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菲現在已經掌握了一些材料,百山集團董事長童百山的確有獄中撈人的犯罪事實,已經有人願意站出來作證。而且季小菲還摸到一條重大線索,當年震驚三河的三監暴力越獄案,很可能是一起假案,被擊斃的王龍娃等三名罪犯,很有可能是受人操縱。這起案件的背後,就站著童百山和吳達功。策劃和發動這起越獄事件,竟是為了一個叫七星的重刑犯。
這一點跟李春江掌握的情況非常接近,如果真相真是如此,那麽就此一項,足可以治童百山死罪。
季小菲悄悄將材料交到馬其鳴手上,接下來她要做的事還很多,按馬其鳴的話說,這是一場公安跟公安的堅決鬥爭,沒有鐵的事實,這驚天冤案是翻不了的。她必須拿到更多的證據,好在記者這行當,有不少有利條件,有時調查起來,甚至比李春江他們還更容易接近真相。
九月的陽光照在她年輕的臉上,仿佛被愛情燃燒著,一想愛情,季小菲緋紅的臉越發妖嬈,步子也突然變得像山雀一般。是的,愛情,在這個灼人熱浪席卷三河的夏天,季小菲的愛情終於降臨了。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會這麽快愛上田文理。或許,愛情的種子早就埋在心底,一等烏雲散開,陽光照耀到心田,那棵苗便撲撲地瘋長。她笑了,走在陽光明媚的街上,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外號,季五塊。
馬其鳴等在辦公室裏,看到她,笑著起身,說:“辛苦了。”季小菲說:“比起李局他們,我哪算辛苦。”四下一瞅,不見秘書小田的影,心想,一準又在鄉巴佬。馬其鳴為她打開一罐飲料,季小菲猛喝一口,一股清涼順心而下,宜人極了。簡單問了點吳水的事,馬其鳴便鄭重給她交代起任務來。
馬其鳴要季小菲設法接近一個叫胡權禮的警察,最近有人跟他打招呼,想把胡權禮補充進公安局的班子。馬其鳴對此人一點兒也不了解,但他無意中聽說,胡權禮跟童百山關係密切,姓童的正在為他四處遊說。馬其鳴想讓季小菲摸摸此人跟童百山的關係。
季小菲腦海裏一閃,很快閃出一張臉來。她說:“胡權禮正是全國公安係統的勞模,去年還立過二等功,當時我還采訪過他。”
“好,你就再去采訪他,記住了,此人求官心切,你要投其所好,拉近跟他的距離。”
季小菲會心地一笑,這一笑,有太多的感激在裏麵。盡管馬其鳴交付給她的是一項艱巨而又充滿危險的任務,但能得到馬其鳴的信任和厚愛,她年輕的心還是充滿了自豪。
季小菲起身告辭,馬其鳴忽然說:“別光顧了工作,有空,多跟小田談談心,小田不善言辭,心裏可是有你的。”
季小菲驀地臉紅,一團羞澀飛出來,頭一低,走了。
馬其鳴自己卻笑不出來。跟他打招呼的,不是別人,正是袁波書記。最近一段日子,袁波書記很是反常,特別是在跟孫吉海副書記的關係上,顯得十分被動,常常是無條件地讓步。這在一個市,極不正常。一把手讓二把手脅迫,這在政治圈子裏近乎怪談,而且會直接導致工作的無序狀態。馬其鳴曾委婉地提醒過袁波。袁波書記很是傷感地歎了口氣,說:“其鳴,有些事,你看到的不見得就是真相,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三河的空氣不正常。複雜啊!其鳴,我是無能為力了,我已向省委提出請求,年底就要退下來,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三河不是某個人的天下,它是二百多萬人的三河,亂是亂不倒的。”
袁波書記的話裏,馬其鳴感覺到一種蒼涼,一種悲憫,一種深深的無奈和徹骨的不甘心。他甚至懷疑,關於袁波書記侄子的傳聞,是不是一種政治訛詐?或者,是有人暗中操縱,以此為武器,脅迫袁波?
馬其鳴知道,袁波書記沒有孩子,自小收養了侄子袁小安。他在小安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可惜也沒逃得過不爭氣的宿命。
袁波書記是三天前跟他談起胡權禮的,這有點出乎意料。自從馬其鳴在常委會上頂住李春江的調動,關於人事方麵的事,袁波書記便很少跟他透露。馬其鳴那點兒消息,也多來自小道傳聞。沒想袁波書記主動找他,將胡權禮的事說了出來。
“這人政治上很不可靠,是個鑽營家,要是把他放到重要崗位上,還不知要惹出什麽事。”袁波書記開口便道。馬其鳴這才知道,關於胡權禮的提升,組織部門已向袁波書記提了多次,袁波書記都以眼下工作緊張,暫不考慮人事變動為由拒絕回去。但有人還是不甘心,已經通過更高一層向袁波書記施壓了。
“要不就向社會公示,走群眾路線?”馬其鳴想到一個曲線救援的辦法。袁波書記很快搖頭,說:“這正中了他們的計,你以為群眾的眼睛真是雪亮的?”
馬其鳴頹然一笑,有時候,群眾還真是能看走眼。
“這麽著吧,畢竟是你分管,你做些了解,拿出你的意見來。”
等馬其鳴真要了解時,才發現正常渠道早已讓他們疏通,反饋上來的是眾口一詞的支持。馬其鳴這才決定劍走偏鋒,因為他感覺到,操縱這一切的不隻是童百山。
季小菲回到家,父親不在,上班還沒回來。
父親的小店被逼迫關了後,童百山曾假惺惺地派人來通知父親去上班,說是到他三叔手下當個幫工,每月發一千塊工資。父親堅決搖頭,寧可街上蹬三輪也不到百山集團去。說來也巧,就在季小菲從省城考試回來那天,秘書小田跑來給她祝賀,順便說起他有個朋友開了家賓館,拖他找位維修工,問老季願不願去?老季這次沒駁小田麵子,一口答應去。就這麽著,父親現在做了維修工,每月掙八百塊錢。
母親還是老樣子,病病懨懨地躺在**。母親的病現在隻有中藥有療效,十天一療程,中間做些輔助性治療,季小菲家便終日彌漫著一股中藥味。好在她和父親重新上班後,母親的精神明顯好轉,眼下已能照顧自己了。
跟母親打過招呼,季小菲一頭紮進自己房間,開始寫稿。銀行搶劫案又有新突破,她要趕著將采訪到的情況傳到報社。寫了還不到一半,手機響了,一看是吳水的通訊員打來的。剛接通,那邊便聲音緊張地說:“季記,又有猛料,李華偉死了!”
—5—
季小菲趕到吳水,看守所的大門緊閉,兩位荷槍實彈的警察把在門邊,誰也不讓進。季小菲亮出記者證,沒想警察看也不看,兩眼正視著前方,絲毫不被外麵的紛亂所擾。
大門外,聞訊趕來的各路記者還有圍觀群眾聚在一起,吵嚷聲響成一片。人們七嘴八舌,爭相議論李華偉的死。不遠處,李華偉的妻子在華欣公司職工的攙扶下,長一聲短一聲地發著哭號。有人舉著攝像機,抓拍自認為有價值的鏡頭。季小菲急於想得到最前沿的新聞,嚐試著給李春江打電話,沒想連撥幾遍都是關機。
夜幕悄悄地降臨了。
李春江這邊,形勢顯得更為緊張。
李華偉是搶劫案發生後的第二天被關進看守所的,收監之前李春江再三強調,一定要跟別的疑犯隔離開,而且要抽調最得力的獄警嚴加看守。沒想到,不測還是發生了。下午四時二十分,李春江突然接到報告,說李華偉死了,死在審訊室裏。
“什麽?”李春江馬上停下手頭的工作,叫來吳水公安局局長。沒想吳水公安局局長極力掩蓋,拒不將李華偉死亡的事實說出來。直到李春江拍了桌子,吳水公安局局長才吞吞吐吐地說:“李華偉死亡的時間是下午三時十六分,送往醫院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
“怎麽死的?”李春江問。
吳水公安局局長支吾半天,說還不知道詳情,要等看守所的報告送上來才能回答。
“報告?”李春江驚訝地瞪住這個辦起案來不急不躁,說起黃段子卻一個接著一個,不講到噴飯不甘休的縣局局長。“人都死了一個多小時,你這個當局長的還不到現場,坐這裏等報告?”
“我這不是辦案嗎?”吳水公安局局長有點強詞奪理。
李春江顧不上發火,立刻趕往看守所。
李華偉的屍體已被挪到其他地方,死亡現場審訊室也明顯讓人動過了。屋子裏幾乎一塵不染,連空氣都是透明的。負責審訊的兩名警員呆若木雞,傻傻地坐在凳子上,看見李春江進去都不知道起立。
李春江掃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八九分。負責此案的吳水刑警隊隊長康永勝匯報說,下午一上班,他安排陳浩和白禮對李華偉進行審訊,沒想剛審到一半,陳浩慌慌張張跑來說,李華偉不行了,像是要斷氣。等他趕去時,李華偉倒栽在地上,雙手死命地捂住胸口,樣子很痛苦。他馬上叫來獄醫,一檢查,說情況很危險,人怕是不行了。結果剛送到醫院,還沒來得及搶救,便停止了呼吸。
康永勝還在說,李春江打斷他,問:“審訊中有沒有過激行為?”
“這點我還說不上,事情太突然,還沒來得及調查。”康永勝跟吳水公安局局長一個口氣。李春江暗一思忖,沒多說什麽,隻是責成吳水方麵立即成立專案組,對李華偉的死因展開調查。
晚上十點,吳水公安局局長匯報說:“死因查清了,是白禮刑訊逼供,致人死亡。”
“什麽?”
李春江感到突兀,要說刑訊逼供,不是沒有可能,這在公安內部也是公開的秘密。對一些頑冥不化、氣焰囂張的疑犯,個別警察偶爾會采取一些過激手段,但因此而惹出人命的事絕少發生。警察們還沒傻到拿自己的性命或前程開這種玩笑,當然失手的可能也有。正這麽想著,他懷裏那部手機發出一聲信號。李春江知道有短信了,借故走進洗手間,掏出一看,果然是老曾安排進去的內線發來的,上麵有一行字:死者跟童有關。
果然不出所料!李春江強壓住震驚,出來說:“這麽快定結論不大合適,你們還是細查一番,必要的時候,可以讓市局的同誌介入。”
吳水公安局局長臉色一變,沒說啥,默無聲息地走了。
李春江迅速將情況向馬其鳴作了匯報。馬其鳴在電話裏沉吟許久,才說:“接下來,很有可能就是李欣然。”
馬其鳴的判斷沒錯,就在當天晚上,關押李欣然的地方突然起火,現場一片混亂,幸虧李鈺得知李華偉突然死亡後搶先趕到那兒,火災發生時,李鈺已秘密將李欣然轉移。而負責李欣然案子的反貪局副局長成名傑下午竟然醉了酒,大火燃起時他還在睡大覺,是消防人員將他從火海中救出的。
兩起意外聯係到一起,事情的真相便清楚不過。吳水公安局局長這才怕了,據實匯報,刑訊逼供的結論是康隊作出的,而且有人跟他打招呼,就按康隊說的辦。
李春江並沒追問誰打的招呼,眼下問這個就有點愚蠢,好在吳水公安局局長有了明確的態度,這比什麽都強。他安慰似地拍拍這位同人的肩,命令立即對康永勝、陳浩、白禮進行隔離審查,直到查清事件真相。
小四兒又一次衝童百山發火。
大火燒起來時,小四兒露出難得的興奮,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急著跟老大報喜,說交代的事兒都做好了。老大帶著欣賞的口吻說:“老四,辛苦了,大哥等著給你接風。”放下電話沒多久,吳水這邊驚然失措說:“李欣然跑了,火海裏進去的兩個人找不到他的影子。”小四兒大驚失色,沙啞著聲音吼:“給我翻,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做掉。”再等,消息就令他沮喪得要死,樓上的角角落落都搜遍了,就是沒有李欣然的影子。
“人呢,我問你人呢?”
這一次,童百山腰杆子不那麽軟了。望一眼小四兒,口氣不敬地說:“四哥,出了岔子不能老怪我,消息給了你,是你硬要堅持讓你的人幹,我這邊可是很安全地讓李華偉走了。”
小四兒結了舌,沒想童百山會反咬他。是的,童百山剛開始要自己做,說人已混了進去。小四兒不放心,比起李華偉,他老子李欣然更該消失。小四兒一想起跟他的前前後後,想起被他折磨得差點死掉的劉玉英,就恨不得親手宰了他。他斷然否決了童百山,要他立刻將混進去的人撤出來,隨後他下了一道死命令,要讓李欣然葬身火海,一根頭發也不許留在這世上。
沒想……小四兒中止跟童百山的爭吵,眼下他必須找到李欣然,這一次,他發誓要親手做,做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狠。他微笑著打發走童百山,心裏,卻給童家父子牢牢記下了一筆。
調查很快有了消息,據陳浩講,這天審訊時的確動過手,李華偉太張狂,不動手他不把你當人看。迄今為止,他交代出的那點東西都是動手後才說的,這小子像是故意跟警察較勁。當時陳浩做筆錄,白禮負責審訊。李華偉好像比平時還要興奮,白禮剛問了一句,他便罵:“姓白的,你算什麽玩意兒,當初要不是老爺子,你能穿上這身皮?”這話把白禮的氣抖了上來,二話沒說,就衝李華偉一個嘴巴。李華偉吐口唾沬,問:“打得好,姓白的,老子出去,第一個扒了你這身皮。”再審,李華偉便咬著牙齒,目光像狼一樣恨著白禮。沒辦法,白禮就讓他蹲凳子,凳子是長條凳,一頭白禮抬著,警察內部管這叫找平衡。凳子忽斜忽平,上麵的人像踩在了鋼絲繩上,手又銬著,稍不留神就會重重摔下來。
李華偉摔了三次,每次都很重。第四次摔下時,突然抽搐起來,雙手死死捂住胸口,說他難受,吸不上氣,跟白禮要水喝。白禮端著水杯,說:“你交代一句我給你喝一口。”李華偉掙紮了幾下,想說什麽,突然一頭栽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白禮呈述的經過也是一樣,他在交代自己的問題時,還是不忘詛咒李華偉,說這種人早該死,死一萬遍也不過分。
經調查,白禮畢業於武警指揮學校,後來在武警某部服役。四年前轉業到地方,一直沒單位要。後來是李欣然說話,才將他分到公安局。此人脾氣有點怪,不愛跟人交流,平時不是看書就是一個人琢磨圍棋。他的棋下得不錯,吳水公安局堪稱無敵手。不過對工作兢兢業業,從不抱怨。
看完所有筆錄,李春江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一個人不會這麽經不起折騰,尤其李華偉這樣的角色。聯想到白禮的態度,暗想白禮不大會是童百山的人。他跟吳水公安局局長交代,必須等屍體解剖結果出來再作決定。吳水公安局局長一臉難色,說:“李華偉的妻子堅決不同意做解剖,她已請好律師,準備上告。”
“告狀可以,但原則不能丟,你們再做做工作,實在不通,依照法律程序進行。”
吳水公安局局長跟後又說:“有人拿這事做文章,現在外麵吵嚷得很凶,幹警們思想波動很大。”
李春江正色道:“你這是自己先亂,如果是你們的責任,你們誰也逃脫不了,但必須先查清事實。至於外麵怎麽說,我們擋不住,也沒時間去考慮。”
李春江這話說得有點過早,就在吳水方麵耐心跟李華偉妻子做工作的時候,省城一家媒體突然以醒目標題爆出驚聞:《吳水公安刑訊逼供,濫用私刑致死人命》。報紙一出,輿論嘩然,方方麵麵的壓力同時向吳水撲來。
李春江沒料想對方會來這一手,一時有些難以招架。加之省廳又每天督察銀行搶劫案的偵破,使他難以從容應對。這時他想起老朋友鄭源,這個時候,也隻有老朋友鄭源能替他化解危機。
經過兩天緊張的籌措,吳水縣委、縣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會上,吳水縣縣長向應邀前來的各路記者簡單通報了銀行搶劫案的偵破情況,並就李華偉死亡一案回答了記者提問。鄭源代表縣委、縣政府就個別新聞媒體無視黨的新聞紀律和有關刑事案件采訪報道的法律程序,在案情尚在調查取證階段就捕風捉影,製造與事實嚴重不符的虛假新聞,誤導廣大讀者,給偵破工作帶來的嚴重幹擾提出嚴正警告,要求該新聞媒體立即停止不實報道,並就造成的相關後果承擔法律責任。
會上,季小菲作為記者代表發了言,呼籲同行嚴守新聞紀律和社會公德,與虛假新聞展開鬥爭。
很快,由省廳派來的專家對李華偉的屍體進行解剖,解剖結果令所有人大吃一驚。李華偉中了一種叫斷腸草的毒。斷腸草是吳水民間的叫法,此草葉小莖長,花朵十分豔麗。生長在吳水跟青海毗鄰的高原地帶,其莖和根都含有劇毒。尤其根部,細長若野參,聞之無味,但若誤食,會讓人腸痛如絞,呼吸艱難,最後憋悶而死。
從體內的殘留物分析,李華偉食進的是經過加工的斷腸草根,比野生的毒性強三十多倍。未加工的斷腸草誤食後毒性發作大約需要六到十個小時,經過加工後會提前三到四小時。照此時間推算,毒草正好是混進午餐讓李華偉吃下的。
李華偉收監後,為確保安全,一日三餐跟別的疑犯是分開的,由專門的廚師為他做。這一點,李春江特別強調過。
結論得出後,吳水公安局馬上對廚師采取了措施。一聽李華偉是中毒身亡,廚師堅決搖頭。據廚師交代,李華偉的飯一直是他做的,廚房及廚具也是分開的,蔬菜等一應物品也由他一人采購。平日進入廚房的,隻有專案組的三個人,康隊、陳浩、白禮。李華偉死後,廚師也暗暗懷疑過,將那天中午剩的菜悄悄拿回家,喂了自家的狗,但狗卻好好的。
這就怪了。李春江跟專案組的同誌再三分析,確信廚師沒有投毒的可能,此人是老公安,對工作盡職盡責,關進看守所的重大疑犯飯菜都由他做,從來沒出過問題。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一定是有人在送飯途中做了手腳。
那天送飯的是陳浩。
在對陳浩的再次審查中,陳浩終於說,那天他剛把飯菜端到監室門口,康隊過來說,值班室有他電話,讓他去接,說著便接過飯菜。等他接完電話,李華偉已經吃完了。
“你為什麽不早說?”
“康隊……康隊他交代過,啥也別說,就往白禮身上推。”
夜已經很深了,李春江一點兒睡意也沒。連日來夜以繼日的奮戰並沒讓他感到疲憊,隻是,心裏那份愧疚越來越深,那份牽掛越來越強烈。
一個小時前,他跟葉子荷通了電話,葉子荷聽上去精神還不錯,比前兩天要好。她說:“春江你啥時才能回來,我實在不想在醫院住了,我想回家。”李春江趕忙勸:“子荷你要聽話,乖乖住著,哪兒也不能亂跑。”人真是奇怪,醫院裏住了這麽長時間,葉子荷越來越像孩子,得讓李春江拿哄小孩的話哄她。李春江臉上裝著笑,心裏卻怕得不得了,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從心理學的角度講,葉子荷的內心世界還有感知力正在一步步倒退,病魔已將她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封閉,越來越充滿恐懼,隻有聽到這些話,她才能感到安全。
但是,李春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依靠這些稚嫩的語言,給她一份安慰,一份鎮定。隔著這麽近,卻不能天天看上她一眼。一想這些,李春江就覺得欠她的永遠也還不清了。
兩個人在電話裏談起了朵朵。朵朵因為錄取的學院不如意,選擇了放棄,又到高三補習了。李春江對女兒的選擇一向是支持的,況且夫妻倆都認為,朵朵應該上一所名校,將來才有大出息。隻是家裏這種境況,對女兒影響太大。朵朵盡管嘴上不說,但能看得出,孩子的變化一天比一天明顯。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撒嬌、那樣時不時使性子,而是像個大人似的,默默擔起了對這個家的責任。
葉子荷告訴李春江,女兒送了她一件禮物,很珍貴。李春江問是什麽,葉子荷不說,讓他猜。李春江連猜幾遍,都沒猜中。忽然,他想起了女兒省城幫她媽媽選假發的情景,他一下懂了,女兒定是送給她媽媽一件極特殊的禮物。當下,淚水便像瘋狂的雨點,模糊了他的雙眼……躺在**,李春江的內心泛過一浪接一浪的痛,無法承受的煎熬折磨著他,恨不得立刻起身,奔到葉子荷病床前。折騰他的,還有一件事,葉子荷在電話裏說,桃子好像遇到了什麽事,人跟以前整個不像了,無精打采不說,神思也恍恍惚惚的,今天來看她,竟連著兩次失手打翻了杯子。
隱隱的,李春江也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銀行案發生之前,大約兩三天吧,李春江因為騰不開身,要桃子陪朵朵去買件衣服。要在以往,桃子絕不會推托,巴不得給她這麽個機會,讓她過一次媽媽的癮。可那天,桃子居然氣急敗壞地說:“我沒工夫,不就買件衣服嘛,哪天買不行!”當時他沒多想,晚上見到鄭源,忽然想起這事,就問:“你倆怎麽了,不會吵架吧?”
你猜鄭源怎麽說?“能吵架倒好,她現在是見著我就躲,神神秘秘的,就跟真有外遇一樣。”這話擱李春江心裏好一陣子,最後也沒琢磨出個道道。當然,他不會傻到去想外遇,可是桃子的表現真是離奇,有什麽事能把一個開朗明快的女人變得暴躁怪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