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對銅鏡,一麵是參,一麵是商。
參,在李靖的手裏,商,他送給了我。
於是那一天,仁壽四年秋七月丁未,我決定和他私奔。
不過,私奔這事卻不是那一天才想起來的——早在十二年前,我就想找個人逃脫這牢籠了——那時,我才十三歲,剛剛嫁給清河公楊素為妾。
楊素的女人很多,有一些他愛過一陣子,然後淡忘了——比如他的夫人;有一些他連一眼都沒有看過,就打發去做活了——比如我;還有一些,叫他猜不透,摸不著,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他就時不時會去寵一下,愛一下,以解無聊——
比如——
南朝來的亡國公主,樂昌。
這女子先我三年進門,清麗如雨,淡漠如煙,平日裏最多不過彈一曲《玉樹**》,客人以為不祥,她就會說:“我本是不祥之人。”接著,飄然離席。
而更多時候,她對著半塊玉鏡出神,纖細的手指撫摩著鏡子的傷口,良久良久。
我猜,她一定有一個愛人,和這鏡子有關的愛人——決不是清河公。
看她那漠落的神情,黯然的淚下,我和自己發誓——倘若有一天,叫我遇上一個心愛的人,我一定追隨著他,慢說天涯海角,就是刀山火海,也不回頭。
有一對銅鏡,一麵是參,一麵是商。
參,在李靖的手裏,商,他送給了我。
於是那一天,仁壽四年秋七月丁未,我決定和他私奔。
不過,私奔的決心卻不是那一天才下的——早在十一年前,我就決定要主宰自己的命運了——那時,我才十四歲,手持紅色的拂塵,侍立在隨便什麽人的身旁。
那一年舉國歡慶,因為戰功赫赫的二皇子,晉王楊廣回京,此行特為和前梁明帝的公主蕭玉兒成親。
他們的婚期定在大年初一,成親前三天,晉王帶了蕭玉兒公主來清河公府謝媒。
清河公帶著全家出迎,花枝招展的女人,排了一院子。
樂昌公主就站在我前麵,秀發一如往常的挽了個纘子,但是光可鑒人,更叉了一根玉釵,碧盈盈。
奇了,我想,自我進門,從不見她這樣修飾——今日這是怎麽了?
晉王已和新王妃攜手而來,立在清河公的麵前,雙方客氣萬分。
我聽見樂昌公主問道:“老爺……這是……”
清河公道:“夫人該打了——這是新王妃,你自家姐妹,你怎麽不知道?”
樂昌公主晃了晃,幾乎摔倒。
我連忙將她扶住。一抬頭,看見晉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光——悔,恨,悔恨交織。
“還要謝清河公和夫人的大媒,讓我得此尤物。”他說。
我瞧著他,嘴角似笑非笑,眉眼似愁非愁——這光景,是來謝媒的麽?分明像是示威,或者報仇。
“不敢不敢。”清河公連連搖手。
“不……不……”樂昌喃喃。
她的聲音低得幾乎隻有我能聽見。我懷疑她快要暈倒了,扶著她道:“夫人,回房去麽?”
她還不及回答我,那邊晉王已經跨前一步,盯住了她——接著伸出了手,鬆開了拳,將一個鮮紅又端正的同心結展現。
“多謝夫人當年傳授。”他對樂昌說。
然後把結交到了蕭玉兒的手裏。
樂昌公主終於站立不住了,整個人的重量都倚靠在我的身上——她的顫抖,她的絕望,也都在那一刻倚靠到了我的身上。
“夫人……夫人……”我喚她。
而她聽不見——沒人聽見,都忙著恭喜呢。除了晉王,看了一眼,被人群擁走了。
公主就此病了。
從初一病到十五,先還有人來看看,後來,個個忙著去晉王府巴結新王妃,都不上門了。太醫來瞧過一次,說,心病,盡人事,聽天命。
我聽了,知道公主這是沒救了。不由得瞥了一眼她妝抬上的半塊玉鏡——她要是就此死了,那麽,她那個心愛的人怎麽辦?
長安燈火,千家萬戶,籠罩在同一個黃昏。
我守不住病入膏肓的樂昌公主,就在後院裏發愣。
然後我聽見一個小廝罵道:“你這人,是瘋了不成,這破玩意要黃金萬兩,你倒貼我,我都不要。”
我循聲望去,就見後門口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手持半塊玉鏡,是寒風裏瑟瑟。
他說,倘若有人能拿出另外半塊玉鏡的,他就分文不取,雙手奉送。
我一時喜得拂塵也扔了——這玉鏡,踏破鐵鞋無覓處,公主的心病原來在此!
我急急奔了過去,恨不得立刻就將這書生拖了去見公主,不過,那小廝還在,我怎敢造次?因而胡亂遍了個理由,騙了那書生的姓氏籍貫。
徐德言,南朝舊臣,建康人,故國亡後,流落至長安。
我越看就越是他了,隻待公主一醒,我就把這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