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所言的辦法也並非什麽良策,其實笨得很。

天剛剛入夜,她便佯裝肚子痛,來來回回跑了好幾次茅廁,以致到離開楊府時再裝拉肚子,倩雪和曦月已經見怪不怪了,倩雪還一臉擔憂地對她說:“不然你明天去買些藥喝吧,和姨娘解釋一下,她那麽寵你定會答應的!”

阿諾方才趁她們不備時還往發際處彈了些水滴,配上皺眉咧嘴,像極了痛到出冷汗的模樣,她壓著聲音,道:“嗯……先熬過這一晚看看吧!沒準兒肚子空了就不痛了……姐姐你們安寢時不用等我了,把窗留給我便好,我不想一直跑來跑去了……暫且先不回來了。”

“可你這樣難受,我們如何放心得下呀?”這話是曦月說的。

可阿諾此時卻一點都不想承她的情,平日裏同她交情並不深厚,偏在此時倒關切起來了,“放心吧,我不礙事的,就是肚子受涼了。你們不用擔心,好好休息,明日伺候姨娘還得多仰仗你們呢!”

“你放心,姨娘那邊有我和曦月顧著,你身體要緊,姨娘定會體諒的!”倩雪一向貼心,安慰起人來也讓不由讓人心生感激。

阿諾與蘇葉莆約好,他會在楊府後門的矮牆外等她。牆角處堆放著閑置的幾塊大石,阿諾便是踩著那個爬上了牆頭,她往下一看不由心驚起來。裏麵有大石堆砌並不覺得,上來一瞧才發覺這牆竟這樣高。

還好她早有準備!

為以防萬一,她早已當蘇葉莆事先準備好茅草車,她跳上去一定摔不痛。

阿諾往後門那邊望了望,他果真在那裏候著。於是壓低了聲音喊他,喊了好多聲他才聽到。

蘇葉莆起先一直以為她是在門裏叫他,他扒著門縫看了許久才緩緩反應過來聲源,走出後門的雨搭道才瞧見最左邊的牆角上凸出個人影來,於是忙跑了過去。

阿諾見他跑過來本十分欣喜,可見他是孤身跑來,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茅草車呢?你沒推來嗎?”

蘇葉莆淡淡地搖搖頭。

阿諾可有些急了,“那我怎麽下去啊?太高了!”

“你跳下來,我接得住!”他鎮靜地伸開了雙臂。

阿諾愣住了,她竟然忘了,他是有身手的,想必也是練過些功夫的。可……跳進他懷裏……麽?

“不然……我踩一下你的手吧……支撐我一下便好!”她說完又旋即反應過來,哪有請求用腳踩人家手的?雖感不妥,可說出的話又如何收得回來?隻能試探著問:“可、可以嗎?”

蘇葉莆倒是一點都未放在心上,“可以。”

阿諾小心翼翼地垂下腳,發覺到那隻很有力道的手托住了她的左腳,穩穩當當的,很安心。可當右腳踩上他另一隻手時,雙腿霎時間軟了,雙腳也不知何時離開了那雙很有力道的手,她慌亂之中隨便抓著什麽,竟就摟上了蘇葉莆的脖頸!

如此這般,她還是掉進了他懷裏。咫尺之距,她能感受到他的力道、他的溫度、他的氣息。胸膛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要衝出來了,四目相對之間,她緊張、發呆,思緒一片空白,可看著眼前的男子,她從未有一刻有過這樣的感受: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她的雙腳複歸地麵,二人若無其事地問候著,繼而往蘇家渡口走去,仿佛方才的一切思緒從未有過……

夜黑風高,不知是他們今晚來的巧,還是每個夜晚都會有這般苟且。

阿諾與蘇葉莆藏身在一旁的貨包後,瞧著一個個小廝搬運的大包,那包裹的形狀各異,又明顯的凸起和凹陷,被人扛起時,前後還軟軟地貼在搬運人的前胸和後背,像極了一個個活人。

“放船艙之後記得把袋子解開,別把人悶死了!”

那人的這句提醒,被阿諾和蘇葉莆聽得清清楚楚,阿諾還不死心地問道:“是人嗎?他方才說的是不是人?那袋子裝的都是人對不對?”

蘇葉莆朝她點點頭,明顯感到她有些激動了,看來得看著她才行。

半信半疑之時,偏偏還有一個包裹裏有人掙紮不停,導致搬運她的二人手一滑,那包裹便掉在地上,繼而傳來一陣尖銳的叫聲。

“快快快,進去再給她灌一壺!”

阿諾猶豫著,她此時該不該衝上去?他們的人那麽多,袋子裏的人也那麽多,看這境況,也許袋子裏的人也都被灌進了迷藥,即便這些人被擺平了,又如何救得起昏厥不醒的人呢?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麽都做不了,這對阿諾而言無疑是最大的煎熬。

她和蘇葉莆不同,或許他隻是想查清此事是否與蘇家、和漕運有關,可她卻是看不了如此多無辜之人遭遇不幸,畢竟,這一個一個人的餘生,又會出現多少如她一般遭遇的被累之人?

掙紮煎熬之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再度映入眼簾。

楊甫玉是來查看狀況的,他在這場生意裏隻是負責將人送上船,待這條船出了城,就與他沒有幹係了。他將一個盒子遞給前來收貨的人,道:“這些女子中,右手手臂上印著名字的,便是盒子裏的這些有賣身契的,剩餘的便是沒有賣身契的。個中如何安置,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那是自然!”對方笑眯眯地接過,緊緊的抱在懷裏,“如此,便多謝楊老板成全了。”

“應該的。”

盡在眼前,楊甫玉的臉被周遭用以照明的火把映得真真的!即便此前再有所懷疑,可眼前的真情實景,阿諾再不能找出任何懷疑,“那是他!真的是他!此事,真的與他有關?”阿諾劇烈地喘息著,她不由拽著蘇葉莆的衣衫,一遍一遍地確認,“那真的是我家老爺嗎?會不會是我認錯了?是不是他?是不是?”

“你怎麽了?”蘇葉莆從未見她如此激動,如此語無倫次,甚至帶著略重的哭腔,為防她引起動靜來,他不得不從她頸後繞過,用手捂住她的嘴。不過片刻,便有水意浸濕了他的手掌。

阿諾其實從不願相信販賣姑娘的事件與他有關,她可是阿娘的心愛之人呐!即便楊府出現那樣多失蹤的仆役,在她問過阿娘那句話後,她也寧願隻懷疑大夫人!

可眼前的真真切切,讓她心裏的最後一絲防線潰然崩塌。

他與阿娘可是少時之戀啊!阿娘當年受了那樣大的委屈,他如今竟還要以此來謀利!他對阿娘的情分究竟能抵得上他心頭的利益幾分?

他既拿得出賣身契,那想必大夫人也是知曉的。

楊家這偌大的家產靠的究竟都是什麽?

阿諾還記得,許湘容先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得與楊甫玉訂下姻親。可如今為何從未聽說過許家?她不想她的親人嗎?

她回到這座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許家嗎?她究竟是如何又嫁給了楊甫玉?而且,時隔二十年,她能輕易尋回來,為何過去許家卻從未找到她?阿諾與她分別也不過一年多,而她進楊家的時日也已一年有餘。

這一切,究竟是為何?

火把的光焰在阿諾眼中越發模糊,心裏為許湘容燃起的一腔孤憤、不值、怨懣,正肆無忌憚地吞噬著她所有的氣力。她毫不知覺,自己的頭和身子已經倚靠在了蘇葉莆的胸膛上,不加思索之間,她伸出手環住了隨手可觸到的一盞腰,用他的肩膀遮住了自己控製不了的淚意。

她突來的擁抱使蘇葉莆懵住了,身前的姑娘小小的、軟軟的,像隻小貓一般惹人憐愛。他像是著了魔一般,回擁著她,指腹觸及她背部的那一刻,他像是擁有了一件新的東西,是從未擁有過、卻也一直想得到的。他貪婪這種感覺,握在了手裏,便再舍不得放手。

她這忽然決堤的淚水,或與她的秘密有關。蘇葉莆這才反應過來,他有多期盼身前的姑娘可以將心事全部坦然告之。

可她卻從不提起。他多希望自己可以了解她的一切悲歡喜憂,多希望……他可以走進她的生命。

阿諾卻無暇顧及自己倚在蘇葉莆懷裏如此安心是出於何種心思,她腦海裏裝著的,滿滿都是二十年前的舊事,蹉跎了阿娘最好年華的根源,或許那裏麵也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從此刻起,她再不相信阿娘與楊甫玉之間所謂的愛情。

她一定要把當年之事查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