磕絆絆,後麵簡直像是在暢想未來,夏淇喜滋滋地繼續說,“之姐,你說怎麽樣?”

阮之口裏還含著一口咖啡,差點就噴出來,看著一臉認真的小姑娘,不得不費力咽下去:“聽上去你是想救我的意思?”

夏淇搖頭:“不是啊。反正我隻跟著你。”

這話真是一團孩子氣,隨口就是成立工作室,也不想想自己的定位和資源,還不是倚靠著公司得來的。可阮之心底柔軟了一下,欣慰地覺得,自己並沒有看錯人。

她沉默了一會兒:“工作室接不到資源怎麽辦?”

“怎麽會接不到資源?不是有你嘛!”夏淇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我一定幫你好好賺錢。”

“行了,就你這麽懶懶散散的樣子,我敢帶著你去單幹?”

夏淇還沒說話,辦公室的門開了,杜江南探進半個身子:“你來了?”

阮之看了夏淇一眼,語氣溫和了些:“你先出去吧,我和杜總有事要談。”

夏淇走到杜江南身邊,臉色十分不好看:“哎,讓一讓。”

杜江南好脾氣,讓了讓,等她先走,才一頭霧水地問阮之:“我得罪她了嗎?”

阮之嗤的一聲就笑了:“別理她,她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拿老板出氣,這不反了麽?”杜江南一屁股在阮之麵前坐下,又看了她幾眼,表情訥訥的,“還好吧?”

“不怎麽好。”阮之十分坦誠,桌上是接下去兩天的排片表,眼看著份額越來越少,而社交媒體上一直發起抵製活動,她的確想不出好的應對方式。

杜江南抓抓頭發:“你別以為我是在針對你,先提醒你一下。這三天公司市值蒸發了不少,也接到了上邊有關部門的電話,說是在嚴打有汙點藝人的作品,所以欣然的這部電影,基本定下來會提前下檔。”

阮之一顆心重重沉下去。

電影一下檔,就是成了定局。

“一會兒董事會上,我肯定不能幫你多說話。你呢,也按捺下脾氣,再委屈也忍忍,過了這一陣就好。”

阮之沒吭聲,整理了文件,又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走吧,我準備好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會議室,裏邊已經坐了不少人。

美星的董事們阮之當然都認識,往常見了麵寒暄客氣,彼此都熱情得不得了。可今天的氣氛截然不同,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她,挑剔、質疑、厭惡……各種情緒都有,獨獨沒有善意。

阮之做好了心理準備,她當然知道不可能每個人都喜歡自己——可人人都喜歡錢啊,自己讓大夥兒的錢袋縮水了,翻臉也是正常的。

會議是杜江南主持的,頭一件事是讓阮之解釋這幾天發生的“詐捐”事件,以及公司準備的應對方案。阮之就簡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下,公關危機的方案還沒說,就被人打斷了。

“我不是很明白,公司對於藝人談戀愛的事不是應該控製的麽?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倒要問問,現在的藝人管理都這麽鬆了?他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出了事公司就來擦屁股,然後眼睜睜看著股東的錢蒸發掉?”

開口的是公司的大股東張恒,雖然沒有擔任實際的職務,但是阮之知道他向來是和公司裏另一位金牌經紀人交好。他一開口,矛頭直指公司管理上的缺陷,今天的事情恐怕更加棘手複雜,不隻是追責,重在“懲罰”。

準不準藝人談戀愛的事,每個公司都有不同的做法。站在公司的立場上,當然是希望藝人單身,免得談個戀愛發個瘋不好管理。比如夏淇要是戀愛了,阮之八成是要責問她的經紀人的,搞不好還得插一手。

可是蔣欣然不一樣,地位和年齡擺在那裏,她當初也算是盡心盡力地去查過周至源的背景。隻是結果已經成了這樣,她再解釋,倒更像是推卸責任了。阮之隻好微微低了頭說:“這件事的確是我的責任。”

“責任什麽的就先不談了,我比較關心的是公司後續的項目。”張恒翻著自己帶來的幾份文件,“公司原本打算給她的新電影和馬上要開拍的電視劇,也該換人了。不然還等著賠錢麽?”

話音未落,會議室裏立刻響起了低低的討論聲,一大半的人都在點頭附和。張恒提高聲音問:“阮經理,蔣欣然是你帶的,她現在的狀況你比我們清楚。董事會提出這個建議,你不會反對吧?”

阮之一時間沒有開口,手裏攥著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的頭發剪短了,微微一低頭,就露出下頜,這兩天因為壓力大而暴瘦,線條愈發明晰。

杜江南開口打圓場:“那兩部戲的事我們晚點討論。畢竟臨開機要換人不是小事,而且那個劇本當時是照著蔣欣然的個人特質打造的,一時半會的,要找個人來替換也難。”

“這有什麽難的?你看那個林夕安不是很適合嗎?”張恒很快接口,“蔣欣然身上的汙點不管是不是真的,一時半會兒是洗不掉了。新人就要跟上來啊。”

“我不同意。”

清亮的聲音從嘈雜的討論聲中響起來,頓時令會議室安靜了一瞬。

阮之抬起頭,明明白白地盯著張恒:“不倫是作為股東,還是作為蔣欣然的經紀人,我都不同意隨意地在開機前換角的事。”

“第一,就像杜總說的,那個角色是給蔣欣然量身打造的,臨時換人達不到劇本的要求。第二,蔣欣然沒有詐捐,這個時候如果公司不能力挺她,會讓輿論更加懷疑。公司在她身上投資了那麽多年,出了點事就放棄,既不劃算,也讓人心寒。”

沉靜了半晌後,有人開口:“放棄蔣欣然的確是令人可惜,可問題是,阮經理,你現在有把握幫她澄清這個醜聞麽?”

阮之從容地說:“我和公司都會盡力。這件事是被人陷害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張恒哈哈笑了一聲:“公眾可不管這件事是不是造謠誣陷,你看看現在微博上,多少人在抵製蔣欣然?就算你真的證明那是假的,是被人害的,別人也覺得那是洗白,汙點總是在了。”

阮之還要據理力爭,張恒已經移開了目光,直接地說:“除了這件事,我作為公司的董事,也質疑管理層的不作為和處理不當,導致這麽重大的損失。必須有人出來承擔責任。有的人,如果不適合待在一個職位上,還是讓賢比較好。”

這一句暴露了他真正的目的,阮之忍到現在,霍地站起來說:“開拍前換角這件事不能這麽草率,我也是公司的股東,這件事上,我堅決反對。”

氣氛一下子僵持住了。

阮之在公司裏是出了名的強勢,她不惜撕破臉提出反對,一時間竟然沒人敢插一句嘴,就連杜江南都愣住了,有心想要提醒她別衝動,阮之卻壓根沒給他機會:“至於我本人,對這件事負責,晚點就上交辭職信。既然董事們都在這裏,今天不妨就順便任命一個新的經紀人總監。”

“阮之——”杜江南連忙喝止她,“要不現在先休息一會兒吧,晚點繼續討論。”

“別呀杜總,既然阮小姐自己提出了這件事,我們也要尊重。”張恒慢條斯理地說,“不過這件事還是要走程序,咱們就按規矩投票吧。”

阮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在開這個會前,他一定早就布置好了,就等提出這個,到時候把他的心腹推上去。

可她偏偏就是死硬到底的個性,回頭就對優優說:“去準備一下,晚點我們開始投票。”

會議暫時中止了一下,杜江南簡直急得是抓耳撓腮,拉著阮之到一邊說:“你幹嗎這麽衝動?你不提出來,我有辦法拖下去,回頭蔣欣然的事處理好了,不就沒事了麽?”

阮之沒吭聲。

杜江南罵也不是,安慰也不是,歎了口氣,隻好出去了。

半個小時之後,開始公布投票結果。

就算是杜江南還是全力支持自己,但是讚成免職的票數依然慢慢累積起來,超過了反對票。最後一票公布,除去棄權的,41%的票數認可免除阮之的職務,超過了反對票。

阮之依舊坐得筆直,杜江南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硬氣。

哪怕是窮途末路、處處為敵,但是從不肯流露出一絲軟弱。

“那麽,我們就宣布結果了?”張恒笑眯眯地對杜江南做了個請的手勢,“杜總——”

杜江南站起來,剛要開口,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來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