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難與月同寂,伴點紅燭照天明。

高玧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已然平靜了下來的心,會再起波瀾。一夜,靜坐到天闌。幽幽燭火,不知道什麽時候,燭淚燃盡,隻剩淒然紅淚,與冰冷燭芯。

天明,再雲在外麵叩門,高玧隻是與他吩咐了一聲,便將披風取出,與再雲匆匆一晤,並無多言,隻是朝著寒府後門而出。

因是清晨,晨露未散之際,多有朦朧之覺,從遠處看,行人身影綽約,如同夢裏。街邊,依稀有為求其生計的小販,早早的起了身,擺開賣攤,等待一日的客源往來,養家餬口。

遠處,綽約晨曦,隱約有人影孤獨而至。偏薄衣角,沾滿晨露,卻依稀可見其風度翩然,絕是人間少有。

一個男子,手執青桐扇,腰佩雙環蛟,麵如冠玉,玉樹臨風。

漸漸,男子的步至,也迎來了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出雲破霧,折射在汴梁的大街上,也照打在這個陌生男子的麵容上。頓住腳,男子閉眼消受,靜靜感受著熱鬧繁華的汴梁京中,這一刻獨有的寧靜。“有多久了,沒有呼吸到汴梁的空氣了!”笑,在唇邊溢開,“巍峨的汴梁,繁華的帝都,我回來了。”訴說著,如同訴說與最親密的愛人一般,話語溫柔,帶滿期望。

男子聲落後,但隻聞身後得得聲起,錯落有致的馬蹄聲,迎上男子的身前的一刻,卻突然急轉方向,偏移了角度,卻剛好停頓在男子的身邊。駕在馬車上趕鞭之人,煞有威嚴,平凡布衣青簪,似乎掩蓋不住那般天生的威嚴,以及曆練的滄桑。趕車那人。朝這街道邊上站著的那男子言道:“我們家公子,等您很久了!”

男子挑眉,‘哦’了一聲,並不被這駕車之人的氣魄所壓倒,反倒輕鬆自如,負手向外,笑著看著這汴梁街道上越來越清晰的巍峨。不遠處,皇城天闕一角,已然漸漸顯露出其威嚴,撐天而起。

“汴梁的氣勢,依舊不遜當年啊!”站著的那男子感慨著,拍了拍手中青桐扇,似乎還沒有要動身的意思。趕車之人,卻耐不住了性子,朝男子催促,“我們家公子已經等了很久了,……”

“柴武!”男子重重的喝住了布衣青簪喬裝而成的馬夫,回頭一瞬,威嚴並重,天生的王者風範盡數洋溢而出,“我是主,你是奴,應該怎麽做,輪不到你對我指指點點!”

柴武怔了一怔,看著眼前這個傳說中喜怒無常的君子,——燕雲王,蕭承佑!

突然一種絕不該有的感覺,從心頭洋溢開來。此人威嚴,不該站在這簡陋街頭,而是,——應該站在大殿之上,更甚者,駕馭於那個寶座之上。

突來的此念頭,讓柴武瞬間莫名,心悔自己怎會隻在這一言兩語之間就被這個被遣出京的王爺給唬住,隻是正了正自己的神色,將剛才大逆的想法抹去,清聲言道:“陛下好不容易出宮一趟,燕雲王,您該有分寸。”

蕭承佑皺了皺眉頭,再看了一眼眼前街道的景象,似乎剛才緬懷過往景致的心情已經全部被敗壞,不禁瞪了一眼柴武,依舊威嚴不斂,煞如君王。訕訕移步,甩過前襟利落上了那輛馬車。

雙櫞緩行,漸漸加快步伐,似乎一刻不耐,以最快的速度,穿行在已經薄稀得幾欲散盡的街道中,遠去。

後方街道,幾道躲閃的身影漸漸而至,氣喘如牛,卻是那尚鴻與他的師爺。“不行,他走得太快了,根本追不上。”

師爺一聽尚鴻說的這般話,卻是立刻打起精神,“大人,不行啊,那個明明是燕雲王,昨晚王爺的探子也已經在韓府查明,燕雲王在韓慎的安排下,確實進京了。”他扶起氣喘的尚鴻,“我們要能當場捉住他們密謀的證據,在王爺麵前,大人就是第一功臣了,到時候誰都不敢違逆大人的意思了!”

尚鴻一聽第一功臣這四字,如同打了強心針一樣,竟然連疲勞也無視於腦後,喊了師爺一聲,“既然知道,你還和我在這裏磨蹭,還不快追!……那蕭承佑,跑得還真快!”

“是啊,剛剛明明還能看見身影的!”

……

趁著餘霧,在尚鴻兩人的身影遠離後,一道偏薄身影,帶著身後冷漠的再雲,悠然從街道轉交處現身,冷漠一笑,高玧的心情似乎很好,隻是早晨的空氣冰冷,昨晚又在風口處受涼太久,在空氣吸入肺腑的時候,竟然連連咳嗽。

“公子……”再雲擔憂的看著高玧,“您的身體,我送您回府休息吧!”

高玧搖了搖頭,隻是強撐起自己的意誌,淡然笑道:“好戲就快要上演了,我怎麽能就此缺席呢!”他也望了一望身後巍峨天闕,朝天一角的巍峨與莊嚴,眼中竟然,也含有不下於剛才蕭承佑的複雜與期望,“汴梁,京都……”喃喃的訴說著,卻再無下話。側首望著再雲,“我們走吧!”

緩緩步行,漸遠街道。

終於,晨曦戰勝了最後的一層薄霧,整個街道呈現出來的,是往常的熱鬧與歡騰。

……………………

深宮殿內,清晨的風,透過輕紗,穿進鳳棲宮。吟哦之聲,盡縷銷魂,在鳳棲宮內肆虐的穿**著。

誰都知道,隻是誰都不敢說,當今公主箢明,喜蓄男色,雖不至夜夜笙歌,但也可謂雨露均沾了。如玉的容,覆蓋著淩亂的發,偏移出鳳床稀薄的帷幔,盡情的嬌|喘,引至一夜縱歡的最高頂點。

淺吟聲,在最後釋放的一刻,帷幔‘嘶’的一聲,破裂了開來。眉毛的男子,在釋放出最後的精力之時,帶著一夜的疲勞,倒在箢明身旁,盡情的喘著粗氣。

宮女的侍駕,唯喏得如同侍奉神明一般,輕輕的牽起箢明妙曼的身軀,為她的胴|體罩上一層薄紗,怕有一絲失謹,那便是殺頭的重罪。

“稟……”傳呼女官的聲音,從殿外傳至殿內,焦急著,跪倒在一身若隱若現的箢明麵前,“稟公主,韓尚儀進宮求見。”

“哦!”箢明挑了挑眉,在身下侍女都以為即將是雷霆大怒的時候,箢明卻輕挑的道了一句,“這麽早,傳!”

眾侍女如蒙大赦,皆都鬆了一口氣。眼見箢明依舊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皇一般,遺下剛才同赴雲雨的那個男子,徑自朝著外殿走去,微斜在榻上,靜靜等待著韓妤的進迎。

“奴婢見過公主!”韓妤一身穿戴整齊,頭上雙環步搖欲墜,在傾身下跪,趴伏在地的時候,也嬌俏的往下垂墜。

箢明瞥了一眼韓妤,“起來吧!”沒有怒火,也不怪韓妤這麽大早的打攪,“妤兒這麽早覲見,是不是皇帝那邊,又出了什麽事了?”依舊是那付寬鬆的狀態,權傾天下。

“陛下早在四更半的時候出宮了!”韓妤抬頭,看著箢明,眼中有著乖巧的善意,看著自己的主子,一字一字的稟報著,“奴婢謹遵公主之眼,在皇上出宮半個時辰後,前往朝堂宣布今日罷朝,特來回命!”

箢明點了點頭,慢慢起身,舒展眉目,巧笑倩兮,“不錯呀,煜翎真是乖巧,也聰明多許多呢!”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示意韓妤起身,“現在都不用我這個姑姑多說什麽了,他就能猜出我想幹什麽,真是個好侄子呢!”

箢明說話的聲音,越往後越是冰冷。

就連見慣箢明鳳儀的韓妤,也都忍不住在此刻肅起全部的精神,嚴謹以待,“那麽公主下一刻,是打算怎麽辦?”韓妤擔憂的道,“還有……”遲疑著,打量著箢明的神色,咬了咬唇,才繼續往下說道:“我爹爹,隻怕是不能如公主所想的路走下去了!”

“無妨!”箢明笑了笑,“你爹是個人物,本宮不會對他怎麽樣,倒是那個尚鴻,他的職位,倒是應該找一個人替一替了,官做久了,會連誰是主子都記不住了!”

韓妤似乎沒想到箢明會有這樣的一番話出來。

回想上次韓妤出宮勸說自己的父親的時候,父親的態度以及表態,箢明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而現在箢明卻肯明確表示,肯舍去其中一名朝之大臣,而遷就於自己的父親,這個女人,到底在打算著什麽?真叫韓妤想不明白。

韓妤的打量,半點不虞的落入了箢明的眼中。

巧笑一聲,箢明鳳眼輕睨,玉手端起韓妤的下巴,白皙的容顏登時與箢明直對,雙頰頓顯潮紅。或許是因為害怕,或許是被箢明的這一舉動嚇住了,韓妤在錯愕了一瞬之後,頓時後退了幾步,驚跌在地,連連叩首認罪。“奴婢冒犯,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箢明笑了,仰天而喜,雙臂平攤在側,很是滿意韓妤的這如同受驚小鹿一樣的表現,“不錯,韓妤,你的表現很好,本宮很是滿意!”她停住了笑意,定定的看著韓妤,“這空出來的尚書一職,就交由你的弟弟,韓驍來替代,以後你可要好好教教他,少要再惹這等麻煩了,不然本宮可是很難再宰一隻羊來救他了!”

“謝公主!”韓妤叩著首,喜色難言。

“起來吧!”箢明掃視了一眼韓妤,“本宮想親自去看看你的父親,侍駕同行吧!”箢明的眼光登時出現了意味深長的笑,“聽說,你的父親這次明哲保身的做法,是有高人在背後指點,本宮也想親自去見見這位高人呢!”

韓妤遵喏!

與箢明換去薄紗,穿上宮裝,斂角娥眉淡淡一撇鳳揚鬢角,將公主的威嚴,襯出無虞。隨行駕侍,慣於鋪張的箢明,這次卻隻帶了十名女官隨時以及一支侍衛隊。

駕臨韓府,卻見韓府中門打開,韓慎親自出迎,該避之人盡避,將這位宮之首貴迎進府中。

上好香茶,輕輕淺啜。箢明一舉一動,盡有撫恤臣民之覺。“韓愛卿啊!”將手中香茶放下,箢明眼角餘韻未消,笑道:“這連日來,本宮也著實為難,才致使得令郎飽受牢獄之災,本宮也實在痛心不過。”她起身步至大廳中間,韓慎跟隨其後,一言一行,君臣有別。

“犬子不孝,有何行差踏錯,皆是我這個為父之責,若有任何裁決,老臣也決不會怨言半句。”韓慎的話,卻是不軟不硬的回了過去。

朝堂斡旋,誰有勝負?

箢明見慣了這般大臣的口嘴,自然也不介意,反而很是消受。“愛卿言重了,說起不是,該是尚鴻教子無方才是,欺淩弱女,韓驍路見不平,倒是熱血之誌,本宮很是欣賞!”箢明勾唇一笑,轉過身一瞬,使得韓妤正麵一見,全落在目。

韓慎依舊隻是圓滑打場,韓妤卻看得膽顫心驚。雖說箢明有意偏向於自己的父親這一邊,實屬萬幸。但是如今聽箢明話中之意,卻是更想在自己的弟弟身上下手,如此一來,韓慎那般紈絝之人,真不知對上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又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下場了。

“韓卿,你說,若是尚鴻這一職撤下,由令郎頂上,愛卿意下如何!”箢明緩緩的回到廳上正座,依舊閑有餘韻的品著這上好香茶。剩下心中計量與盤算,交由在場的兩父女各自較量。

若是尚鴻這一職撤下,由令郎頂上,愛卿意下如何!

好輕巧的一番話,幸而在之前高玧先有言道,韓驍會在這一場禍事與局勢中,因禍得福,但韓慎卻怎麽也沒想到這一番恩寵之言,由這個掌有大權的女人,親自下駕說出。

“老臣代犬子謝過公主賞識提拔!”韓慎默默的言說,沒有驚訝,也沒有恭維,更讓人看不出悲喜。

韓妤的驚訝,卻是一重又一重。原本以為箢明此行的目的,會依舊是在勸說父親歸順,卻怎麽也沒想到箢明竟然隻字不提,反而這般恩寵有加的言語表態,大有禮賢下士之意,隻是所禮之士,是韓慎的兒子,而非本人罷了。

此外,韓妤卻不得不想到那夜親見的那個病色君子,他的一言一行,淡漠得近乎狂妄的舉動,至今依舊記憶猶新。一切局勢的走勢,如同是他在控製的一樣。

如果,如果他不是身在江湖;如果,如果他此刻是朝堂上翻雲覆雨的堂之朝臣,那韓妤肯定會認為,這場禍事是由高玧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所策劃。

但一切,遠遠不在她的這個思量之中。

終究,高玧隻是一個默默無為的江湖草莽,憑他的能力,決不可能操縱這件事,更別說遠在深宮的箢明公主的意願也被他操縱了。

隻是如此,這一切,難道又是如他所說,是公主為了招攬韓家的勢力,而故布的疑雲,最後像現在這樣,施以恩惠,瞬勢招攬?還是,……皇帝的動作,也有異常,……或者,朝臣!

該計量的太多太多,韓妤難得的回一次家,卻更深陷在疑惑與心計之中。

“是了,……”箢明的聲音打破這一沉寂,也將韓妤的思量打斷。“聽說賢卿家中出了一個江湖人,而這個江湖人,聽說確有一番才華。本宮很好奇,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竟然能使堂堂的韓侯爺言聽計從!”箢明的話,一句一句擊打著韓慎。

就連剛才在說到自己兒子的時候,韓慎都沒有這般戒備。

高玧不同於一般寒士,從這次事件所提出的建議中,竟然一一落實。

韓驍不但無事,還得福。韓慎聽從他的話,冷眼旁觀,卻能在皇帝與箢明之間依舊保持著中立的境地,不至卷入朝廷與深宮的黨爭之中。

如此人才,可謂字字珠璣,被有心人士所賞識,怕是遲早之事。隻是韓慎卻萬萬沒有想到,覬覦之人,會來得這麽早!

箢明,果非一般的女人,就連眼光,也別別人尖銳了許多。

“回公主,事卻不巧,那位高先生,今早一早,就出門賞景,說是想熟悉熟悉汴梁京中的一切!”韓慎慢慢回道,幸而高玧之前也有打過招呼,再說今日的事宜,怕是不宜箢明插手。

“是嗎!”箢明也隻是淡淡的應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便作罷,若此人真有才識,本宮倒是不怕沒有機會一見。”言下之意,定要一見,隻是遲早的問題罷了。

“愛卿!”箢明的聲音忽然放低了下來,“皇帝今日不朝,你該知道,那你可知道,今日朝中,可要迎來一位久違的人物了!就連皇帝,也親自出馬了……”

韓慎一僵,忽然抬首望著箢明。

箢明一見韓慎的這般模樣,大笑,“愛卿果然是知情之人呀!”停住笑意,似有打量。“你的那個幕僚高先生,恐怕就是代侯爺會他們去了吧!”

韓慎不答,隻是順著箢明的話垂首待命。

“如此,今日韓府,恐怕會很熱鬧了!本宮就在這裏等到你們那位高先生的到來吧!”

馬車,在清晨中,疾馳遠至,一間廟宇之中,一個素衣男子好遐以待,直道,馬車漸近的時候,從馬車上下來的那男子,彎唇一笑。

“臣,蕭承佑,見過我主萬歲!”

跪地,燕雲王大行叩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