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歲的萬重為重新回到平洲生活。隻不過這以後,他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跟著萬行川回去的飛機上,萬重為大部分時間很平靜。父親和他有些生疏,但還是屢次用愧疚的眼神看他。

“小為,你怪爸爸嗎?”萬行川觀察著兒子的表情,問道。

萬重為臉上終於露出了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悲傷,他認真看著萬行川說:“我已經沒有媽媽了,不能再沒有爸爸。”

“好,好。”萬行川重複了兩次,眉目之間有些欣慰,“爸爸以後會好好照顧你的。”

萬重為突然轉過身來,張開雙臂抱住萬行川,把臉擱在對方肩膀上,剛才還悲傷的表情已經恢複如初,隻有聲音聽著還有些可憐:“好的,爸爸。”

後來回了平洲,還沒到一個月,萬重為放學回來就撞見萬行川和方連雲約會。

萬行川略有些尷尬地介紹:“這是你方阿姨。”

看著對方鼓起的小腹,萬重為扯了一個極有禮貌的笑容,說“方阿姨好”。

漸漸地,看他沒多少排斥的情緒,萬行川也就不背著他了,光明正大地開始和方連雲在一起。又過了一個月,他們便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方連雲肚子漸漸大了,雖然頂著肚子結婚也沒什麽,但問題在於景雨剛去世兩個月,這兩人就結婚,難免會引出些閑話鬧心。為此方連雲發了幾次脾氣,看見萬重為也越發礙眼。

不過那時候,方家還沒對萬重為做太過分的事。婚後,萬行川夫妻一直住在洛水居,直到方連雲生下萬雲笙。

方連雲和萬重為表麵上還算過得去。但背後兩人的關係其實不難猜。後母和繼子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後母還間接害了繼子的生母,兩個人再怎麽相敬如賓也是欲蓋彌彰。

當然事實也確實如此。可能唯一和理所當然預想中的故事走向不同的是,在這個劇本裏,繼子更可怕一些。

方連雲生下萬雲笙之後,執意要搬離洛水居,因為她每次看到萬重為,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一個孩子她還不放在眼裏,但有些場麵上的事她還是得做,每次和萬重為說話,這孩子都是黑沉沉地盯著她看,貌似很認真的在聽,看起來也乖。但不知怎麽的,萬重為就像一潭深水,讓人看不清水下的真容,無端端有點心驚膽戰。

他們在半山買了一套更大的別墅,很快便搬走了。洛水居隻留了老管家平叔和幾個工人,此後,已經10歲的萬重為開始了獨居生活。

萬行川會偶爾過來看看,但隨著萬源的生意越來越大,父子見麵變成了每月一次的例行公事。方連雲生了二兒子之後,父子倆人已經除了公事再無別的話可談。

萬重為並不奇怪,也不難過。他早就知道,父親愛母親,或許是真的愛過,但更多的是為了周轉和一時新鮮。愛方連雲,也是為了借勢方家。而愛自己,則是為了控製。

萬行川給身邊所有的人和事都標明了價值。

萬重為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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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曾兩次動手,想要除掉重為。”景清眯著眼睛,看向遠處的天空,臉上閃過一絲恨意,隨後消失不見,“一次是他13歲時,從學校回來的路上,被一輛貨車撞下山澗,司機當場死亡。重為命大,自己從車裏爬出來,報了警,然後又給方連雲打了電話。”

時溫握著毯子的手捏緊了些,眼睛很慢很慢地眨了眨。

“13歲的孩子,冷靜地檢查了自己的外傷,然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方連雲,說自己出車禍了,讓她和萬行川別忘了一會兒去醫院看他。”景清無奈地笑了一聲,“你能想象嗎?他的心得多狠,才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可是這麽狠的孩子,是姐姐想要看到的嗎?”

“這一次沒成功,方連雲姐弟倆消停了一段時間。重為再怎麽樣也是萬行川的長子,事情太過了,就沒法收場了。後來重為20歲時,他們計劃了第二次事故。”

“那次是在公海上,他們企圖控製住他,製造意外事故,神鬼不知地除掉他。重為在海上漂流了一個月,硬是在沒有補給的情況下,自己駕船逃到了一個小島上,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再之後,重為漸漸進入萬源核心層,他們就再也動不了他了。”

“除不掉,就控製。他之前的兩次聯姻,其實都是方家和萬行川想要更便利地控製他,他無奈之下,將你拖了進來。”

景清輕輕歎了一口氣,抱歉地看著沉默不語的時溫:“一切都在他計劃中,包括你也是。但是人心是不能計劃的,他沒想到的是,這次是他自己陷了進去。”

“抱歉,阿溫,重為對你做的一切,都不值得原諒。你師兄找到我的時候,我也很驚訝,所以才過來,希望能促成你們和解。”

“你師兄跟我說了很多你的事,你的幼年生活,你對重為的孺慕和付出,你的課題研究,你的夢想和追求。阿溫,你是個善良有智慧的人,如果你不能原諒他,我希望你能理解他。”

自此,剝去層層外殼,萬重為終於露出完整的樣子。

“他的複仇計劃裏,每個人都要相應的結局。”時溫慢慢地說。他嘴唇有些幹燥,臉頰蒼白,第一次正麵回應景清關於萬重為的討論。

“景先生,你說得對,從始至終我都是一個變量,是一個臨時出現的好用的棋子。”時溫說,“既然事情已經結束了,我也該回到我自己的生活裏,我和他到此為止,就當從未見過吧。”

景清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來。他來平洲見到時溫的第一麵,就知道兩人未來沒有希望。生活經曆、為人處世完全迥異的兩個人,不是沒有可能走下去,但價值三觀完全不同,或者說對愛的理解完全不同的人,很難相愛下去。

兩人唯一的共同點,是各自隱藏在深處的固執。萬重為的固執顯著且霸道,不能變通,而時溫的固執,則是一種決絕,一旦決定了某件事,就絕不半途而廢,這倒是很符合一個研究者的特性。也正是因為這共同點,兩人的關係再難破冰。

時溫愛萬重為,曾經付諸了全部熱情,曾經全是妥協。可他一旦想要收回這些偏愛,就再不留餘地。萬重為用一種常人不會用的雷霆手段,企圖將時溫圈養在自己的花園裏,這樣做唯一的結果,就是時溫徹底枯萎,萬重為餘生也不會幸福。

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會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飛機落地已是暮色四合。萬重為從機場回來的車上,給景清撥了個電話。說自己到了,說還算順利。景清便問他想吃什麽,讓廚房給他做。

兩人閑聊了幾句,萬重為難得在談吐間不太流暢,有些勉強找話的意思。

景清歎了口氣,幹脆把萬重為想問不敢問的話一口氣全說了:“他很好,狀態也不錯。我下午和他聊了很久,重為,你這次怕是不放手不行的。”景清說完頓了頓,他知道有些事要當斷則斷,但也怕萬重為又發瘋做出點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來,語氣緩和下來,“先回來再說吧!”

原本計劃一周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卻用了半個多月才結束。這半個月裏有太多變數,梁明照能找到景清,這就在萬重為意料之外。但他不在意這些,他在意的是時溫在這段日子裏,離開的決心會日益堅固。

他回到家,洗了澡,吃了飯,現在又和景清坐在露台上,神思沉重。他知道時溫在書房裏,他甚至能聞到時溫的味道,聽到時溫的呼吸,整個洛水居裏都是時溫。

但他不敢去見他。

之前那些磋磨人的戾氣和勇氣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讓他幹了那麽多錯事蠢事也不覺得有問題。現在想想都心驚,他是怎麽狠下心來能這麽對時溫的。

他以前覺得無所顧忌,但從見過言和牧星野之後,見過萬頃死水一般的眼神之後,他真的怕了。

景清歎了一口氣,心裏沉甸甸得難受。

“我有時候很後悔,同意你當初回平洲生活。報了仇又怎樣,你過得這麽不開心。”景清說話聲音很輕,語速很慢,他確實後悔了。

“你現在強行留住他,不但毀了他,也毀了自己。”景清說,“重為,你是個聰明人,放手吧。不要把他變成第二個鬱鬱寡歡的景雨。”

這話就有點重了。萬重為臉色微變,垂著眼沒說話。

“你們的關係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再糾纏下去,沒有任何出路。不破不立,你現在放他走,將來或許你們還有可能。”

萬重為沉默了很久,最終說了一個“好”字。

這下輪到景清吃驚了,萬重為有多固執他是知道的,他原本還在想不知道費多少唇舌才能把人說動,沒想到這麽簡單。

竟然就同意了?

萬重為苦笑一聲:“你不用這麽驚訝,我回來的路上其實就想好了。我不想變成萬頃那樣子,將來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推到死地。”

“如果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對象不是我,那我真的受不了。萬頃沒了牧星野頂多抱憾終身,但如果沒了阿溫,我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這話比剛才把時溫比成景雨更重。

“成年人了,因為愛情死去活來的,挺沒勁。我以前不理解,甚至怨我媽,明明有那麽多生活方式可以選擇,為什麽非要為了一個三心二意的愛人去尋死,連孩子和家人都不顧了,她是怎麽做到那麽決絕的。”

萬重為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奈,也有些無力。

“我現在終於理解她了。”他說,“如果我愛的人不肯愛我,那才真是沒勁。如果沒有時溫,未來的哪一種生活方式,我都不想選擇。”

“舅舅,”萬重為像小時候那樣,輕輕喊了一聲景清——他太久沒這麽稱呼他了,相差不多的年歲讓他們不像甥舅反而更像老朋友——景清心裏一沉,聽萬重為像是問他,也像是問自己,“老天眷顧我,讓我給媽媽和妹妹討回了公道,你說,它還願意再眷顧我一次嗎?”

景清心頭大慟。

他回頭看著已經33歲的萬重為,那個把快樂永遠停留在9歲之前的萬重為,如今因為貪戀另一份快樂,摔得狼狽不堪,問得小心翼翼。

“會的,它願意眷顧你。”景清抬手搭上男人寬闊的肩,像小時候那樣往下壓了壓,想要給從9歲跨越而來的男人一點鼓勵和信心,“隻要你用正常的方法去做,用不妥協的恒心和決心去等,總有一天,時溫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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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萬即將開始他的賣慘追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