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重為醒過來第一眼就找人。

他看起來有些茫然,對上時溫的清澈眸光時,眼睛亮了亮,上來就抓時溫搭在床沿的手。

已經過了一夜,醫生預估的清醒時間很準,當然腦震**的症狀也完全符合預判。

時溫不動聲色把手抽走,忽略萬重為殷切灼熱的目光,公事公辦地跟他講了從暈倒到現在的情況,包括他的病情,警方的調查進展,金承甫的情況,還有他助理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萬重為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大概意識徹底清醒,思路回籠。

“謝謝……”萬重為輕輕晃晃腦袋,似乎有點不適,表情裏夾帶著一種近乎於委屈的意味,但依然非常有涵養地說,“你陪了我一夜,肯定累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我一會兒給助理打電話,估計他已經在飛機上了。”

似乎怕時溫有什麽心理負擔,他語氣故作輕鬆。

“醫生不是說我沒事了嗎,你不用擔心,安心回去上班。”

要是萬重為醒來就要求時溫陪著他,或者借機找事兒講條件,時溫二話不說就會走。可他這麽說,時溫反而有點拉不下臉來。

於是隻好找了個折中的說辭:“等你助理到了,我再走。”

萬重為很慢地眨眨眼,強壓下要翹起來的嘴角,心想這一酒瓶子沒白砸。

但他不敢表現出太開心,語氣平靜地說“那好吧”。

兩個人沉默著,時溫有點尷尬,出去買了早餐回來,讓他多少吃點。

“吃不下……”萬重為聲音虛弱,一把嗓子又沉又啞,突然自嘲般笑了笑,“我這還是第一次被打。從頭疼到腳,跟被劈過一樣。”

他若無其事描述著疼痛細節,末了還誠懇規勸兩句:“我看你那個同事不安好心,一個勁兒想把你架到感情高地上,仿佛你不答應就是渣男一樣,真是豈有此理。”

他開始憤憤不平,絮絮叨叨說著金承甫的一無是處。說了半天,才發現時溫垂著眼,並沒聽進去。他刹住話頭,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跟八卦長舌婦沒啥區別,幼稚得可笑。

頓時臉色不自然起來。

所幸時溫沒看見。但既然說起金承甫,有些話就逃不過去。

“這件事應該是我很抱歉,我處理不夠妥當,赴了約,原以為是同事生日宴,沒想到鬧出這麽多事,害你受傷。”

時溫確實是帶著歉意的。拋開兩人那點過去不談,這件事他得善始善終。

“金承甫的情況,你肯定也了解。他動手是他不對,年輕人衝動起來不顧後果,他該受懲罰。”時溫頓了頓,每個字在唇間斟酌再斟酌,生怕讓眼前這頭溫順下來的獅子再炸毛,也怕自己的求情弄巧成拙。

掂量再三,他還是決定盡力而為。

“我沒有要替過錯方求情的意思,但要他把前途和人生搭上……是不是有點太嚴苛了。”他特意強調了過錯方,讓萬重為更能接受一些,“就是……能不能換種方式讓他受到該有的懲罰,別走司法途徑。”

說完這些話,他臉上熱辣辣的,仗著萬重為現在心軟達成目的,他從沒這麽投機取巧過。

不管萬重為答不答應,他都盡力了。

萬重為久久沒有回應,冰沉的目光壓過來,定在時溫低垂的、微紅的麵頰上。他怎麽可以如此善良,就算被人逼到角落也依然抱有一顆為善的心,從不以惡度人。

這麽好的時溫,全世界僅此一個的時溫,到底是怎麽被他弄丟的!

“你看你,這麽緊張做什麽。”萬重為語氣不自覺放軟,隻覺得心裏被一根弦牽著,牽弦的人發著光,比世間任何一個天使都讓人珍重。

“我知道你的顧慮,他確實是一時衝動,不至於量刑。如果是我追求的對象被人帶走了,恐怕我也會上去敲一瓶子。”

“我這就打電話,取消訴訟。”

萬重為說完,便拿過手機,按了幾個鍵,在時溫錯愕的目光中,和對麵的人說了幾句話,大意就是不追究了。

等他掛了電話,看著時溫明顯沒從震驚中緩過來的神情,噗嗤一聲笑起來。

萬重為發自內心的笑容很好看,英俊逼人,麵部五官線條清晰有力,眼底有光,帶著點促狹和痞氣。時溫早就發現了,曾經也很喜歡他的笑容。隻是在他們婚姻存續的後半段日子裏,萬重為從未再這麽笑過。

“幹嘛這麽看我,是我以前睚眥必報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所以你不能接受現在的我嗎?阿溫,人總會變的。我會變,變得比以前更軟弱、害怕、會妥協,也更知道後悔的滋味。”

他聲音低下來,喉結微微震動,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傳達著隱藏在深處不願意露頭的不安。

“對不起,我說這些話沒有目的,隻是單純想要告訴你,後悔的滋味不好受。”萬重為說,“金承甫的事你不必多想,也不需要愧疚和彌補,你沒錯,不欠誰。我雖然不會從法律上追究他,但是不會讓他再在研究所待著,你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過生活。”

不得不說,這時的萬重為竟然懂了時溫想要什麽,也第一次正視他的選擇。

誰知萬重為隨後又說:“當然,他打了我,我要在**躺兩個月,誤工費和醫療費沒找他要就不錯了,如果輕易放過他,也不符合我的人設。”

時溫沒忍住,輕輕撇了撇嘴。

不過算是鬆了一口氣,了結完這件事,他們就不必再接觸了。

萬重為仿佛看透了他,目光一凝,半開玩笑地問:“瞧你這鬆了一大口氣的模樣,這麽怕和我有牽扯?”

……

時溫簡直想掀開他頭蓋骨看看,腦震**到底震到了哪裏。他深吸了一口氣,沒接話,算是默許。

金承甫的處理結果很快下來了。如萬重為承諾的那樣,他沒被拘役,但調離了研究所。教授給他開了介紹信,換了一個業內不太受關注的植物研究院,雖然條件不如這邊,但總算沒有葬送職業生涯。

臨走前,他本來給時溫發了一條長信息,但是思來想去,刪掉了。時溫永遠不會知道信息內容,就這樣吧。金承甫心想,他連自己都顧不了,至於時溫,他也沒資格顧著。

那天的真實情況,大概隻有金承甫和萬重為兩個人心知肚明。

亂糟糟的對峙中,漸漸變了味道。萬重為嘴角噙著笑,嘲弄的神色刺痛了金承甫脆弱的自尊心。

“是男人就上。”

輕慢的語言挑動著神經,金承甫24歲,目前為止一生順遂,除了在追求愛情的道路上遇到點坎坷,沒遭遇過什麽挫折,熱情和熱血同時存在,哪裏經得住這樣的挑釁。

偏偏不知道哪個人將一個酒瓶塞進手裏,他腦袋轟一聲,抬手就砸了過去。

更要命的是,萬重為沒躲。

連眼都沒眨一下。

等金承甫意識到不對時,已經收不住力了。怎麽可能收得住?24歲對34歲,閱曆單純對老辣油條。

慘敗!潰不成軍!

褚冉是下午到的。他風塵仆仆趕到醫院,撲到萬重為病床前察言觀色,又跟醫生溝通了好一會兒,徹底確定老板沒事,才得空和時溫打個招呼。

時溫有大半年沒見褚冉,這會兒見到冷淡得很。他交代了褚冉幾句,又和萬重為說了再見,便要離開。全程都很客氣很官方很不熟悉。

萬重為試圖掙紮,麵色慘白地說自己還是很惡心,想吐,什麽也吃不下,配合著沉重的呼吸和緊蹙的眉眼,就差直接求時溫留下來。

“你好好休息。”時溫視若無睹,像個來探病的普通朋友,說著客套的話,“祝你早日康複。”

門已經關上好久,走廊裏腳步聲徹底聽不見了,萬重為才緩緩轉過頭來,上一秒還羸弱的姿態立刻恢複如常。

他也不說話,就冷冷盯著褚冉,盯得褚冉一身冷汗涔涔。

褚冉心想壞了,自己怕是遭到了職業生涯以來最大的事故。他斟酌掂量半晌,一咬牙問:“我來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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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冉:我現在滾回去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