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緊不慢過著,時溫很享受現在的生活,八百個心眼都用在課題上,而不是放在人情世故上。專心搞事業的好處在於,它不但能充實日常讓人迅速遺忘痛苦,還能讓人體驗到成就感帶來的喜悅和信心。

萬重為沒再出現,除了在那袋花茶上搞的小動作,再沒以直接形式刷過存在感。但他不刷,不代表沒他的聲音。

實驗中需要新器材、交流會安排人出席、項目進程要階段性驗收,甚至財務報表需要簽字,這些工作中總會出現投資人的身影。

並且在那次見麵之後,時溫很快被提成項目組副組長,這就意味著很多事務性工作需要時溫做。

其他都好說。但有些財務往來需要走後台流程,由時溫提交,輾轉多個經手人,最後資方審批通過返回來,再落到時溫手上。

這個度拿捏得很準,財務流程不過於複雜,但兩頭處理人是時溫和萬重為,像一根無形的線,繞在首尾兩端,一頭動一動,另一頭立刻感覺得到。

偏偏時溫還沒辦法發脾氣和拒絕。

畢竟都是正經工作流程。

還好萬重為沒鬧什麽幺蛾子,每次單子提上去,不到兩天準過,時溫權當對方是工具人。

即便如此,所裏依然有了一點傳言。餐廳午餐時,一個平常比較八卦的同事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時溫,是不是投資人在追他。

還列舉了一堆證據。比如那天單獨留時溫說話,比如由時溫提上去的財務單子審批流程飛快,比如用了兩年不到的實驗器材全都換新。

時溫臉色有些難看,解釋的時候也和平常溫潤周到的態度不同:“這都是正常的工作流程,如果我提報的單子審批太快,你們可以換個人。”

見他生了氣,同事連忙道歉,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哪有嫌財務審批太快的道理。

原以為明確的否認可以把流言截住,但他還是低估了人類八卦的戰鬥力。一直和顏悅色的時溫因為反常的辟謠態度,反而坐實了他和萬重為真有點故事的猜測。

反應最大的是金承甫。越得不到手的東西大概越眼饞,就算他在聖誕前夜親眼見過時溫的“男朋友”,仍然不死心,理由很簡單:兩人異地,而且他各方麵條件不比梁明照差,還占了近水樓台的優勢,隻要自己持之以恒,挖來牆角是早晚的事。

但萬重為不同,一個極其有錢的金字塔尖富豪,外形出色不說,氣質和手腕都非常人能及。要是他真對時溫有意,那金承甫一點機會都沒有。

於是愈發殷勤。

時溫對他的熱情不勝其煩,接到他共進晚餐的邀請時,直接拒絕。但金承甫說那天是自己生日,又有很多同事也去,還退一步講就算不接受他的追求,大家也還要共事很久,是關係融洽的同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冷臉就太不給對方麵子了。

時溫買了一份禮物,打算去坐一坐,放下東西就走。可是到了現場才知道,哪有什麽相熟的同事,倒是金承甫和他的一幫朋友,起著哄要現場表白。

餐廳設有吧台和舞池,周邊散落著半隔斷的包廂,他們這邊一起哄,別的包廂聽得清楚。一群人嚷嚷著把捧著大束玫瑰花的金承甫推到時溫跟前。

時溫轉身想走,無奈周圍人擠人,他根本無路可去。

惱怒和困窘讓他臉頰漲紅,薄薄的肌膚配上錯愕慌亂的眉眼,隻會讓人更想占為己有。金承甫隻覺得喉嚨發緊,眼前氣氛的烘托下,不管不顧就要把玫瑰塞到時溫懷裏。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脆響,似乎是有人摔了酒杯,繼而一聲淩厲斥問破空而來。

“你看不出來他不願意嗎?!”

之後發生的事簡直就是一場鬧劇。

時溫不知道萬重為怎麽就突然從天而降,還從人群中將他扒拉出來,帶到了自己包廂。包廂裏坐著幾個商務打扮的人,應該是在談公事。

金承甫被當眾下了麵子,大概惱羞成怒,竟然很快追進來理論,甚至還想把時溫拉走。兩撥人吵吵嚷嚷,不知怎麽氣氛就嗆起來。

時溫被人擠到門口,恍惚間聽見前麵傳來驚呼聲,再一抬頭,竟然發現有人動了手。

繼而是持續的騷亂和嗬斥聲,有人驚呼“景總”,有人大喊“叫醫生”。

時溫竭力壓住震驚和慌亂,衝進人群,蹲下來去看萬重為傷勢。

男人坐在地上,白色襯衣上染滿了血,刺眼濃稠,沿著頭頂和額角淌下來,淩亂的黑發被血染透了,結了綹,半張臉上也全是血,好像流不盡似的。他腳邊是一個碎了一半的酒瓶,青灰色玻璃碴邊緣上沾滿了鮮血。站在一旁的金承甫像是傻了一般,手裏還握著一塊瓶頸。

衝突現場一目了然。

時溫腦袋裏嗡嗡作響,手指虛虛攏上萬重為手臂,抖了幾次也抓不住對方衣角。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頭衝剛才喊得最大聲“叫醫生”的人問:“醫生呢!醫生呢!來了嗎?”

強裝的鎮定都是徒有其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眼下隻想著一件事,那就是萬重為千萬不能出事。

正惶急間,他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萬重為努力扯出一個笑,試圖安撫他:“救護車很快就來了,沒事……別怕……”

時溫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他,眼底氳著一潭水,一邊說“你別說話了”,一邊從餐桌上扯過一塊濕毛巾給他止血。因為不知道怎麽傷的,創口在哪裏,他也不敢硬按,隻虛虛壓在額角上,試圖將不斷流下來的血跡擦幹淨。

萬重為嘶一聲,大概是擦到了創口,嚇得時溫手一抖,毛巾掉到地上。

“阿溫,我有點惡心……”萬重為嘴唇慘白,眼神也漸漸渙散,極其虛弱地靠在時溫肩上,沒了動靜。

“萬重為!”時溫叫了一聲,聽見自己停了一瞬的心跳聲。

急救室裏,醫生進進出出,氣氛詭異而緊張。

時溫靠在走廊椅子上,唇角抿著,肌肉緊繃。時間流逝很慢,又很快,等到醫生再出來,告訴他病人沒有生命危險,他提著的一口氣才落下來,全身酸麻後知後覺襲來,仿佛生了一場大病般心力憔悴。

醫生大概是看他神情恍惚,貼心地又講了一遍病人情況:因頭部受到外力打擊所致輕度腦損傷,醒後可能會出現短暫的意識障礙和近事遺忘,縫合後無需特殊治療,臥床兩周後即可恢複良好,期間切記用腦和勞累。

萬重為還昏迷著,躺在病**,頭上裹了一層厚厚的繃帶,兩道濃黑的眉毛微蹙著,和平常深入人心的穩操勝券形象不同。

原來這人也會流血,也會脆弱。

時溫坐在病床前,亂糟糟的腦子裏漸漸安靜下來。

原本各自過活的兩個人因著這場意外又撞到了一起,萬重為躺著,時溫守著,角色轉換詭異而莫名。要說半天前,時溫絕對不會想到自己還能這麽平靜守在萬重為身邊。他進而又安慰自己,這人因為自己受了傷,哪怕是個陌生人,也該送到醫院來守一守的。

自從來了醫院,確切的說從把萬重為送上急救車,他身邊就沒有一個人。助理、朋友,甚至和他坐在同一個包廂的那些商務人士,齊刷刷不見人影。

陪著的隻有一個時溫。沒辦法,萬重為就算暈過去也死死拉住時溫的手,生怕放走這個始作俑者。隻有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火急火燎跑到急救車前囑咐時溫:“麻煩您送景總去醫院,醫藥費幫忙墊一下,我先處理一下警方問話,立刻過去。”

說罷不等時溫反應,砰一聲關上了急救車的門。

病床旁邊操作台上放著手機和手表,都是剛才急救時從萬重為身上取下來的。

電話剛才就震個不停,時溫猶豫了一下,在電話又一次震動時接了起來。

是那個工作人員,事無巨細詢問了萬重為的傷勢和情況,聽說人沒事,鬆了一口氣。大概一個小時後,那人出現在病房外。

據他講,景先生這次是獨自過來公幹,沒帶人,而且他也隻是接待方的負責人。至於包廂裏那些人,是單純商業客戶。言下之意萬重為如今是個孤家寡人,身邊沒人能指望得上。

他同時給時溫還原了一下現場。

“當時很混亂,事發突然,那個人,哦,就是你同事,不知道怎麽就動了手。對,他先動的手,監控已經查清楚了。當時你被擠到外麵沒看清,這個人可真夠猛的,一酒瓶就砸景總頭上了……”

“我已經給萬源那邊打了電話,景總助理很快就飛過來。”那人說,“景總這邊就麻煩你先照顧下,我還有很多後續問題要處理,辛苦你了。”

……等等,這怎麽就成了我的事?

時溫智商歸位,盡管諸多複雜情緒呼嘯奔騰,但他幾乎立刻從紛亂中發現了一絲不妥。

“我……和景先生不熟的……我照顧他不合適。”

那人隨即露出個驚愕的表情,不誇張,但足以讓時溫覺得自己這套說辭是在推卸責任。

“你不用擔心,你墊付的醫藥費我現在轉給你。”

……不是錢的問題。

“時先生,你同事蓄意傷人的事情,我這邊已經約了律師。”那人轉移話題,一張嚴肅臉沉沉的,“他蓄意傷人,情節嚴重,至少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

……時溫說不出話來了。

真要這麽判,金承甫前途算是完了。時溫不是聖母,但今天這事畢竟因自己而起,金承甫雖然行事乖張了點,還不至於被一棍子打死。

時溫一時煩躁不堪。還好萬重為沒事,否則金承甫真是死定了。也不知道這人怎麽想的,平常看起來雙商超群,怎麽今天偏偏跟得了失心瘋一樣去敲投資人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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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承甫:我那是失心瘋嗎?明明是你老公給我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