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中處處都有巡邏的士兵，暗處亦有弓箭手，我方才特意觀察，散人遊士中亦潛藏了不少高手。”
“我不過一介尋常女子。”
“我知道說了你也不信，可你不也沒打算放過我？”
“……”
“讀史之人，怎會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這個‘史中人’，南宋多少名士貴族，祖上幾代，哪個沒流放抄家，又有哪個沒滅族改姓。”
“沈家不過是貪我林氏家業，我林霜孤幼，又有這偌大家業，即便沒有沈家，也有別的趙家王家。”
好一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猶記那晚他對站月色下瘦幼的她自心內刮目相看。林氏雖敗落，然而，身為林氏嫡女的風範仍在，那麽，林家便總有重振的那日。
從某些方麵來說，她和他，何曾的相似。
“恭喜姑爺。”
“恭賀姑爺，姑爺請進。”
隨著仆從一聲聲的邀喊，他挽著袍角一步一步往裏，腦中浮現的，皆是與她相識至今的畫麵，旁側眾人的麵目早已模糊，他眼中隻有最後那一道，緊鎖的房門。
她願意嫁給他了？為何，他心中仍有幾分未盡的期待呢？
向來寧折不屈的她也會甘心就這麽嫁給他？
他拭目以待。
*
就在半個時辰前，喜婆諸人等出去準備待會兒撒在**的五穀，分別是花生，紅棗，桂圓，蓮子等等。
彼時，沈從霜一個人披著紅蓋頭坐在裏麵。
她心緒很平靜，即便嫁給趙元修於她而言也不過是一次利益合作的關係罷了，相信他娶她，也有這個意思在裏麵。
正思索間隻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以為是書琴或是又夏進來找她，然而，冷不防手上卻多了一封信，來人沒告訴她信是何人所給，在她掀開蓋頭的那一刻對方已經離開。
沈從霜正望著信深思的時候喜婆們已經紛紛拿著五穀進來，正歡天喜地的說著些吉祥話，諸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之類的。
“娘子，可需要吃些什麽？”
因今晨起的太早，書琴在旁關心的問了一句，她才說完便有人應聲道，“桌上有銀耳湯，不若端來給娘子嚐一口吧。”
書琴才起身沈從霜便拆開了信兀自看了起來，因蓋頭很大，幾乎遮住她整個上半身，因而她在裏麵看信外人也不會瞧見，隻見沈從霜拆開信件一目十行的看，越往後，臉上的表情越凝重，直至最後竟有些僵白。
“娘子，快喝些銀耳湯。”彼時，書琴已經將銀耳湯端了過來，用調羹調弄幾下，便要喂到她嘴裏。
卻聽沈從霜平定無波的聲音，“我不餓。”
不餓麽？正在書琴猶豫著要不要將東西放回原處時，又聽沈從霜冷靜道，“去廚房給我做碗八寶粥。”
八寶粥？
此時臨近吉時，新郎說不定早不早便來了，她卻要吃工序如此複雜的八寶粥？
眾人隻是怔了一會兒隨後便有喜婆高聲道，“還愣著做什麽，郡王妃都說了想吃八寶粥，還不快去。”
書琴聞聲這才反應過來般點點頭，隨後便朝小廚房方向快步去了。
她走後，沈從霜克製了一番又出聲道，“勞煩諸位先在門外等我，我要方便方便。”
眾人隻道是她要如廁，屏風後早有痰盂備著，於是便很快散去了，她們散去關上門後隻見沈從霜以極快的速度褪去身上嫁衣喜服，隨後又將紗帳垂下做出她在裏麵躺著休息的假象，隨後，想都不想便從小軒窗方向翻了出去。
脫去喜服的她裏麵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夾襖，盡管臉上帶著妝，可她也顧不了這麽多了。
她要走，她要出去，她要去找小妹！
方才，她收到的信件正是沈扶音寫給她的，盡管這些年過去了，但沈扶音的字跡沈從霜不可能混淆，雖然當年沈府也有叫人代筆給她寫過信，可是，一個人的習慣是改不了的。
沈扶音在寫給她的信件裏沒有太多的傾述往昔，隻說，她在城頭的十裏亭那兒等著她。
“見字如麵。”
“阿姊，一別四載，你可還好？”
“……”
街道上前擁後擠全是今日得知她與趙元修成親前來看熱鬧的平民百姓，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沈從霜便在其間艱難穿梭著，前行著。
今日雖已初八，天氣卻仍寒涼得很，前幾日才下過雪，俗語有雲，下雪不冷化雪冷，凜冽的寒氣從她的衣領袖口不斷穿梭進，鑽進她每一個毛孔中，生出刺骨的涼意。
“這位小娘子也不知是誰家的，穿的這般單薄。”
“該不會是從那種地方逃出來的吧？麵上的妝容倒是很精致……”
不少人在她身後悄然議論著，沈從霜卻絲毫都不在意，她的眸中湧動著千思萬緒的牽掛跟激動，手指變得通紅也毫不關心，她眼裏，心裏，腦子裏隻有沈扶音幼年時那張青稚的麵孔。
“阿姊，我過的，不好。”
“你可知。”
“……”
信中字字句句，宛如針刺般深深紮進她心裏。
沈從霜跑著，擠著，走著，奔著，滾燙的淚水也在眼眶裏盈著，漫著，湧著。
“快看，是東陽郡王。”
彼時，趙元修正騎著高頭白馬昂首走在街中，帶著即將迎娶她的人馬，他高高在上，英俊勃發，鮮紅的喜服和天生貴胄的氣勢引來滿街人的駐足觀望。
無人察覺，人群中，隻有一人沒有回頭的往前走。
是她。
沈從霜。
*
趙元修望著空****的房間已經早就褪下放在床榻上的喜服嫁衣時，麵上沒有透露絲毫表情。
無人能猜測他此刻心裏在想什麽，旁觀者，有惶恐的，有驚慌的，也有暗自看戲的。
沈老太太得知沈從霜大喜之日竟逃走之事起初驚詫，過後心卻慢慢的放下來了，但見她絲毫不慌的走到西院麵，麵對趙元修琢磨不透的深長眼眸，她故作震驚道，“大膽！大喜的日子，你們竟連新娘子都沒看好！”
才說完，院中便滿了一地人，個個著急驚恐。
就在沈老太太準備再度開口說什麽的時候卻聽趙元修在旁沉聲道，“今日之事，誰敢泄露，別怪本王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