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明玉自己都凍的直打噴嚏,這兒正處江邊,自然是冷的,即便馬車之上有暖爐也抵擋不住從縫隙四周鑽進來的寒風。

她不知夫人要在這兒等多久。

直到,她終於聽到那聲,“走吧。”

走麽?

明玉懵懂的點著頭,對車夫說了這麽一句,於是,馬車緩緩行駛起來,而那個月白色的身影仍舊站在那兒。

她亦不清楚,為何今日便要出嫁的沈家表小姐要突然棄婚來到這個荒蕪的地方,亦不知,夫人為何明明就是過來看她卻又在看了幾個時辰之後要走。

馬車悄然無聲的來又悄然無聲的走,無人覺察。

可憐沈從霜還站在那兒瑟瑟發抖,她望眼欲穿的看著每一個途經的人,她是多麽期盼著這麽多人中,能有那個,她盼望了,等待了四年的小妹啊。

*

天,逐漸黑了。

江麵上也終於泛起了舟,星點點的漂浮在一望無際的江上。

沈從霜已經凍的渾身僵硬的靠在亭柱上,不停打顫,唇角泛白,臉色也蒼白的嚇人。

四下早已沒了人,唯有寒風呼嘯。

驀地,天上似乎飄下了些許的白色,仔細一看,是雪。

在停了幾日後,金陵再度下起雪,起初一片片,再到最後紛紛揚揚撲簌簌的鵝毛大雪便降落下來。

有幾片飄到她枯等了幾個時辰的眼中,凝在長睫上都成霜了,而她眼睛始終眨也不眨,久久的凝望著那條狹長又空曠的官道,遲遲的等待著。

“公吃茶,婆吃茶,姆姆來吃茶。”

“姑娘、小叔若要吃,灶上兩碗自去拿,兩個拿走慢慢走,泡了手時哭喳喳。”

“此茶喚作阿婆茶,名實雖村趣味佳。兩個初煨黃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欖連皮核,塞北胡桃去殼楂……”

不遠處的江上泛舟上傳來隱約的曲調,在這淒涼黑暗的夜中別有一番愁緒。

沈從霜的眼睛睜了太久被霜雪凝結後有些闔不上了,晶瑩透徹的霜晶凝在眉眼,更襯得水銀般的眼睛是那般烏黑淨澈。

她努力想睜動,卻發現,她甚至連手都抬不起來了。

恍惚間,一件玄色的鶴氅便這麽悄無聲息的落下披在她身上,細密的軟毛中尚帶著褪離的溫度,緊緊包裹在她已經凍僵的身上,溫柔緩解著上麵的寒意。

她已經凍的神智都有些許渙散,甚至雙眸都有些看不清來人,又或是幻覺。

趙元修慢蹲下,將她凍冷的身軀抱進懷裏,他並沒有急於將她抱起而是先擰開水壺喂她喝水,喝水的間隙,伸手扶她拂去額間淩碎的發。

他的手掌是那樣寬厚,又是那樣溫暖,在她冰冷的肌膚留下眷戀的溫度。

冷不丁,她突然劇烈抖了下,是冷,太冷了,驟然遇到溫暖便這樣的不受控製,而他亦在那刻穩穩的,更有力的擁緊她,直至她在他懷中慢慢冷靜下來。

“喝水。”他的嗓音是那樣低沉,溫柔。

她想說什麽卻連嘴都張不開,意識混沌的跟著張唇,然後,溫熱的水一點一點慢慢灌入口中。

他喂的很慢,也很仔細,沒有漏下一滴也沒有喂過快讓她嗆出來,在喂她喝水的過程中他的神色是那樣專注,又是那樣溫文。

他從未對誰流露過這樣的神色,在旁旁觀的司音不禁擦了下泛紅的眼眶,既心酸又有些感慰。

“你回去吧。”

但見他對司音這般說道,說完輕輕抱起她便坐在亭中石凳上。

司音聽了他的話,不由震訝道,“主子,你不帶著王妃回去麽?”

趙元修頭也不抬的深凝著懷中凍的臉色烏青的沈從霜,又將鶴氅將她包的更緊,臉頰也不禁貼近她冰冷的脖子不斷給予她溫度。

“她在等人。”

“我陪她等。”

“……”

他知道她在等誰,也知道沒等到那個人她是不會走的,所以,她等她,他便等她。

司音聽完他的話擔心的想說什麽,可看見他麵上的神色便知道他下定的主意絕不會改,一時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一步三回頭的看著他們。

今日乃趙元修跟沈從霜的大婚之日,可是,大婚之日倆人的洞房竟就是在這寒冷蕭涼的江邊長亭度過。

一時,她心底既有心疼,又有別樣的說不出的羨慕。

司音走後,趙元修將沈從霜幾乎凍僵的身子更擁緊了些,不讓她被風吹到,而他自己則給她做最有力最溫暖的臂膀,擋去寒流。

“小妹……小……”

半夢半醒的不實中,她喃喃囈語著,麵上有著焦急和驚惶無肋的失措。

認識她這麽久,她從來都是冷靜,自持的,何曾對旁人流露過半分脆弱,可這分半的脆弱獨在今日流露在他眼前。

他格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脆弱,更多的,是她在他麵前褪去那些堅硬外殼所呈現的女子溫柔。

“你也會有,柔弱無肋的時候。”

他伸手細細在她麵頰上摩挲著,語意淺喃,而她似是聽見又似是沒聽清,蒼白的麵頰已經在他的懷抱下浮現點點暈紅,眼眸也已經沉沉閉上,隻是,仍舊睡不太實。

“睡吧。”

他望著江上已經黯淡的漁火,薄唇慢慢貼在她額上,聲音也在貼上的那刻漸漸消失了。

而她,本有些放不下的心也在這刻莫名安穩落下,就這樣,慢慢的,慢慢的放鬆,睡下了。

夜,仍舊很長,鵝毛般的雪花仍在紛揚灑落,落在他的發上,眉上,肩上,卻無一片再飄及在她身上。

*

翌日。

沈從霜醒來的時候便看見了懷抱著自己的人,她醒的時候,他尚未醒,許是昨夜抱了她一夜又護了她一夜,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眉眼也緊蹙似有什麽心事般,隻是,他的雙手仍是保持著緊緊擁著她的姿勢。

趙元修……

看見他的那沈從刻的心驀然間跳了下,隨後又看見他鬢發間凝結的霜色,已經他的唇角,都有白雪落下的痕跡。

而她,當她低頭的那刻卻看見自己安然無恙的被那件玄色的鶴氅包裹著,非但沒有飄雪,還溫暖如春。

“醒了。”

他不知何時醒了,就這般看著她。

早起的嗓音微微低沉,又帶著幾分繚亂人心的嘶啞。

他一夜未睡,此刻眼眸都泛著血絲,望著她時卻有種莫名叫人心安的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