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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年級主任辦公室亂糟糟的，歎息，埋怨，以及氣呼呼地用力翻動紙張的嚓嚓聲把一個本來安靜的空間攪得煩躁不安起來。數學老師劉成明翻完最後一張調查問卷後，啪地將問卷摔到了一邊，他漲紅著臉罵道：“沒良心的東西，我怎麽不負責任了？我怎麽不關心學生了？我怎麽不為人師表了？真是一派胡言！”旁邊的張老師把劉老師摔在桌邊快要掉下去的調查問卷拿了過來，翻看了一會，安慰說：“一個班五十多個學生，有幾個人對你有意見算不了什麽。你看我呢，比你還多了兩個，我都沒痛苦，你難什麽過啊？”說著他把自己的一疊問卷丟到劉老師麵前，聳著肩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咧開嘴嘿嘿地笑著。這時胡老師走了進來，他看著眼前的場麵什麽都明白了，他不緊不慢地開了腔：“有什麽看頭啊？何必惹自己生氣？”他把手插在褲兜裏，踱著方步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滿臉怒氣的劉老師看了他一眼，想說：誰能像你一樣想得開？但他沒說出口，隻是把嘴角**了幾下。胡老師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看著劉老師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求上進？其實教書不就那麽回事，誰比誰強多少？”語氣還是不緊不慢的，劉老師趕緊搖頭，其他人也沒接話，辦公室隻有翻動紙張的沙沙聲和無奈的歎息聲。陸陸續續地又有老師走了進來，華簡老師從桌上找到了自己那疊問卷，她既自信又恐懼地翻看著，她心想自己對工作是那樣負責，對學生是那樣關心，時時刻刻都是小心翼翼的，學生對自己不會有什麽意見吧？她翻開一張緊張地掃了一眼，她覺得自己的心在咚咚地跳，還好，這一張沒有什麽不好的評價。她的心鬆了一下，她想，不知下一張怎樣，她趕忙安慰自己：就算有幾個不好的評價，也不要緊，不就是少兩百元的獎金嗎？於是她的心輕鬆了許多，她的手也不怎麽抖動了，翻看的速度也變快了一些。翻了十幾張後終於有一些刺眼的字句刺進了她的瞳孔：什麽水平低能力差啦，什麽遲到早退啦，不尊重家長啦等等。華老師雖然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她還是氣得渾身發抖，她在心裏反駁著：我怎麽不尊重家長了？我又不是班主任，連家長的麵都沒怎麽見，哪有機會不尊重他們？我每天都巴不得早到遲退，怎麽變成了遲到早退呢？自己學習不用心，還怪老師水平低，能力差，簡直是胡說八道。當她強忍著心中的怒氣，顫抖著手指把一疊問卷翻完的時候，眼淚早已在她眼中打轉了，她合上問卷，緊緊盯著，長長的歎息聲，更像是壓抑著的嗚咽。她旁邊有幾個老師在大聲地發牢騷，秦主任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聲，於是嘈雜的聲音小了一些。秦主任說道：“大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在辦公室發發牢騷也就罷了，千萬不能到教室去拿學生出氣，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要為人師表。古人不是說‘宰相肚裏能撐船，將軍額頭能跑馬’嗎？你們就不能大度一點？”沒等秦主任說完就有人反駁：“我們又不是宰相，又不是將軍，憑什麽對我們要求那麽高？”
“我們是培養宰相將軍的人啊，要求能不高嗎？為人師表呀！”有人自嘲。
“心裏覺得冤枉，發發牢騷，就是不為人師表了？”有人反問。
“為人師表是個筐，什麽都可往裏裝。連上街買菜與商販討幾句價都要扣上不為人師表的帽子。”有人憤憤然。
“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不知是誰文縐縐地接了一句。
“我們能不君子嗎？我們是被綁架的君子。”有人調侃。
“你意思是說我們是偽君子，我可不同意，我雖然算不上君子，但最少也不是偽君子。”有人抗議。
“誰說你偽君子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很無奈。”剛才調侃的人沒好氣的說。
…… ……
華簡老師埋著頭灰溜溜地走出了辦公室，她覺得自己的身上插滿了冷箭，像一隻可憐的小刺蝟。她蒼白著臉走進語文辦公室，坐在椅子上直歎氣。黃老師看著她問：“看調查問卷了？”華老師氣抖抖地“嗯”了一句。塗老師表情豐富地笑著問：“傷著了？”華老師白了他一眼：“別幸災樂禍了，你就那麽自信？”塗老師搖搖頭，沒心沒肺地笑著：“我是相當的不自信啊！不過我現在好了，傷口愈合了，不像某些人還滴著血。”黃老師用詢問的目光看了華老師一眼，不以為然地說：“有那麽嚴重嗎？其實一個班五十多個學生，就算有十個學生不認可我們，我們的支持率也還有百分之八十多，這個數字不算小，我們的工作還算是成功的。如果全班一致為老師唱讚歌，所有人都很滿意，倒是值得懷疑——要麽是假的，要麽這個老師是神不是人。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塗老師帶頭鼓掌：“是！是！是！不過我們的領導太喜歡神了，恨不能把我們都打造成神。”“可是《逍遙遊》裏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如果我們真的被打造成了超然物外的神人，我們不追求功名事業了，那領導豈不是弄巧成拙？”焦老師發表了自己的不同意見。塗老師看著焦老師，嘴角流露出壞壞的笑意：“焦老師，你真能為領導分憂啊！”焦老師想回擊，但一時找不到詞句，隻是嘿嘿地幹笑著。
正說笑的時候，陳老師進來了，她說：“大家說啥啊，這麽熱烈？”
“說調查問卷啊，你沒去看你的問卷嗎？”塗老師把被歲月打磨得有些毛邊的臉轉向陳老師說。
“看了。”說著陳老師已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怎麽樣？全班一致為你唱讚歌了？”塗老師問。
“哼，還唱讚歌呢，好幾個學生說我偏心，還有幾個學生說我太平洋警察管得寬，節假日的自由都被剝奪了。也有學生說我不關心他們。”說完陳老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華老師憤憤不平地說：“現在的孩子真是不知感恩，你對他好了九十九次，還一次沒合他的意，他就把這一次記住了，那九十九次忘得一幹而淨。”陳老師點頭說：“是有這樣的學生，當然也難怪，現在獨生子女多，不少家長圍著孩子轉，含在嘴裏怕化了，托在掌心怕飛了，千般溺愛，萬般嗬護。而在學校一個班幾十個學生，老師精力有限，不可能像家長那樣無微不至，這些孩子自然就感到失落，感到缺少關愛，從而產生一種埋怨的情緒。”黃老師沉吟了一會，說：“長期的溺愛使得有些孩子把別人對他的好當著了理所當然，缺少了一顆感恩的心，缺少了感恩的能力。”
“是啊！”陳老師若有所思地說，“我們真該給孩子們補上這一課，這一課太重要了。”
“說得好！我給你們點讚。”小塗老師豎起了大拇指。
“我給你們點兩個讚！”華簡老師豎起了兩個大拇指。黃老師、焦老師、陳老師哈哈地笑著。
小塗老師的手機咚咚的響了，接著剩下四人的手機也學樣似的跟著咚咚的響了起來，華老師打開手機一看，是群裏的一條通知，華老師輕聲讀著：師德問卷和教學問卷的結果已經統計出來，今天晚上七點鍾分年級組開會，通報問卷情況，不得缺席。落款是洋泉一中行政辦公室。華老師讀完後輕歎一聲：“今晚不用做飯了。”
“有人請你客？我跟你一起去蹭頓飯吃行不？”塗老師笑嘻嘻地說。華老師眼皮都沒抬一下，順著塗老師的話答道：“不用蹭，有你一份，到時候你不要遲到，晚上七點整在年級會議室集中就餐，保證你撐得肚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