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病也因你(更②)
可是世事總是這樣陰差陽錯,越是以為不能再見的,卻意外地再回到了眼前。
那天仿佛從一開始就有些不尋常。
先是大清早地,窗外就嘰嘰嘎嘎不得安寧,她推開窗欞,竟然是八哥回來了!
她原本放了它走,太常寺外那個夜晚,急著去救狼便沒顧得上它,後來不知道它飛到哪裏去了。隻以為,它終得自由,終於飛走了。卻沒想到它這個早晨竟然回來了!
她歡喜得顧不上梳妝,便四處去給它張羅飯食。知道那小東西不耐煩隻吃穀子,便鑽到草地裏給它捉蟲。香兒曾經為這個提醒過她,說太常寺裏規矩這樣多,你捉蟲喂鳥,對蟲不公平,小心別被巫女大人們知道,再被捉了小辮子於。
她對此隻是調皮一笑,指指自己,將頭再伸到八哥嘴邊去,示意自己就是蟲啊。
剛忙完了八哥的事兒,回頭寺裏就傳開了,說是有獵戶送來了一頭白狼!
全寺震動,但是最為震驚的當屬她和香兒肢。
她那日回來後,跟香兒提起說看見白狼。香兒便笑話她,說這世上有灰狼、棕狼,從未聽說過白狼。香兒說這世上凡是白色的,皆是神品,比如白馬馱經、比如白狐九尾,卻從未聽說過有白狼啊。
隻因為狼是這世間凶惡的代表,中原人都不喜歡,隻有那些凶蠻的草原部族才會喜歡狼;所以上天怎麽可能會讓狼生成純白?香兒說定然是沫蟬那晚嚇壞了,看錯了。
香兒說如果真的有狼生成純白,那恐怕反倒是妖孽了。
她是不信香兒的話,卻無法忘記那天白狼的“妖變”。她救白狼的時候,分明沒感到它身上有半點妖氣,可是誰知轉頭它就殺生,而且變身成人!
她當然不甘心,卻不能說話,沒辦法跟香兒細辯。
她隻埋頭去翻書,就不信經史典籍裏從未有過白狼的記載。
她翻遍了太常寺裏的書庫,終於在記載夏商交替的史籍上查到了白狼的記載!
戰國魏國史書《竹書紀年》記載:“有神牽白狼銜鉤而入商朝”;《帝王世紀》也記載:“湯得天下,有白狼銜鉤入殿朝。”
郭璞在《山海經圖讚》中詠歎:“矯矯白狼,有道則遊;應符變質,乃銜靈鉤;惟德適世,出殷見商。”
以上種種,都是說白狼乃是祥瑞之物,隻有在天下從大亂重現大治的時候才會出現;而白狼一旦出現,天下終將大安!
如此說來,也許即便他能妖變,或許也還是不會危害人間,而終能帶來亂世終結、天下重安吧?
她這些東西還沒來得及跟香兒說,她們便被帶到了那隻白狼前。管事的女官告訴她們,要由她們之中選一人來照看白狼。必不得讓它撒野,確定它跪伏教化了,才可送到巫女大人身邊去教養。
她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歡喜,第一個跳起來,將它抱進了懷中。
是她錯了,是她不該疑它;她從此定會全心全意待它,小心翼翼藏住它能化身為人的秘密。她還會想辦法說服姐姐,讓巫女大人們都相信它是祥瑞之物,然後讓它好好地活下來。
姐姐初時不耐,根本不想教養白狼。她便小心翼翼捧了所有古籍到姐姐的案頭,不顧姐姐的嗬斥,一條一條翻開來給姐姐看。姐姐這才慢慢相信了。
再者此時姐姐正在與狼族戰鬥,姐姐也需要了解狼的習性,便終於答應了她,同意將那白狼帶到姐姐身邊去。
姐姐終於同意了的那個晚上,她輕輕撫著他的耳朵,無聲地告訴他:放心去吧,姐姐是太常寺中最棒的巫女。讓她經由你而相信,狼並不天生凶惡,讓姐姐對狼的恨意減淡;而你,也一定要幫著姐姐化解了人與狼之間的仇恨,讓這個混亂了許久的人間,重新恢複大治。
它卻依舊懶得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有些難過,不過順著它的目光望去,卻看見夜色闌珊裏,正有紅裙的巫女大人們,映著燈籠的金色暗光,遠遠而來……她心裏又酸又甜了下,伸手拍拍它的腦袋。
隻要它還記得那片大紅裙。那便是向善的方向,那邊是火焰一般正義的力量。她隻希望它能好好陪伴姐姐,輔佐姐姐,解決了人與狼之間的困局,重新讓天下百姓得安。
至於它是否會記得她這個小小的人,也許在天下正道之前,已微末不足道。
她捏著它的耳朵,平靜而笑。
它到了姐姐身邊去,果然乖巧靈異非常。每每遙遙看見它一身月白地跟在紅裙的姐姐背後,她便覺得歡喜又惆悵。
香兒這個萬事通時常向她通報,說某日某日白狼又幫了姐姐的忙,某日某日白狼又救了多少人命,某日某日白狼甚至救了巫女大人!
她都默默地聽了,默默笑著記在心底。
以為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倒也無不靜好。可是一切卻在某晚她出寺去抓那隻不肯安生、竟然偷偷掙斷了腳鏈飛跑了的八哥時,猛地跌碎在她眼前!
叢林疊翠,月光灑進來時被劈成了細細的絲縷,而就在那片如夢一般的光暈裏,她竟然看見了伏地熟睡的他!
是“他”,不是“它”!
完了,他竟然就在一牆之隔,竟然就變身了!
她連忙走過去,小心替他放哨。知道不該偷偷看他,卻還是忍不住好奇,瞄了兩眼。他是俯臥著,狼的本性,麵頰扣在兩隻手臂之間,隱約露出點點眉眼。
多日未見,她覺得他的眉眼似乎與上次偶見稍有不同。隻是上次他橫眉立目撲來,她也沒看太準他的相貌,此時看來倒是如月清美,眉眼柔軟得讓她忍不住幽幽歎了口氣。
臭小子,上次對她那麽凶,可是她還是記恨不起來,還是想小心地守護著他的秘密。
他睡得很沉,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來。她自己也困,唯恐睡著,便又摘了樹葉來吹。
興許是上天憐憫她不會說話,於是便給她另一種聲音——她吹奏各種東東都是手到擒來。別說笙簫管瑟,即便是簡單的草葉,也會被她吹出動人的樂音來。有時當她苦惱於有口不能言時,便會吹奏曲調,表達心事。
吹著吹著,不知何時那家夥竟然醒了。她扭頭去看他,卻瞧見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卻微微眯著一雙狹長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著她。
她便停下吹奏,衝他呲了呲牙。
他仿佛也還不大會說人言,用極為生硬的語調問她,“你,竟然,知道我,是誰?”
他的眼睛在月色裏湛藍清透,像極了山穀裏那池湖水。
“哼!”她隻能回以單音,沒被他的陰冷嚇著,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再拍了拍自己胸膛,示意她是義氣的,絕不會出賣他。
他長眉皺了皺,卻將她丟開的草葉重新撿起來,湊到她唇邊去,示意,“……吹。”
她學著他的樣子,不滿地朝他呲了呲牙,卻還是接過了草葉,繼續吹奏起來。
於是那晚,她成了悲催的小樂女,給他吹了一個晚上的草葉;而他則在這寧靜又優美的曲調裏,睡得無比香甜。
早晨他醒來,毫不留戀地起身就要走。她則扯住了他,小心地比劃,讓他日後千萬警惕些,別在寺裏就變身了。
他挑著眉毛瞪著她,半晌忽然指了指她睡著後粘在她唇邊的草葉,“……用,這個。”
什麽?
她瞪著大眼睛望他。他轉了轉舌頭,努力尋找說人言的感覺,緩緩說,“聽這個,我平靜,不變身。”
真的?!
她歡喜起來,便又吹奏起來。他果然伸了個懶腰,彎下了身子去。晨光青藍,草色翠碧,他又變回了純白的狼。
她喜不自持,歡喜地跳著腳,衝他比劃。意思是如果他將來控製不住變身的時候,一定要來找她,她想辦法幫他。
反正也不知道她的比劃,他聽沒聽懂。
不過卻好神奇,白狼竟然慵懶地凝著她,終於點了頭。
他竟然聽懂了!
後來每到月圓之夜,它忍不住要變身的時候,便來找她。幸好每月的初一十五,巫女大人們都要奉命齋戒占卜,整晚沒工夫看著她和狼,於是她便跟著它,從它在牆根底下偷挖出來的牆洞鑽到外麵去。
給他吹整晚的草葉、或者短笛,或者蘆葦……讓他安安穩穩地睡一夜的好覺。翌日醒來他便好了,不再煩躁,繼續乖乖當舞雩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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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之夜的煩躁不安,以為是病,除卻狼的本.能,原來都是因你……新年禮物來了:稍後再給大家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