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珩動了動嘴唇,對上林夫人那憤怒的眼神,艱難道:“我……我當時的確是氣極了。”
他轉而看向安寧,輕聲說:“安寧,這件事的確是我對不住你,你喊我一聲姨夫,我實在是……”
顧珩以前從來不會示弱,他突然說出這麽一番話,倒是讓安寧震驚。
不過她不會選擇原諒顧珩。
即使他是顧玄祁的父親。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可是對於安寧來說,她始終耿耿於懷。
“姨夫,我當初的確險些凍死在荒郊野外了,若不是大哥救了我,我真的就沒命了。”
“可是當時大哥身上也帶著傷啊,還在滲著血,那些傷全部、全部都是您下令打出來的。”
“我與您的確非親非故,所以您不喜歡我,我都能接受,可我始終不明白,大哥他是您的孩子,您為了一樁婚姻,就要如此對他?”
安寧眼淚閃著淚花,繼續說:“我的家世比不上旁人,對您來說我是配不上大哥的,可是這也不是您如此心狠的理由啊。”
顧珩難得不敢去看安寧的眼睛。
他這個人,一生都在權衡利弊中度過。
唯有當初娶了林驚雲的時候,他沒有權衡利弊,而是真心喜歡。
所以他不會納妾。
他與林驚雲夫妻共處二十多年,最開始的感情懵懂早已結束。
在歲月的洗禮中,他已然忘卻了真正愛一個人的感受。
他和林夫人之間,被摻雜了生活中諸多的瑣事。
所以他麵對顧玄祁的婚姻大事時,第一時間想的永遠都是對方的家世如何。
能否為顧玄祁在朝堂上的事業提供一番支持和幫助,能否與他們侯府締結良緣,增進雙方的勢力。
安寧,不論從哪個方麵去看,都不是顧珩滿意的兒媳。
可是偏偏顧玄祁就愛上了她。
顧珩注重了一生的禮義廉恥,名聲清白,自然是不允許他引以為傲的顧玄祁被旁人議論。
哪怕他和安寧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可是在旁人看來,他們就是兄妹。
安寧和顧玄祁在一起,那就是安寧不知檢點,住進了侯府,還想法設法勾引她的大哥。
顧玄祁被百姓敬仰,顧珩是不允許安寧這樣的人在他身邊立足的。
可是……
回過神來,顧珩似乎許久沒有問過顧玄祁,開心嗎?
小的時候,顧玄祁還不像這樣冷冰冰的,他會跑會鬧,會因為得不到別人家孩子手中的紙鳶而傷心難過。
他二話不說為顧玄祁買了那條街上最大、最結實的紙鳶,給顧玄祁的時候,他蹲下身子問:“開不開心?”
小時候的顧玄祁笑得天真爛漫,舉著紙鳶脆生生道:“開心!”
從何時起,這句話就被顧珩忘記了呢?
他倉皇地抬手抹了抹眼角,歲月在他的眼周留下了痕跡。
顧珩道:“我嚴格要求了他二十年,將他成功培養成了我心中最沉穩的模樣,玄祁也從未讓我失望過,他早已遠遠越過了我,隻是因為我是他的父親,所以他甘願屈我之下。”
“是我不服輸,是我太強勢,將父子之情看得太過涼薄,隻想著比拚,卻忘記了他是值得我驕傲的孩子。”
“他因為我,被約束了這麽多年,端方守禮了這麽多年,如今他隻有一個想成親的願望,我本就應當滿足他。”
話音剛落,安寧和林夫人便同時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林夫人激動地上前一步,幽幽道:“這麽久了,你倒是終於肯鬆口了……”
顧珩苦笑一聲,說:“我也不得不鬆口,玄祁長大了,早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那一日他來,不過是想為他和安寧,求得父母的同意罷了。”
“你也說了,不想看侯府這麽冷清,你想讓孩子們都在你身邊,熱熱鬧鬧的。”
安寧忽然笑了,她對此感到些許遺憾。
遺憾顧玄祁不在這裏,沒能親耳聽到顧珩的話。
顧珩太好麵子,等顧玄祁回來了,隻怕他又要變了一副嘴臉。
顧珩忽然問:“玄祁呢?”
林夫人當即道:“他今日進了皇宮,求陛下的賜婚聖旨去了。”
顧珩一愣,隨後道:“好……好……,他速度倒是快得很,真是一點都不和我這個父親商量。”
林夫人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氣道:“與你商量做什麽?兩個孩子明知道你不會同意,更何況他後背的傷還沒好呢,你覺得玄祁願意見你嗎?”
顧珩沉著臉說:“他日後要是因為這後背的傷疤而怨恨我,我……也無話可說。”
林夫人冷笑一聲,道:“玄祁不會因為這些傷疤怨恨你,他會因為你當初對寧兒的狠心,生你的氣。”
畢竟顧玄祁心裏明明白白的,當初安寧險些喪命,可都是顧珩做的。
顧珩瞬間啞口無言,挫敗道:“一時的意氣用事,果真會令人後悔終生。”
林夫人說完後,又擔心他真的就此萎靡不振起來,當即笑道:“哪兒有你說的這麽嚴重,隻要你好好改改你這臭脾氣就行了。”
隨後,她轉身招呼安寧進屋等著。
雖說現在顧珩也鬆了口,林夫人卻還是把顧玄祁臨走前的囑咐牢牢記在心裏,萬萬不敢讓安寧和顧珩獨處。
兩人一同圍著暖爐磕了瓜子,一直等到下午太陽快落山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忽然從門外傳來。
安寧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手心因為緊張而沁了一層汗出來。
顧玄祁此時像是打了勝仗的將軍,走起路來意氣風發。
安寧定睛一看,就看見顧玄祁身後跟著幾個皇宮裏來的太監,大太監的手上恭敬地捧著明黃色聖旨。
眾人立馬聚集了起來,在聖旨麵前跪下。
安寧的心跳如擂鼓,大腦一片空白,隻能聽到公公講話的聲音。
前麵的一大串入了耳朵,隨後又飄了出去。
最後隻餘留下一句,“擇吉日完婚。”
她懵懂地跟著眾人行禮,感謝聖恩。
太監們走後,她還沒站穩,整個人就落入了顧玄祁的懷抱。
他一向平靜的聲線在此時此刻居然發著抖。
“安寧,我能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