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隻有無奈的歎息聲,車子像一頭發怒的獅子,嗚咽著向前。半小時後來到一個叫陳家畈的村莊,這裏有一個叫陳家林的學生考了全縣第16名。秦主任把車子停了下來。
在旁邊一個小賣部裏買了四瓶水,五月的陽光有些毒了,他們躲到小賣部的屋簷下,一麵喝著水一麵打聽著陳家林的住處。小賣部裏坐著幾個女人。
一個中年女人問:“你們找陳家林有什麽事嗎?”陳老師把找陳家林的緣由說了一遍。
那中年女人感歎道:“真是沒想到啊!他父親那苕樣居然生了一個這麽聰明的兒子。”說完是一臉的豔羨。
另一個女人憤憤道:“我那兒子在我們鎮讀初二,數學考了三四十分,語文四五十分,真不知老師是怎麽教的?”
“是啊,我兒子去年中考才考了三百多分,隻好去讀了三中。放假回家從來沒看見他拿過書,也不知他讀了一個什麽花腳烏龜。”
另一個女人接話說:“這年頭讀書也不定有用,我大表弟初中畢業去學安裝水電,在縣城買了幾套房子;我細表弟讀了大學,隻能去打工,一個月兩三千元錢,窮得叮當響。”
他們默默聽著幾個女人的對話,不禁百感交集。陳老師說:“你還沒有告訴我們陳家林的住處呢。”那個中年女人如夢初醒:“我光顧著說話了,忘了正事,來,我告訴你。”她熱情地拍了一下陳老師的肩膀,陳老師跟著往外走,其他三個人也跟了上來,走了幾丈遠,她指著一條羊腸小道說:“沿著這條小路一直往前走,大約裏把路就到了,那裏隻有他一家。”
他們沿著小路走了一段,遠遠看見有幾個人朝自己這邊走來了,再往前走幾步,他們能看清對方了,那是華宇高中的老師,走在最前頭的是華宇的校長。華宇是一所私立高中,創辦有十來年了。對方加快了步伐,雄赳赳地往前走著,顯然對方也看清楚了他們。終於狹路相逢了,他們都停下了腳步,有些尷尬地站著,走在最前頭的陶副校長先開了口,他說:“朱校長怎麽在這裏?”話一出口就連陶副校長自己都覺得問得莫名其妙,他難堪地笑著,臉上僵硬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朱校長意味深長地說:“你不也在這裏嗎?”說完就氣呼呼地走了。走了幾步,轉過頭來撂下一句話:“陶校長不要把一河水喝幹了,留下幾滴給別人。”語氣尖酸刻薄。
他們轉過頭來,隻望到幾個冰冷的脊背,他們躊躇了一會後就悶悶不樂地繼續往前走著,很快兩間低矮的小屋出現在了他們麵前。小屋的門前是一塊小場地,場地的前麵是一塊菜園,一畦一畦辣椒和茄子長得綠油油的,茄子樹上掛著的拇指大的小茄子向上翹起,仿佛在為他勤勞的主人點讚,辣椒樹上開滿了白色的小花,菜園和場地是用籬笆隔開的。兩隻灰頭土臉的老母雞在籬笆外的土堆裏聚精會神地刨食。一隻躺在屋簷下的瘦狗看見有人來便懶洋洋地爬起來沒精打采地“汪汪”了兩句後又躺下了。門口的輪椅上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看見有人來就咿咿呀呀地叫著,於是一汪涎水就從他的嘴角牽到了前襟上。聽到外邊有動靜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從房裏走出來。
陳老師迎了上去,笑著說:“大姐,你是陳家林的家長吧?”
那女人點著頭說“是啊”。她一麵答應著,一麵忙著進屋內搬椅子,陳老師站在門口向屋內掃了一眼,隻見室內陰暗且擁擠不堪,陳老師跟著走了進去。說:“大姐你別忙,我們自己來。”她們把椅子放在屋簷下,於是五個人就在屋簷下坐了下來。
陶副校長笑容可掬地把陳家林的考試情況和他們的來意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聽完後陳家林的母親很為難地說:“剛才華宇高中的一群老師來過了,我已經答應讓家林去他們學校上學了。我知道你們學校比華宇高中好,但我也是沒有辦法。我家的情況你們都看到了,孩子他爸是一個廢人,家林手下還有一個妹妹,我一個女人怎麽累死累活也養不起兩個上學的孩子。家林初中一直住在他姑媽家,所有費用都是他姑媽負責,但最近他姑父得了重病,也無力支持我們了,我得另想辦法。”
陶副校長趕忙說:“大姐,你別急,你家的情況我們都看見了,像你這種情況學校是不會收取任何費用的。就連孩子的生活費我們也會想辦法解決,你就放心讓家林去上學好了。”
陳家林母親猶豫了一會,為難地說:“剛才來的那個朱校長答應除了免掉所有的費用外,另資助我們六萬元錢作為孩子父親的醫藥費。”她的臉紅紅的,說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他們麵麵相覷,真的無話可說了。陳家林母親的選擇實在是無可非議,這筆錢對他們太重要了,可以說是雪中送炭。陳老師同情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安慰說:“大姐,讀書主要是靠孩子自己,老師隻是外因,內因才是最重要的,你就去華宇讀吧,如果學習上有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們的。”陳老師轉過頭看著陶副校長說:“陶校長,你說是不是?”陶副校長微笑著說:“那當然,那當然。”他的眼中閃著真誠的光。
接著,他們就告辭了,陳家林的母親千恩萬謝地把他們送到門外。
回到停車處,隻見從旁邊停著的一輛車上,下來幾個人,秦主任吃驚地問:“朱校長,你們還沒走啊?”
“等你們啊,你們沒走我們怎麽敢先走?”語中帶刺,秦主任尷尬地笑著,不知怎樣回答。
陳老師趕忙說:“那我們一起走吧?”
朱校長說:“先別忙,陳家林被你們遊說去了?”他直視著陶副校長問。
陶副校長冷冷答道:“我們沒錢,當然我們也是為了成全某些人義舉的好名聲。”他的話酸溜溜的。
“你這話就差了,我們資助有困難的學生難道還有錯,值得你們奚落?”朱校長理直氣壯。
“我可沒有這樣說,我隻是擔心某些人居心叵測。”是陶副校長的聲音。
“那我就恭請陶校長說說我朱某人有什麽居心要你們來叵測?”朱校長用錐子一樣的目光逼視著陶校長。陶校長仿佛被他犀利目光刺痛了,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秦主任在一旁幫腔:“如果隻是資助有困難的學生,那當然是義舉了,我們也會為你唱讚歌的,如果是收買學生那就有些不擇手段了。”
“誰跟錢過不去啊?我拿錢資助貧困學生還要落個不擇手段的罪名?你們也可以不擇手段呀,我保證沒有半個屁放!”
站在一旁的陳老師也開口了:“你的資助是有條件的吧?如果陳家林不去你們學校讀書,你還會資助他嗎?”
朱校長反問:“如果丁丁不是你的兒子,你會送他讀書嗎?如果丁漢林吳利華不是公公婆婆你會贍養他們嗎?”陳老師猶豫地望著朱校長,不知怎麽回答。
陶副校長不失時機地把話頭接了過來,同樣用錐子一樣的目光逼視著朱校長,反問道:“那你還是承認你的行為是自私的,對不對?”
朱校長輕蔑地瞥了陶副校長一眼,冷笑一聲,說:“你真的是躺著說話不怕腰疼,你就敢說你沒有私心?那學生去別人的學校讀書你為什麽有意見?你為什麽要跟別的重點高中搶生源?你這不是私心不是功利又是什麽?”
一向能言善辯的陶副校長竟被他問得一時語塞,他正想找話還擊的時候,朱校長又開口了,他情緒激動地說:
“還有一句話我要提醒你們,你們別忘了,你們是公立學校,老師的工資是共產黨發的,怎麽說也比我們好過。我們私立學校,校舍靠自己建,設備靠自己添置,老師的工資靠自己發,用你們的話說,學生還得靠錢去收買,我們的日子怎麽過?弄不好就是血本無歸。得饒人處且饒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請你們細細想想吧。”
說完他對跟自己一起來的老師,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走!”然後鑽進車內,他一踩油門,車子呼嘯著向前奔去,車後騰起兩條灰色的巨龍。
他們氣鼓鼓地望著朱校長他們的車子遠去,心中是說的不出無奈和不甘,他們傻站了一會後就怏怏不樂地上了車,繼續著他們爭奪生源的大戰,直到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