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應欽親切慰問了士兵們,絲毫沒有追究他們之前的冒犯和不敬,把驚恐不已的士兵們感動得兩眼淚汪汪,叩頭謝恩,恨不得三生三世給皇家賣命。

飛機停在了校場,朱應欽一行人另外乘坐馬車進宮。士兵們驚懼地圍在飛機四周,其中一個膽大地拉住朱榆問:“晉王殿下,這飛雞吃什麽飼料呢?”

朱榆笑了笑:“不用為它操心了,它不吃飼料,它吃油。”

兩輛馬車載著一行人招搖進宮,朱應欽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伏龍山,一路上都不斷有人對著馬車朝拜磕頭。朱應欽掀起簾子,享受著久違的尊榮待遇,滿麵春風。

回到宮中,朱應欽不緊不慢地換洗了一番,重新穿上龍袍,戴上冕冠,接受百官朝拜。

朱應欽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略有刪減地講了一遍,然後沉默著給了他們時間去消化。

朱應欽高高在上,觀察著臣下的表情。這一次的朝會是他們的內部會議,朱榆和霍宸等人並沒有在場,因此眾人說話更放得開。

一個臣子大膽問道:“敢問陛下,我們與當今朝廷的關係該如何處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如今我們對他們所知甚少,重要之事還需從長計議。此番朕回山,一是為了將山外之事帶回山裏,二是為了將山內臣民帶到山外。世上已千年,我們不能再夜郎自大了。既然朝廷有意示好,助我們出山,我們何必推辭?霍宸說擇日便會開通伏龍山隧道,一旦隧道打通,我族人便能離開大山,走遍天下了。”

被困六百年的眾人熱淚盈眶,想要山呼萬歲,又覺得怪怪的,畢竟這隧道是別人的朝廷派人來打通的,這萬歲說出來算送給誰的?

朱應欽又說:“下午朕便會將此事也告知廣大民眾,讓他們以後見了外麵的人無須驚慌,若隧道開通之事有需要配合之處,大家盡量給予方便。”

眾臣皆道:“臣遵旨。”

“陛下此番回來還會離開嗎?”一人問道。

朱應欽說:“朕明日便會離開,山中之事便由內閣商議決定,若有不能抉擇之事,可以通過霍宸的人聯係到朕。”

王興道此時忽地步出隊列,垂首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此次回山,臣自請留下,臣了解外界之事,能與外界之人周旋,如此方有人能協調雙方關係,免得內閣諸臣對外界一無所知,受人蒙蔽。”

朱應欽一想,確實有理,便點了點頭:“也好,那你就留在此處。”

王興道欣然謝恩,心想這下就不用裝病欺君了。

到了下午,朱應欽在太廟把這件事又說了一遍,百姓們就簡單多了,陛下怎麽說他們怎麽聽就是了,反正隻要依舊能有三餐溫飽,日子安定,他們也沒有太多要求。

朱應欽忙著的這段時間,霍宸和朱榆也沒閑著,兩個人帶著專家在伏龍山走了一圈,實地勘察了解了當地人的生活水平,初步定下來舊村改造計劃。

專家離開後,朱榆領著霍宸上了城樓。這裏不用考慮防禦外敵的問題,因此城樓建得比較隨意而敷衍,卻也不失為一個觀光的好去處。山裏午後的風帶著一絲暖意,沒有受過汙染更顯得清新,混合了泥土和花草的芬芳,溫柔拂麵,熏人欲醉。

朱榆深呼吸了一口氣,麵帶微笑地看著前方不遠處的阡陌與河流,有孩童光著身子在戲水,有婦人三兩成群在洗衣聊天,市集不大,卻也應有盡有,遠遠地傳來熱鬧的吆喝聲,點點滴滴都是人間煙火氣。

“其實我還挺喜歡這裏的。”朱榆笑著說,“與世無爭的桃花源,大概就是這樣了,這裏的人自給自足,衣食無憂,不用擔心房價油價上漲,不用為上學就業的事籌謀煩擾,他們心心念念想要離開這裏,可是外麵的世界雖然繁華,卻也不一定有這裏的安寧和幸福。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的出現對他們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帶他們離開,對他們來說又是禍是福?”

“你不用想這麽多,無論是好是壞,都與你無關,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或者說,是朱應欽為他們做的選擇。”霍宸站在她身側,身姿筆挺,巍峨玉立,他低下頭目光柔和地看著朱榆的側臉,夕陽的餘暉落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像黑夜裏迸射出的星星火花。

“霍宸,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朱榆仰起臉迎向他的凝視,她眉眼飛揚,光彩照人,“我們一起把這個地方變得更好,讓他們既能享受到現代社會帶來的便利,又不會被外界的紛擾攪亂生活。隧道開通還有半年多的時間,這段時間,我們要找人對他們進行教育,讓他們明白六百年來這個世界的變化,這樣他們才不會在驟然麵世之後驚慌失措。山裏的改造我覺得也要因地製宜,最好是保留原本的特色,以後我要是老了,也來這裏養老。”朱榆指著散落著碎金與胭脂色的蜿蜒河流,“我要在河邊建一棟房子,屋前有車,屋後有船,閑時種些蔬菜瓜果,天氣晴好就泛一葉扁舟於河上,若逢細雨便沏茶聽雨,看書操曲,這是快活似神仙啊!”

霍宸聽著笑意更濃,問道:“這樣的生活聽起來確實讓人很羨慕,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一起?當然可以啊!”朱榆興奮地規劃著,“想不到你也喜歡這樣閑散的生活,小綾肯定就待不住了,她的目標是環遊世界呢,不然咱們三個還可以當鄰居,鬥地主都不怕缺人。”

“不是,不是鄰居。”霍宸打斷了她,剛毅的臉上忽地浮起一抹紅暈,眉宇之間顯得忐忑而緊張,“朱榆,我想……”

“你們倒是計劃得美美的,不過隻怕還得問過我同不同意。”一個煞風景的聲音橫插一棍,打斷了霍宸的話,也破壞了兩人之間剛要浮起的曖昧氣氛。

霍宸臉色一僵,眼神銳利地掃向來者,除了朱應欽,還會有誰?

朱應欽身著常服,黃色的綾羅上繡著龍紋,卻比尋常電視劇裏的皇帝看起來更加華貴逼人。他不緊不慢走到兩人身前,似笑非笑掃了霍宸一眼,又對朱榆說道:“此地終究歸朕管治,你想當朕的治下之民,也要問過朕同不同意,你說是不是?”

朱榆挑了下眉梢,不服道:“以後這可不是你的大明了,改造成大明新村,你的國民,都是共和國的公民,這些土地,自然也是國家的。”

“張秘書沒和你說嗎?”朱應欽好整以暇說道,“此地免稅二十年,朕有一定自治權。”

“什麽?”朱榆皺起眉頭,“張秘書說大明新村讓我負責的。”

“是啊,讓你負責建,沒讓你負責管啊。”朱應欽笑眯眯望著她,“反正你一心為人民服務,可千萬不要厚此薄彼,不把伏龍山的百姓當人民啊?”

朱榆笑嘻嘻道:“伏龍山的人民是人民,你可不是,你是封建地主階級,是要被鬥的對象,早晚叫人民推翻你這座大山。”

朱應欽微笑而挑釁地說:“那就讓朕拭目以待了。”

霍宸看著兩人唇槍舌戰,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兩次的告白都被朱應欽打斷,他不知道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但終歸讓他感到不悅。

“朱榆,天色不早了,我們去吃飯吧。”霍宸開口道。

朱榆還沒說話,朱應欽搶道:“宮中已經備好了晚膳款待霍先生和你的朋友,朕和朱榆還有話要說,霍先生,有請了。”

霍宸抿著唇,看了朱榆一眼,見她沒有要一起走的意思,隻能僵硬地點點頭,說:“那我先過去了。”

待霍宸走遠了,朱榆才挑著眉,狐疑地問朱應欽:“咱倆有什麽事要避開別人說啊?”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朕想說……”

“停!”朱榆打斷他,“別在我麵前自稱朕,聽著辣耳朵。”

朱應欽無奈又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好吧,穿上這身衣服就習慣性地自稱朕了。我是想告訴你,丞相會留在山裏,協調雙方關係。丞相此人處事圓滑,辦事能力極強,確實是此事的最佳人選。”

朱榆也讚同地點了點頭:“能當丞相的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可是之前已經定好由他和我們一同出行,他既然留了下來,便不能與我們一道走了。方才丞相說,讓我帶芷嫣一起走,你怎麽看?”

“那很好啊!”朱榆立刻拍手叫好,“芷嫣就該多出去看看,才會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大,好男人到處是,不必單戀一枝狗尾巴草。”

朱榆的指桑罵槐沒有激怒朱應欽,他眼中笑意閃了閃,忽地俯下身湊到朱榆眼前:“朱榆,你這麽費心費力地想要破壞我和芷嫣,到底是為什麽?”

朱榆被他猛地逼近嚇得後退了一步,後腰碰到了城牆。朱應欽的俊臉近在咫尺,朱榆甚至能數清他的睫毛,灼熱的呼吸拂麵而至,漆黑的雙眸笑意吟吟,倒映著朱榆驚慌失措的臉。

朱榆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抵住他的胸膛,將他推開了少許,結結巴巴說道:“自、自然是為了、拯救失足少女。”

朱應欽似乎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鐵麵少女朱榆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忽然地親近。作為一個皇帝,他最擅長的不是治國——畢竟四千人不足稱國,無國可治,他最擅長的,是揣摩人心,還有演戲。

比如方才,朱榆愣頭愣腦的,霍宸想和她睡覺,她還把霍宸當上鋪的兄弟。比如現在,朱榆的心慌意亂在他眼中一覽無遺。

朱應欽在胸前的阻力下退開了少許,卻依然保持著不到半臂的曖昧距離,衣服上的龍涎香將朱榆緊緊包圍,他隨意地撩起朱榆耳畔的一縷碎發,為她別在耳後,悠悠說道:“我見過不少別有用心的女人,為了攀龍附鳳而接近我,千方百計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你的手段算是最特別的。”

朱榆臉上緋紅一片,半是羞半是惱:“你什麽意思!我和那些人可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想必現在,芷嫣喜歡你更甚於喜歡我了,你對她,倒比對我更好。”朱應欽故作失落地說道。

朱榆說:“那是當然了,芷嫣其實是個好女孩,就是被你們這些男尊女卑的糟粕思想給洗腦了,我怎麽也得把她糾正過來。至於你,我已經放棄治療了,你是既得利益者,當然覺得男尊女卑理所當然。”

朱應欽歎了口氣:“你對鷹揚軍也是關懷備至,讓他們上課,給他們添衣,甚至給他們找工作。劉尚書他們,沒有給你好臉色,你卻也對他們態度恭敬。”

“鷹揚軍也是被奴役的可憐人,我有能力,當然要幫他們自尋出路。劉尚書他們幾個,論年紀論學識,都值得我敬佩,更何況現在劉尚書還當老師教孩子們讀書,不隻是我,村裏人都很佩服他。”

“所以說到底,你對誰都好,就是對我不好,我幫了你許多,你還說我心思渾濁。”朱應欽狡黠地眨了下眼睛,“是不是也可以說,我在你眼裏是獨一無二的,最特別的?”

“你不要說得這麽奇怪,壞得獨一無二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嗎?”朱榆氣惱地瞪著他。

朱榆的皮膚並不白,是健康的蜜色,均勻而有活力,並不符合時下流行的審美,但此時染上了薄暈,卻莫名有一絲性感。朱應欽低頭看著她因氣惱而發光水亮的鳳眸,心頭微微一跳,像是有根弦被驟然撥動,聲波緩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讓那股顫動傳達到了眼中,化為繾綣情意。

他眨了下睫毛濃密的雙眼,再睜開時,已化為惆悵與寂寥,望著天邊幽幽一歎:“原來在你眼中,我壞得一無是處。想來也是,我生來便注定為帝,所學一切,不是治國安邦之策,就是權謀禦人之術。先祖六百年的心願,到我這一輩終於實現,但走出伏龍山又如何,終究複國無望。治國安邦之策學無所用,隻剩下滿心陰謀鬼蜮之術,惹你厭憎。”

朱榆見他神情蕭索,頓時有些躊躇,道:“這個……也不能怪你,其實你原來做的也挺好的,這裏的百姓安居樂業,顯然你也不是什麽昏君啦。”

朱應欽幽幽歎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安慰我?他們敬我畏我,不過因為我的身份,待他們知道了外麵的世界,而我又失去皇帝的身份,他們便會棄我如敝履,說不定和你一樣,對我厭憎辱罵。”

“我、我什麽時候辱罵你啊……”朱榆忙辯解道,“雖然有時候話說得不好聽,那也是你逼的啊……”

“是,都是我的錯,是我盛氣淩人,欺你在先,我向你道歉。”朱應欽真誠地看著她說道。

“不、不用了……”朱榆擺擺手,“以後別再故意惹我就好了。”

“還不知道有沒有以後呢……”朱應欽輕輕歎息,居然流露出生無可戀的情緒。

朱榆暗想自己是不是之前哪句話說過分了,可此時卻也想不起自己說了什麽,隻能笨拙地安慰道:“你也不用這麽悲觀,怎麽會沒有以後呢,雖然不能當皇帝了,但日子還長著嘛。”

“日子漫長,未必過得舒心。”朱應欽緩緩說道,“我命途多舛,雖然少年登基,代價卻是接連喪父喪母,李天師亦說我八字刑克,不利父母,不利婚姻,因此婚事也拖延至今。如今芷嫣也對我失望了,隻怕以後也是孤獨終老,無人送終。”

朱榆聽他說得淒慘悲切,也忍不住有些心酸,拍拍他的肩膀說:“封建迷信之事不可信,否則我豈不是比你還慘?我七歲的時候爸爸出車禍走了,媽媽重傷抑鬱,奶奶叔叔搶奪家產,把媽媽逼死了,還嫌棄我是個女兒虐待我,幸虧舅舅收養了我,否則我也活不到現在,就算這樣,也沒人說我克父克母,車禍是肇事司機引起的,媽媽是奶奶逼死的,壞的是別人,我也是個受害者,你也一樣。再說婚姻,你才二十一歲,這個年紀在外麵才剛剛上大學呢,誰急著要結婚了?我年紀比你大,我都不急,你擔心什麽不利婚姻?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去尋找一個和你心心相印的人呢!”

朱應欽還是第一次聽到朱榆說起自己的童年,他本以為一定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才能培養出這樣一個樂觀積極的姑娘,萬萬沒想到,她的童年竟如此不幸,無法想象七歲的她曾經有多痛苦,但到了如今,她竟也能放下一切,輕描淡寫地重提。朱應欽見她神情真摯地安慰自己,絲毫沒有將自己的悲慘身世放在心上,心中卻忍不住微微一疼。

“抱歉,讓你想起傷心事了。”他收斂了演技,忍著心頭酸軟,正色道歉,本是故意示弱,想讓朱榆心軟,沒想到自己卻先心軟了。

朱榆被他的正經嚴肅嚇到,無措地擺擺手:“沒關係啦,我早已經想開了,好在我還有舅舅一家人關心我,你也是啊,雖然父母不在了,但是還有一幫臣子關心你,福子和風馳越他們,我看是真心為你著想的,所以你也不要擔心自己不當皇帝了會孤獨一人,他們一定會繼續留在你身邊的,但是你不要再高高在上地擺架子了,他們真心待你,你也該真心待他們,把他們當朋友,當兄弟。”

朱應欽淡淡笑道:“那個霍宸,你也把他當朋友,當兄弟?”

“當然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朱榆想了想,加了一句,“沒有之一。”

“能當你的朋友,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朱應欽不懷好意地說,“希望他能永遠當你朋友。”

“我們當然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你說這話有點奇怪了。”朱榆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可別想使壞啊。”

朱應欽受傷地捂著心口,蹙眉悲傷道:“你果然還是把我當壞人……”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剛才順口懟你了。”艾瑪,懟人真是會上癮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沒什麽優點,你看不起我,才會順口說出傷人的話。”朱應欽麵色沉痛地擺了擺手。

“我沒有看不起你,每個人都有優點的,隻要有善於發現美的眼睛!”

朱應欽眯著眼看她:“那你說……我有什麽優點?”

朱榆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呃……”她覺得自己好像瞎了。

“唉,了無生趣。”朱應欽哀切一歎。

“有了!你有錢!”朱榆拍手道。

朱應欽苦笑:“你還說我為富不仁。”

朱榆又說:“你……讀書多。”

朱應欽:“你明明說我偏科,是文盲。”

朱榆絞盡腦汁:“你……還是挺聰明的。”

朱應欽:“你還說我一肚子壞水。”

朱榆看著他惆悵的俊臉,劍眉入鬢,鼻梁挺直,雙眸如星亦如月,暮色溫柔了他的眉眼,月色增添了他的皎潔,不覺脫口而出:“你長得好看。”

朱應欽猛地抬起頭來,詫異地看向她,朱榆卻慌忙抬手捂住了嘴,臉上緋紅勝過晚霞,眼中水光滿滿,似要溢出。

朱應欽忍不住勾起唇角,笑如春風,上前一步逼近她:“真的?”

朱榆眼神閃爍著,不好意思看他,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朱榆長得頗為清秀,一雙眼睛更是灼灼動人,卻從不用心打扮自己,朱應欽還以為她是個不在乎色相外表的人,沒料到她居然會真心覺得他好看。

意外之餘,更多的是歡喜。

朱應欽卻故意歎氣:“長得好看,又算什麽優點。”

朱榆小聲說:“在我們這個年代,長得好看,就算什麽都不做,也會有很多人喜歡你,把你視為偶像,甚至視為信仰。”

朱應欽深深凝視著她:“那你會喜歡我嗎?”

朱榆瞪大了眼睛,無措地想要後退,卻退無可退。“我……我……”

“看,你果然是騙我的。”朱應欽搖了搖頭,“時下人喜歡的,應該是霍宸那樣的硬漢吧,似我這般的,怕是不討人喜歡。”

“不是,每個人喜歡的類型不一樣而已,你看村裏就有很多小姑娘喜歡你。”朱榆小聲地說。

“可是你不喜歡我。”朱應欽幽幽看了她一眼,“你欣賞霍宸那樣的。”

朱榆眼神閃爍,片刻後,抬起眼直視他:“你長得很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可是我喜歡的,是正直、善良、無畏的人,與外貌無關。”

朱應欽一怔,瞬間失神,為她話裏的認真,眼裏的星光。

朱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用太在意我的看法,其實我是一個很無趣的人,太容易認真了,以前還有人背後說我假正經,可我心裏確實是這麽想的。我喜歡的,是像舅舅那樣平凡而偉大的人。我長得不漂亮,人也不聰明,走到今天,靠的不過是笨拙的努力和認真的態度,當然還有一點運氣,否則也不會遇見你們。”朱榆衝朱應欽彎了彎眼睛,“你這人雖然不怎麽好,但也不是真的壞透,思想陳腐守舊,也是教育的問題,仔細一算,也不是無可救藥,所以你也不用太沮喪,聽我的建議,人與人之間還是要多些真誠,少些套路。”

朱應欽低笑一聲,忽地伸手在朱榆頭上揉了一把:“果然是個認真又無趣的人。”

朱榆惱怒地推開他:“喂,剛說完你都沒聽進去,不要再欺負我了!”

“這怎麽能算欺負呢。”朱應欽抽回手,修長的指間捏著一片落葉,“我看有葉子落在你頭上,幫你拿下來而已。”

“哦……”朱榆訕訕低頭,“那你也不用揉亂我的頭發啊。”

“葉子藏得太深了,我要撥開頭發才找得到。”朱應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就當是我誤會你了……”朱榆低聲說道。

朱應欽悶哼了一聲,眉心輕蹙,抬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朱榆愣道:“你怎麽了?”

“你剛剛推到我的傷口了。”朱應欽一臉痛苦地說,“今天被風馳越撞得氣血不暢,淤青未散,又被你推了一把,怕是舊傷複發了。”

“有、有沒有這麽嚴重……”朱榆緊張地上前一步,“要不咱們趕緊回去叫太醫看看。”

“我有些喘不過氣,你扶我一下。”朱應欽虛弱地說著,向朱榆伸出手。

朱榆不疑有他,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撐在自己肩膀上,朱應欽順勢將重心往她身上傾斜,半個身子都壓在她的肩上。

“快走快走!”朱榆一手抓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扶著他的腰,朱應欽低頭垂眸,臉上的虛弱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笑意。朱榆瘦削而纖細的身體被攏在他的懷裏,瘦弱卻有力量,他稍稍低頭便能聞到她發間傳來的清香,明明是普通的洗發水,卻散發出獨屬於她的倔強而溫和的氣息。

朱應欽回想自己是為何而來。一開始,隻是想告訴她王興道會留下,偶然看到霍宸打算告白,他便起了壞心眼,想要搞破壞,看她懵懂的樣子,又起了玩心想要戲弄她,可到了最後,看她認真的樣子,又不忍心了。

朱應欽不自覺地收緊了環在朱榆肩上的手臂,一低頭,嘴唇離她的臉頰隻有兩三公分的距離。“朱榆,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容易心軟?”

朱榆正認真看著階梯,忽然聽到朱應欽說話,下意識扭頭看他:“你說什麽?”

唇瓣上有柔軟溫暖的觸感一掃而過,朱榆怔了一下,意識到是什麽後,頓時漲紅了臉,僵在原地。

朱應欽心情愉悅地低笑一聲,心頭似有羽毛輕輕拂過,在某一方麵,朱榆簡直比白紙還白,而自己,可以說是很壞了。像她這麽容易心軟的人,要是遇到壞人,可就不妙了。

“走吧。”朱應欽含笑拍拍她的後腦勺,又若無其事地倚靠在朱榆身上。

他這副態度讓朱榆不禁以為方才的觸感是自己的幻覺——如果是幻覺就好了,最好是幻覺,應該是幻覺,沒錯果然是幻覺。

嗚……然而心跳還是無法平靜……

霍宸明顯察覺到了朱榆的變化,時而神不守舍,時而眉頭輕蹙,時而捂臉哀歎,他屢次想問原因,卻因為忙碌而沒有時間與她閑聊。

國慶開始的前一天,趙綾已經先訂機票回家了,朱榆本來也想回去看舅舅,卻還要陪皇帝遊玩。朱應欽和王芷嫣興致勃勃地商定目的地,北京肯定是不能少的,上海也要去看看,還有南京。

朱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去這麽多地方不現實,國慶人山人海的,其實我是不建議往人多的地方去的,酒店不好訂,機票也不好訂。”

霍宸網上查了查機票,皺著眉頭說:“去北京的機票沒有了,去上海的機票還有,酒店偏遠一點的地方應該還能訂到。上海待兩三天之後去南京倒也不遠,去北京就比較麻煩了,我看還是以後有機會再去吧。”

王芷嫣失落地說:“我好想看看頤和園和紫禁城呢。”

“這個時候去人很多,等淡季的時候再去吧。”朱榆勸了一句,忽地想起一個地方,眼睛一亮,“其實有個地方很適合你們去,離這裏也不遠,回來的時候剛好順路。”

“哪裏?”王芷嫣好奇問道。

“先保密,到時候給你們一個驚喜。”朱榆神秘地笑笑。

四個人很快收拾好了行李,訂了去上海的機票。福子給朱應欽收拾行李的時候哭得像個送別兒子的老父親,非得讓朱應欽帶上他:“陛下不帶福子在身邊,有誰伺候您啊!”

朱應欽笑道:“我這麽大人了,難道還不會照顧自己嗎?放心吧。”然後又歎著氣把行李一件件往外拿,“福子,外麵應有盡有,你收這麽多東西,我也帶不走,朱榆說了,飛機行李限重的。”

“那陛下多帶些銀錢。”福子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又一根一根金條往他行李箱裏塞。

朱應欽:“……”

最後行李還是朱應欽自己收拾好的,帶了三套換洗的衣服和雜物,裝了一個小號的行李箱。福子放的十根金條在出發前交給了霍宸,讓他換成現金。因為上級有令,不讓朱應欽手上任何東西流出去,因此由霍宸出麵統一以市價收購,朱應欽對此也無所謂,反正金子而已,他多得是。

霍宸開車到了機場,將車寄放在機場停車場,四人便開始辦登機手續。這是王芷嫣第一次離開東平村,一路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忍著許多的驚奇和感歎,維持著她淑女的形象,讓朱榆忍不住想到第一次進賈府的林黛玉,大家閨秀果然涵養都不一般。

朱榆一行四人的行動都還算順利,沒出什麽差錯,就是太引人耳目了。一個霍宸,身材高大,鶴立雞群,相貌剛毅,氣質肅殺,讓人心生敬畏。一個是朱應欽,長發飄逸,五官俊秀,身形修長,麵上始終帶著溫雅笑意,比現在最紅的明星還要俊俏三分。還有便是王芷嫣,淡施脂粉,貌若天仙,身材窈窕,舉止優雅,仙氣貴氣絲毫不輸神仙姐姐。

這三個人站在一起,吸引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回頭率,朱榆雖然和他們站在一起,但畫風完全不一樣,徹底淪為背景和路人。

四人在候機室坐下,王芷嫣挨著朱榆坐,霍宸和朱應欽坐到了對麵。王芷嫣靠到朱榆耳邊輕聲問道:“朱榆姐,為什麽他們一直看我們,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

朱榆歎了口氣,輕輕捏了捏她白嫩的臉頰:“你沒有做錯,你是說錯了,他們不是在看‘我們’,是在看你,原因麽,自然是因為你長得太漂亮了。”

王芷嫣害羞地捂臉,他們山裏人大多含蓄,她的身份更是尊貴,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地看她,後來到了東平村,她也是深居簡出,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麽多人。

沒有女孩子不喜歡被人誇漂亮的,王芷嫣本擔心自己會出醜,聽朱榆這麽說,頓時心中大定。

兩人坐了不到十分鍾,忽然有個身材高挑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笑容溫柔地對王芷嫣說:“這位美女,我手機沒電了,能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嗎?”

“啊?”王芷嫣不知所措地說,“我沒有手機。”

男人還以為她是借口拒絕自己,忙又說道:“你別擔心,我不是壞人,也不是騙子,這裏是機場,我騙了你的手機也跑不掉是不是?”

王芷嫣求助地看向朱榆,朱榆笑了一下,抬眼看向搭訕的男人:“她的手機是不能借你啦,不過她男朋友的手機可以借你,要不你去問問?”說著指了指對麵正在看手機的朱應欽和霍宸。

男人轉頭一看,臉頓時黑了,不論哪個是情敵,他都輸了一大截,隻能灰溜溜走了。

“這種人就是看你漂亮來搭訕了,找你借了手機,打給自己,他就有你的手機號碼了,有了手機號碼就可以和你聊騷,嗯,聊騷就是用不三不四下流的話勾引你。”朱榆解釋了一番。

王芷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你懂好多啊,以前也有人這樣和你搭訕嗎?”

對麵的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

“沒有,我長得又不漂亮。”朱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過我表妹小綾被人這樣搭訕過,那時候她才上高中呢,天真無知,不過她剛聊了幾句就告訴我,我覺得不妥當,就告訴了舅舅。現在社會上像這種人可多了,以後我慢慢教你,現在你隻要記住一點,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吃他們給的東西,跟他們去任何地方。”

王芷嫣認真而用力地點點頭。

這一路上果然不怎麽太平,上了飛機後,朱榆和王芷嫣坐在一起,朱應欽和霍宸隔著走道坐在另一邊。因為飛機上的座位一邊有三位,於是朱榆和王芷嫣就不得不和一個陌生男人坐到了一起,男人一看到王芷嫣眼睛都亮了,一臉的驚豔和竊喜。朱榆擔心王芷嫣不便,就坐到了兩人中間,讓王芷嫣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沒想到那個男人還不死心,越過朱榆想和王芷嫣搭話,見王芷嫣臉色蒼白,又噓寒問暖關心起來。

“你是第一次坐飛機嗎,恐高嗎,會不會耳朵難受,這是氣壓變化引起的,吃個口香糖可以緩解。”說著遞了一片口香糖過來。

朱榆含笑婉拒:“謝謝您關心,我們自己有帶。”又側頭問王芷嫣,“你覺得哪裏不舒服?”

王芷嫣秀氣的眉心輕蹙,西子捧心莫過如是了,她輕聲說:“我覺得有些惡心。”

“可能是暈機了,我帶了暈機藥,你吃一片。”朱榆按了服務鈴,找空乘要了溫水,讓王芷嫣吃下暈機藥。

“不舒服的話,靠在我肩上眯一下。”朱榆柔聲說。

王芷嫣感激地點點頭,輕輕靠在她肩上,不多時呼吸漸漸平穩。

朱應欽側著眼看著,心裏忽然有些酸溜溜,怎麽以前喜歡自己的女人,現在好像喜歡朱榆了,但他酸的還不是這個,他酸的是朱榆喜歡他的女人,顯然多過喜歡他。

被朱榆喜歡果然是一件幸福的事。

朱應欽探出頭,麵露虛弱對朱榆說道:“你還有暈機藥嗎?”

朱榆愣道:“你也暈機嗎?”

朱應欽虛弱地笑了笑:“可能上次坐直升機的經曆不太愉快,現在又回想起來,心口堵得難受。”

朱榆衝霍宸說:“霍宸,你那裏應該也有準備暈機藥吧。”

霍宸點了點頭,神情冷漠地從口袋裏取出藥瓶,交到朱應欽手中。

“吃了這個藥會嗜睡嗎?”朱應欽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王芷嫣,問道。

“因人而異。”朱榆放低了聲音,“你要是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會。”

朱應欽說:“這位置太窄,趴著不舒服。”

朱榆看了看肩上的王芷嫣,又看向朱應欽,笑著說:“那不然你問霍宸肩膀借不借你靠。”

霍宸依舊一臉冷漠,說:“嗬嗬。”

朱應欽將要藥瓶還給霍宸,說:“我突然又不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