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吃些水果,少喝點酒。”朱應欽搶過朱榆的酒杯放在桌上。
“別浪費了啊,這裏的酒很貴呢。”朱榆有些心疼。
“不浪費,我喝了就行了。”朱應欽說著,竟舉起朱榆的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朱榆愣了一下,想說那杯子她剛才喝過……
朱應欽不是有潔癖嗎……
“要喝水嗎,讓他們送一壺過來?”朱應欽放下酒杯問道。
“呃……好。”
朱榆話音剛落,他已經熟練地招來侍應生,要了一壺熱水。
朱榆捧著杯子喝了幾口熱水,感覺到舒服的暖意在腹腔中散開,這才舒服地歎了口氣。
“謝謝啊,難得見你還有人性化的一麵。”朱榆笑著說,“其實隻要關心別人並不難的,不是嗎,你要是對芷嫣好一點,她也不會對你這麽失望了。”
朱應欽心中罵了一句——蠢貨。
他的關心,是每個人都有福氣消受的嗎?
朱應欽覺得不能讓她繼續這麽蠢下去,不然自己也會淪落到和霍宸一樣的“好朋友好兄弟”的待遇了。
他不著痕跡地朝朱榆靠近了幾分,借著喧雜的音樂為掩飾,湊到她耳邊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改變嗎?”
耳朵上傳來濕潤溫熱的感覺,麻癢一片,朱榆縮了縮脖子,茫然地看著朱應欽:“因為我當頭棒喝,你良心發現?”
朱應欽失笑,又有些生氣,捏了下她的臉頰:“該說你看得起你自己,還是看不起?”
朱榆拍開他的手:“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欺負人。”
朱應欽心想他確實是想欺負人,可能是酒意作祟,讓他心中藏了許久的心思不甘寂寞地冒了出來,但意識又分外地清醒。
“這位帥哥,這裏有人嗎?”一個打扮妖嬈的長腿美女忽然坐到了朱應欽身旁,濃濃的煙熏妝和假睫毛將眼睛放大了兩圈,她眨了眨戴著綠色美瞳的眼睛,向朱應欽投出脈脈秋波。
朱應欽嫌惡地看了她一眼,說:“滾!”
美女臉色一變,狐狸精頓時變成母老虎,罵了一句:“草,給臉不要臉!”
朱應欽麵色沉了沉,想要找人治她的不敬之罪,可惜鷹揚軍不在身邊,人生地不熟的,隻好忍下來了。他往朱榆身上又靠近了一些,皺著眉頭說:“一身騷氣。”
朱榆失笑搖頭:“你就算拒絕也別這麽冷酷啊,好歹有點禮貌。”
“禮貌?有些人太委婉了她聽不懂。”朱應欽意有所指地看了朱榆一眼。
朱榆果然是太委婉了沒聽懂,她抬眼看著朱應欽背後,戳了戳他的手臂說:“有不騷氣的走過來了……”
朱應欽回頭一看,隻見一個身高目測一八五,身材結實,五官俊朗的男人走了過來,他麵色不善地扭頭回來:“這人難道是來找你搭訕的?你喜歡這樣不騷氣的?”
話剛說完,那個男人就來到了桌前,不過沒有坐下,他微微俯下身,低沉的嗓音說著:“能有幸請你喝一杯嗎?”
一雙灼灼桃花眼,看的卻是朱應欽。
朱榆沒忍住笑出了聲,朱應欽臉色黑得像鍋底,咬著牙說:“沒有。”
男人有些失落地走開了。
朱榆笑得肩膀一抽一抽:“你還真是男女通吃啊……”
朱應欽冷笑一聲,滿心不快:“這些人真沒眼力,難道沒看到我旁邊有人嗎?”
朱榆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可能咱們看起來不像一對,他們以為你單身吧。酒吧裏多的是單身出來找伴的,你拒絕了剛才那個美女,他們可能以為你是同性戀吧。”
“行了,不用解釋了,我並不想聽。”朱應欽心情極度惡劣,仰頭灌了一杯紅酒。
“別喝這麽快,容易醉的,你要是醉了,晚上可沒人伺候你了,你要是酒品壞,霍宸說不定把你扔到走廊上。”
酒喝得有些猛,朱應欽覺得一股酒勁直衝腦門,頓時有些暈眩。
“他把我扔出來,剛好你收留我。”朱應欽衝朱榆勾唇一笑。
朱榆心頭顫了顫——朱應欽微醺的樣子真勾人。
“我們兩個女孩子不方便收留你,你睡一下走廊就當體驗人生吧。”
朱應欽搖了搖頭,拉長了尾音幽幽說道:“你可真狠心……”
卻在這時,舞池那邊傳來尖叫聲,朱榆一驚,轉頭看向喧鬧之處。
人群迅速避讓開,隻見霍宸擰著一個男人的手,神情冷硬憤怒地將他摔在地上。
男人哀號著後退,卻不肯求饒,口中罵罵咧咧:“媽的,出來玩裝什麽正經,不就摸了一下屁股嗎!”
朱榆看到王芷嫣躲在霍宸身後,雙目通紅,瑟瑟發抖。
霍宸沒有多話,抬腳向那個男人走去,氣勢驚人,那個男人頓時慫了,連滾帶爬跑了出去,邊走還邊喊:“你等著,老子找人收拾你!”
朱榆和朱應欽趕到了王芷嫣身邊,王芷嫣撲到朱榆懷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霍宸黯然道:“抱歉,方才是我的疏忽。”
朱榆明白王芷嫣的崩潰,她所受的教育保守無比,即便到了現在,她仍然是穿長及腳踝的裙子,手臂也不敢露,讓人摸到臀部可以說是奇恥大辱了。
朱榆拍拍她的後背:“哭一哭就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是那個壞人的錯,不是你的錯。”
朱應欽臉色也不好看:“我們走吧,這裏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人。”
回去的車上王芷嫣哭了一路,到了酒店眼睛都腫成核桃了,但好歹是停了下來。
“不怪霍宸的,是我自己追著看他們跳舞,跑得遠了一些,誰知道才那麽一會兒,就有人……”王芷嫣傷心垂眸。
朱榆輕輕拍拍她的背心:“你別難過了,這個社會上人渣很多,你要保護好自己,不但要身體要強壯,內心也要強大。”
王芷嫣點了點頭,輕聲說:“霍宸就是一個好人。”
朱榆笑道:“他確實是很好。”
王芷嫣眼神閃動,問道:“朱榆姐,你喜歡霍宸嗎?”
“嗯……如果你想說的是男女之情,那倒是沒有,我們一起長大的,彼此太熟悉了。”
王芷嫣也笑道:“我和陛下也是一起長大,不過我不喜歡他是因為他太自私冷漠,霍宸這麽好,你為什麽不喜歡呢?”
“我想想啊……”朱榆見這個話題能轉移王芷嫣的注意力,便也配合地說了起來,“以前我從來沒想過呢,沒考慮過我和霍宸的可能性。我和霍宸,還有小綾是一起長大的,霍宸和小綾一直都是最矚目的孩子,霍宸又高又帥,小綾活潑可愛,我小時候木訥笨拙,也隻有舅舅和舅媽不嫌棄我了。我記得那時候霍宸經常來我們家玩,因為舅媽是他的小學老師,霍宸偏科得厲害,舅媽就給他課外補習。”
“霍宸比我和小綾都大了好多歲,對我們就像對妹妹一樣,會保護我們,不過有時候也會欺負。”朱榆想起兒時回憶,忍不住輕笑起來,“主要是小綾,她性子比較鬧,會和霍宸爭吵,霍宸可不會白白讓人欺負,兩個人就不得消停了,大多時候我都是充當和事佬的角色。他們兩個吵架的時候,大人們都笑嘻嘻在一邊看熱鬧,我聽到他們開玩笑說,打是情罵是愛,小綾和霍宸簡直是天生一對。小時候是開玩笑,長大了就真的動了那樣的心思,我發現舅舅確實有意撮合他們。”
王芷嫣緊張地問:“那後來呢?”
“霍宸怎麽說我不知道,不過小綾聽到了反應很大,說不願意,我們才知道,原來她偷偷交了個男朋友,她說她根本就不喜歡霍宸,舅舅疼她,不願意強迫她,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朱榆聳了聳肩,“我覺得挺可惜的,小綾和那個男朋友相處了半年就分開了,說真的,各方麵都比不上霍宸。”
王芷嫣恍然大悟:“所以你不喜歡霍宸,是因為小綾嗎?你以為霍宸是小綾的?”
朱榆笑著搖搖頭:“也不全是吧,我對他本來就沒有那種心思,其實我中學的時候也收過情書的,不過我那時候一心想著讀書,根本不想早戀,還有些行動派的直接追我,都被舅舅趕跑了。小綾他們給我取了個外號,叫榆木疙瘩,不解風情,還有個外號叫‘木魚’。真是的,不談戀愛也有錯啦?”
王芷嫣低頭一笑,心中暗暗鬆了口氣:“朱榆姐,你不是不解風情,是太老實了。”王芷嫣眼睛轉了轉,壓低了聲音說,“你這樣子,很容易被人騙的。今天,我看到朱應欽買藥給你。”
“對啊。”朱榆欣然道,“我上次才教訓過他,讓他學會關心別人,多一些真誠,少一些套路,看樣子他是有聽進去了。”
“不,我覺得他這還是套路。”王芷嫣皺著眉說,“他之前不是也對你獻殷勤過,那次是有所圖謀,這一次說不定也是呢。”
朱榆愣了愣:“你說的好像有道理,可是他又圖什麽呢……”
王芷嫣苦惱道:“我又不像他那樣心思深沉,怎麽猜得到他在想什麽?不過你千萬要提防他。”
朱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前女友的仇恨真可怕。
“阿嚏!”對麵的朱應欽莫名打了個噴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因為前一天不愉快的經曆,第二天朱榆帶他們去了最高檔的商場——聽說購物能使女人開心。
果然,不但女人開心,男人也很開心,朱應欽和王芷嫣在各個名牌店裏轉得不亦樂乎,很快就大包小包帶了一大堆,霍宸和朱榆淪為貨架,跟著兩個人進進出出,一身名牌購物袋做裝飾品迎來不少人的矚目。
“行了,別買了,一會兒帶不回去。”朱榆勸了一句。
朱應欽瞥了一眼,說:“晚上順豐寄回去。”
得,比她還像現代人了。
朱應欽這次出來帶了五百萬,區區商場還不能讓他有花錢的感覺,買了一圈之後他感慨道:“這些東西倒是好看不貴。”
朱榆看著一件幾萬塊的衣服,表示不想和他們說話,和這個富二十幾代代溝很大。剛才他基本上已經在各名牌店留下VIP資料了,還加了微信,畢竟他出來一趟不容易,以後都網購郵寄了——他又學到新技能了,不虛此行。
朱應欽張望一番問道:“沒有上檔次一點的地方嗎?”
朱榆平複了一下心情,說:“這是上海最高檔的地方了。”
“哦,也不過如此嘛。”朱應欽失望地搖搖頭。
朱榆被惡心到了,她決定給朱應欽一點顏色看看,不然還真以為富可敵國了。“如果你想花錢,我可以帶你去一個有檔次的地方。”
半個小時後,一行人來到了拍賣行。
“這裏的東西,多貴的都有,就怕你買不起了。”朱榆笑眯眯地說。
朱應欽對她的激將不以為然,四處看了看,便專注到當下的拍賣。
這個拍賣行在市裏頗有曆史,資曆極深,今日拍賣的展品是幾件文物和珠寶,朱榆對文物不大了解,隻見來了不少人,似乎都是為了文物而來。朱應欽卻不是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坐在位置上閑閑翻著畫冊,上麵詳細描述了各件寶物的珍奇之處,朱應欽指著其中一件展品淡淡笑道:“這個瓶子倒是別致,我竟從未見過,何為琺琅?”
朱榆掃了一眼,見是一件乾隆年間的琺琅製品,色彩明豔奪目,價值不菲。“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琺琅好像是清朝的時候從外麵傳來的吧。”見朱應欽一副好學不倦的模樣,她索性拿出手機,搜了一下琺琅的信息拿給他自己看,自己則轉頭看向台上的拍賣會。
兩件展品被以三千多萬的價格拍下之後,就到了重頭戲。拍賣師慎重地讓人搬出一幅畫來,開始了介紹。
“這幅畫乃是南宋著名畫家劉鬆年所繪,劉鬆年是南宋四大畫家之一,曆經三朝,擅長山水畫,傳世代表作有《四景山水圖》和《天女散花圖》。相傳劉鬆年向宋寧宗進獻《耕織圖》而得獎賞,授予金帶,此後這幅畫便被收入宮中,千年來從未有人見過《耕織圖》的真麵目,直到去年,這幅古畫首次現世,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一幅作品。”拍賣師語氣激動地錯開身,大屏幕上播放出這幅畫的來曆,並展示了細節,“在座不乏慧眼專家,隻看這筆觸筆精墨妙,就知道是大家之作,最重要的自然是落款印鑒,不但有劉鬆年的名字,更有宋寧宗的私章,讓這幅畫的價值大大提升!經過多位專家的鑒定,也確定了這幅畫確實是南宋所出。《耕織圖》畫工精湛,寓意非凡,起拍價,八千萬!”
話音剛落,就有人出價,轉眼間價格就上億。
朱榆愣了半晌:“一下就破億了,現在文物漲價這麽快嗎……”朱榆轉頭看向朱應欽,眼睛放光,“那你的藏品豈不是更貴了……”
朱應欽笑而不語,看著眾人競拍,王芷嫣也神情淡淡,不怎麽在意。
朱榆說:“這幅畫是進獻給皇帝的,《耕織圖》意在農桑,貼合時下的政策,又有宋寧宗的印章,難怪這麽貴了。朱應欽,你不買嗎?”
朱應欽微笑搖頭:“不了,讓他們買吧。”
朱榆斜睨他,揶揄道:“不會是錢不夠吧。”
朱應欽嗬嗬笑了笑。
王芷嫣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他壞心眼,明知道畫是假的,還讓他們高價買。”
朱榆愣了愣:“畫是假的?你怎麽知道?”
王芷嫣看了朱應欽一眼,朱應欽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因為真品在我手上,你也見過。”
朱榆想了片刻,猶疑道:“難道在你的書房……”
“書房南邊牆壁上懸掛的,便是《耕織圖》。這幅圖之前落在蒙古人手中,後來為太祖皇帝所得,也放入了寶藏中,我見寓意不錯,便拿出來擺置了。上麵這幅不是真跡,但也是同時代的仿品,價值不菲,既然沒有人見過真品,全世界把贗品當成了真品,那贗品也就成了真了。”朱應欽說得輕描淡寫,朱榆卻覺得如遭雷劈。
“價值上億的東西,怎麽聽你說起來這麽隨便……”
朱應欽笑著搖搖頭:“這種畫我手上多得是,自然隨便了,你若喜歡,我送一幅給你也無妨。”
這下連霍宸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朱榆無語,所以她帶朱應欽來拍賣行看古董算什麽?班門弄斧?
“要不起。”朱榆擺了擺手,“你送我,我轉頭就送給故宮博物院了,廟小裝不下大佛,我怕被人偷了,害人害己。”
朱應欽也沒想過朱榆會答應,不過開個玩笑,便也笑笑不提了。
最後那幅《耕織圖》以一億九千萬成交,朱榆向高價買到贗品的人投去同情的一眼,一旦朱應欽手上這幅真品現世,他那幅肯定是要涼涼了。
幾人走出拍賣行不遠,霍宸突然壓低了聲音說:“繼續走,不要回頭,有人在跟蹤。”
三人聞言一愣,但是都反應極快,繼續若無其事地向前走。
霍宸說:“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買瓶水。”
朱榆點點頭,三人站在路邊聊天,霍宸卻已經從便利店的後門走出,繞了一圈,穿過巷子,來到後方了。
跟蹤者眼睛緊緊盯著說話的三人,忽然肩上一緊,骨頭幾乎要被捏碎,他慘呼一聲,委頓在地。
霍宸狠狠盯著他:“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跟著我們!”
“饒命啊!我、我不是壞人,我是個星探!”男人哀號著求饒。
霍宸愣了一下,手上稍微鬆開了幾分。
男人急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來:“我叫江帆,是嘉廷影業的星探,剛剛看到你們幾個人外形出眾,就想跟上來看看,問你們有沒有興趣當明星。”
朱榆幾人看到跟蹤者已經被拿下,都走了過來,正好聽到他說的話。
“星探?”朱榆好笑地看了看朱應欽和王芷嫣,對江帆說道,“不需要了,我是他們的經紀人。”
江帆有些失望地說:“這樣啊……那能不能留個聯係方式,以後說不定有可以合作的地方,以兩位的外形,一定可以大紅大紫的!”
“多謝賞識了,不過聯係方式就不必了,等他們紅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朱榆失笑搖頭,對霍宸說,“放開他吧。”
霍宸猶豫了一下,鬆開了手,江帆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霍宸依舊盯著他的背影,朱榆問道:“怎麽了?”
“沒事,可能是我多心了。”霍宸收回目光。
那個男人確實沒有任何威脅,體態臃腫毫無力量,但是方才他又分明察覺到了一絲危險……
王芷嫣煩惱地皺著眉頭:“怎麽走到哪裏都有人糾纏不清?”
朱榆說:“長得好看有長得好看的困擾啊,朱應欽,你什麽時候把你的頭發剪一下吧,我保證給你找個好的造型師行不行?”
朱應欽微笑道:“那就找個良辰吉日吧。”
朱榆忍不住想翻白眼。
在上海待了三天,把一些有名的景點都玩過之後,四人又乘坐動車來到南京。朱應欽的先祖是在南京定都的,朱允炆離開之後,這裏就焚燒為灰燼了。南京作為六朝古都,有著豐富又沉重的曆史底蘊,見證過盛世繁華,也埋葬過屍山血海。
朱榆先帶著他們去明孝陵給朱元璋磕頭上墳,也不知道朱應欽在朱元璋墳前沉默良久都想了些什麽,朱榆遠遠看著,隻覺得他的背影莫名悲傷。如果當年建文帝沒有謀反,如果朱允炆沒有入山,現在可能他也隻是個二十一世紀普普通通的青年,正在大學裏打著遊戲上著課,交一個漂亮女友,約幾個哥們打球喝酒,而不是承載了那麽多年、那麽多人的期望,千山獨行,或許他也不容易。
可是沒有那麽多如果,曆史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樣子,也隻能坦然麵對,堅定前行了。
南京之行不如上海之行來得輕鬆愉快,朱榆帶著他們走的大多是古建築,來到南京故宮遺址,朱榆給他們介紹了一番,現在這裏已經成了廣場和公園,天氣涼爽,大媽們興高采烈地跳著廣場舞,響聲震天。
朱應欽背著手看著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朱榆來到他身邊,輕聲安慰道:“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朱應欽喃喃自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
“明故宮成了人聲鼎沸的廣場,紫禁城也成了旅遊勝地,皇權成為泡影,民主才是大勢。你夢想中的君臨天下也隻是你一個人的夢想而已,敵不過天下民心的。明太祖、建文帝若地下有知,也不會再心存妄想,複辟舊朝,你不需要心存負疚感,你沒有對不起誰。”朱榆拍拍他的肩膀,“至於風將軍他們,也不過是不了解時勢,一時難以轉變而已,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也會放下一切,重新當個普通百姓,過平凡安寧的生活。”
朱應欽勉強笑了笑:“希望如此吧。”
這一夜朱應欽喝了許多酒,朱榆勸了幾次也沒有勸動,見他心緒沉重,借酒澆愁,就不再勸阻了。王芷嫣酒量不好,喝了兩杯自覺不適,就放下酒杯了,白淨的小臉被醉意染成了粉色。
因為南京有了多餘的空房,霍宸和朱應欽終於能分開住,王芷嫣卻還是想和朱榆睡一起,因此到了晚上,霍宸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朱應欽扔進了房裏,就立刻回了自己的房間。王芷嫣自己也有些醉了,想照顧朱應欽也是力不從心,走路都有些晃悠,朱榆把她扶到**,脫掉鞋襪,王芷嫣忽地抱住她的腰,臉蛋用力蹭了蹭,仰起臉來吃吃笑道:“朱榆姐,我告訴你一件事。”
朱榆掰開她的手,將她按在**,耐心安撫道:“好啊,等我泡一杯茶給你喝。”
朱榆往熱水器裏灌滿了水,一轉身就看到王芷嫣拿枕頭蒙著自己的臉,她嚇了一跳趕緊把枕頭抽了起來:“你不要命啦!”
王芷嫣的臉因為缺氧而緋紅一片,大口呼吸著,雙眼亮晶晶的帶著羞怯的笑意。
“我難為情……”她的聲音糯糯軟軟的,朱榆一聽心都軟了,放低了聲音問道:“為什麽難為情,你剛才想和我說什麽?”
王芷嫣貝齒咬著下唇,幾番欲言又止,櫻唇輕啟,聲若蚊鳴地說了幾個字,朱榆隻聽到了霍宸的名字,皺著眉問道:“霍宸怎麽了?”
王芷嫣深呼吸了一口氣,鼓起莫大的勇氣說:“我、我可以喜歡霍宸嗎?”
朱榆驚呆了:“什麽?”
王芷嫣扭捏地絞著細長的手指:“我原來以為你喜歡霍宸,所以不敢喜歡他……我怕你難過……”
“我是不會難過啦……可是……他年紀大你太多了吧……”朱榆摸了摸她的額頭,“你喜歡他什麽?”
“我喜歡他站在我麵前保護我。”王芷嫣像一切戀愛中的少女一樣,整個人仿佛會發光,“有他在身邊,好像天塌下來,我也不怕了。”
朱榆忽然就理解了這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女孩心中所想,她想要的,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不會拋棄她的依靠。
朱榆心情有些複雜:“芷嫣,霍宸未必是你想象中的英雄,這次出來,他保護你,可能隻是任務所在,這可能讓你產生誤會……”
“不是,我沒有誤會!”王芷嫣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他不是因為喜歡我才保護我,可是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喜歡我的!”
她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流露出倔強而自信的神采。朱榆失神片刻,緩緩笑了,摸了摸她柔軟的長發:“你那麽美好,沒有人會討厭你的。”
她在朱榆的撫摸中閉上了眼,哼了一聲,咕噥道:“陛下就不喜歡我,父親也不喜歡我……沒有人真心喜歡我……”
“他們隻是不了解你。”朱榆說。
王芷嫣傲嬌地哼了一聲:“反正我也不喜歡他!”
熱水沸騰的聲音傳來,朱榆起身衝了一杯熱茶,再走回來的時候,王芷嫣已經睡著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茶杯,幫王芷嫣蓋好了被子。
茶杯的熱氣氤氳著,散發出淡雅的清香,朱榆坐在王芷嫣床頭,呆呆看了半晌。
沒想到王芷嫣會喜歡霍宸,可是好像也沒有那麽不合情理,畢竟霍宸確實卓然優秀,喜歡他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更何況是芷嫣這樣沒見過世麵,沒感受過溫情的小姑娘,自己對她好一點,她就視自己為親人,霍宸護衛她幾次,她就動了芳心。
不過兩個人的年紀、年齡、身份真是差太多了,霍宸比王芷嫣大了10歲,高了近30公分,一個是特種兵,一個山中古國的丞相千金,一個是鐵血硬漢,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仔細想一想的話——好像也挺萌的啊!
朱榆了解霍宸,他看似冷漠寡言,其實外冷內熱,如果芷嫣能走到他心裏的話,一定會很幸福。
朱榆笑著站了起來,目光掃過熱氣氤氳的茶杯,忽然想起了另一個醉鬼——朱應欽不知道還好嗎……
朱榆拿起熱茶來到朱應欽房門口,敲了兩下,房門沒鎖,自己開了。
一打開門,就感覺到撲麵而來的狂風,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的大雨,將水汽帶了進來,整個房間的室溫陡然低了好幾度。朱榆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隻見房間窗戶打開著,朱應欽昂首站在窗台邊上,仰麵任由風吹雨打,巍然不動,朗聲大喊:“我欲乘風歸去!”
“啊!”朱榆驚叫一聲,趕緊關上了門,沒有了對流,風力減緩了一些,她匆忙放下茶杯,跑到窗邊將朱應欽拉了回來,又關上了窗子,回頭大罵道:“你瘋了,想自殺嗎!”
朱應欽神情冷肅地盯著她:“放肆!敢這麽對朕說話!”
朱榆白了他一眼,徑自走到浴室拿起兩條浴巾,回到朱應欽身邊,抖開了其中一條扔在他頭上。“快擦幹,不然等下感冒了!”
朱應欽笨拙地抓著浴巾,怎麽都拉不下來。朱榆歎了口氣,認命地走到他前麵,抓起浴巾為他擦幹頭麵。
“我怎麽覺得自己上輩子欠了你們兩個……不,我欠了你們全家。”朱榆咬著牙說。
浴巾底下傳來朱應欽含糊的聲音:“燕賊後人,你欠朕一個江山。”
朱榆真是好氣又好笑,可能今日所見對他打擊確實太大了。如果說上海的所見更多是新奇,南京所見,才真正傷到了他心。雖然早已知道複國無望,但明白與接受是兩回事,在明孝陵前,對著朱元璋的墳墓,想到列祖列宗六百年的盼望,更覺沉重吧。
“即便當年明成祖沒有造反,建文帝就真的能守住江山六百年嗎?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我是建文帝的直係後人,現在不是一樣當個普通老百姓,難道還找愛新覺羅家的拚命去?醒醒,大清也亡了!”朱榆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朱應欽吃痛地抬起手,皺眉捂著額頭,抬起眼不滿地瞪著朱榆,迷醉的雙眸盈滿了水光,濕潤而無辜,讓朱榆看得心癢癢的,更想欺負他。
唉,貴族的顏值基因怎麽都這麽好啊……
“朕的一生就是個笑話……”朱應欽惆悵地說。
朱榆覺得該介紹他看看《天龍八部》,跟慕容複應該很有共鳴。
“你想太多了,大家很忙著生活,沒有人有空笑話你,隻有你會笑話你自己。來,這杯茶溫度剛剛好,現在喝光它!”朱榆幫他擦幹了頭發,將浴巾披在他肩上,茶杯塞到他手裏,轉過身蹲下來,在行李箱裏找到一套絲綢睡衣。
“真騷氣。”朱榆嫌棄地把睡衣扔給他,“去洗澡換上。”
朱應欽接過睡衣,腦子大概沒清醒,一臉蒙然。
朱榆搖頭歎氣:“洗澡這事我可幫不了你,不然你脫下外衣,自己把身體擦幹了,換這套幹淨的。”
朱應欽沉默了許久,打了個嗝,才緩緩伸手摸向胸前的衣扣。
朱榆轉過身,念了一句:“你一定是屬樹懶的。”
朱榆背過身,燒了壺熱水,又玩了會手機,才聽到朱應欽說:“換好了。”
潮濕的衣服被皺巴巴地扔在地上,朱應欽垂著手乖巧地站在床邊,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胸前的扣子係歪了幾個,衣角一邊長一邊短。
朱榆無奈地走到他身前,解開他係錯的紐扣,一個個糾正過來。
“以後別喝這麽多酒了。”
指尖無意地一次次碰到他衣服下柔韌的肌膚,朱榆不自在地幹咳一聲,加快了動作。
朱應欽低著頭看著朱榆的發頂,整個人如墜霧中,不知身在何處,但是鼻間熟悉的香味讓他想起來了站在自己前麵的人是誰。
“朱榆?”
“幹嗎?”
終於扣好最後一個扣子,朱榆鬆了口氣,感覺自己鬢角都流汗了,卻忽然身上一緊,整個人被朱應欽環抱入懷。朱榆瞬間僵住,但隨即劇烈反抗起來:“你幹嗎,又撒酒瘋了!”
朱應欽將臉埋在她肩窩處,帶著濃濃的鼻音,用委屈的語氣說:“別推我,我難受。”
朱榆動作頓了頓,雙手依然抵著他的胸膛,卻沒再用力了:“你哪裏難受了?”
朱應欽說:“心口疼。”
“不會上次被風馳越撞出內傷了吧,你坐下,我看看。”朱榆說著用輕柔的力量將朱應欽推開,把他按在**,輕輕按了按他的左心口,問道,“這裏疼嗎?”
朱應欽濕潤漆黑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點了點頭:“疼。”
“那我回房拿點藥油給你推推。”
朱榆轉身要走,卻被朱應欽拉住了手腕,他抬著如麋鹿一般濕潤漆黑的眸子,可憐兮兮地看著她:“不要走。”
“別鬧啦,我拿了藥油就回來。”朱榆最受不了這樣的眼神,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哄他。
朱應欽說:“你走了就不回來了。”
“我會回來的!”
朱應欽直勾勾看了她片刻,冷哼一聲鬆開了手,朱榆鬆了口氣,以為他想通了,卻見他從**坐了起來,朝窗戶走去,手按在了把手上就要拉開窗戶。
“我欲乘風歸去……”
朱榆急忙把他拉了回來,滿頭黑線地說:“好好好,我不走了……”
跟醉鬼真是沒道理可講了,朱榆把他塞到被窩裏,蓋好被子,“你好好睡覺行不行?”
朱應欽順從地任由朱榆幫他掖好被子,又轉身走到桌邊倒了杯熱水。
“沒事的話多喝點熱水解酒吧。”朱榆將杯子放在床頭桌上,“不要再想乘風歸去了,你又沒有翅膀,還是腳踏實地吧。”
朱應欽從被子底下伸出一隻手,拉了拉她的衣角:“你不許走。”
朱榆無奈地歎了口氣,挨著床邊坐在地上:“行了,我不走。”
等他睡著了再走吧……
“我睡著了也不能走。”朱應欽又說。
這人會讀心術嗎……
朱榆嗬嗬笑了一下:“好好好。”
朱應欽說:“騙我就是欺君之罪。”
朱榆納悶了:“你為什麽非得我陪著你呢?”
“你在這裏,我就不害怕了。”朱應欽垂著眸子,聲音低落。
朱榆怔了一下,回過頭看他:“你害怕什麽?”
“剛剛父皇來罵我了,他對我很失望……太祖皇帝也來了,說我不配當朱家子孫!”朱應欽閉上眼,眉心輕攏,睫毛微微顫動,“我身負重任,卻一事無成……”
“那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朱榆不忍地拍拍他的手背,“我也是朱家子孫,太祖皇帝要怪也怪不到你身上,是我們這一脈先丟了江山,你說是不是?”
朱應欽愣了一下:“好像是……”
“所以太祖皇帝肯定是不會怪你的,至於你父皇,他對你有期望不過是因為對現在這個時代不了解,他要是能活著見到這個時代,肯定也給跪了,哪裏還敢想一統江山千秋萬代啊。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心理壓力了。”朱榆輕輕歎息,“我知道,你是今天看到那些地方精神上受了刺激。你現在心理上一半是現代人,一半還是皇帝,在大都市的時候你會忘了自己皇帝的身份,過得瀟灑自在,看到南京這些舊景,又會觸景傷情,想起自己曾經是皇帝的身份。你在兩種身份中左右搖擺,確切點說是有點人格分裂,等你什麽時候徹底忘記自己皇帝的身份,這病也就好了。”
朱應欽聽得神思恍惚:“如果我一直忘不了,我的病是不是也好不了?”
“不會忘不了的,隻是個時間問題而已,等你享受遍這個時代的福利,自然就會樂不思蜀,忘記當皇帝這回事了。”
朱應欽依舊沉默不語,朱榆便又說:“你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也不能逃避,越逃避說明你越在意,說不定以毒攻毒反而能好呢?明天再在南京待一天,我再帶你去一些刺激一點的地方走走,那什麽,死馬當活馬醫……”
朱應欽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死馬……”
“抱歉抱歉,我說錯了。”朱榆幹笑兩聲,“總之呢,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你之前幫過我,現在就讓我幫你!”
朱應欽眸中水汽氤氳,帶著三分的醉意與三分悵惘,還有四分的恍惚,他好像在看著朱榆,又好像在發呆,許久之後才點點頭,輕聲說:“好。”
朱榆悄悄舒了口氣,她方才被朱應欽看得心口發緊,喉嚨莫名的幹啞,這樣柔弱無辜的朱應欽還真是少見,比起平時的雍容華貴,談笑風生,倒別有一番風情,甚至還有幾分嫵媚動人。朱榆雖然不追星,但也是個審美正常的普通人,美色當前,難免心髒撲通撲通撞擊了幾下,趕緊移開眼平複了心情。
朱應欽低啞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你陪我說話。”
“說什麽?”
“什麽都好。”朱應欽閉著眼,“聽到你的聲音,我才知道你沒有走。”
朱榆無奈地歎氣:“我跟你說哦,普通人是不能這麽霸道的,要治好你的精分,首先就要改掉你這個強人所難的毛病……”
朱應欽唇角微掀,懶懶地說:“還有呢?”
“還有很多呢,你這一身的N世祖的毛病都要改……”朱榆滔滔不絕地數落起他的毛病,伴隨著朱應欽時不時地附和,難得朱應欽老實認罵,朱榆越說越上癮,直到杯中熱氣漸涼,聲音漸低,夜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