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商賈之戶許家正是如日中天,唯一的大小姐許湘容,明眸皓齒,貌美俏麗,才過及笄之歲,提親的人就要踏破許家的門檻了。

許家老爺和夫人是老來得女,隻這一個女兒自然百般疼愛,對親事更是萬般衡選,前前後後見了許多青年才俊都不能定下親來。一是不能遇到個十分中意的,二是不舍女兒過早出嫁。前前後後折騰著,一年便過去了。

最後二老看中的,便是當時稱得上是年輕有為的楊甫玉。他為人中肯,父母早亡,便是以二老留下的遺產發家,年紀輕輕已能在商賈中立足了。許家老爺看他是個堪當托付的,便將女兒介紹與他相識。

幾番接觸下來,二人情愫暗生。於是便將親事也一步步敲定下來。隻可惜,天不遂願。

初入春的一場燈會上,許湘容玩兒得開心,有些忘乎所以,與人走散了都不自知,尋尋覓覓、流連輾轉之際,她竟被人從背後敲暈扛走了。待她醒來,已在一輛馬車上了,手腳都被死死地綁住,眼前還有許多和她一樣花樣年華的姑娘們。

她們被運到一處偏僻的村落,村裏人的打扮都與她大不相同。她們被人拉下馬車,如待售的菜品一樣被人挑挑揀揀。最終,她看到一個黑黢黢的中年男人指了指她,給了人牙子一大袋碎銀子。

她就這樣被賣了……

她可是堂堂的許家大小姐,如何肯就範?逃跑、掙紮。

可她如何拗得過那些粗蠻之人?那人毫不客氣地將她扛起,扔進一個又黑又破的屋子裏。手腳的束縛依舊沒有被解開,嘴巴也被緊緊地塞住了,她隱隱聽見外麵有人在談話。

“這會不會把她悶死啊?我好不容易買個媳婦兒回來。”

“不然就她綁在凳子上!以防她在屋子裏尋死覓活的。”

“好主意!”

門外的兩人不由分說地進了來,許湘容縮在角落裏,喉嚨裏的嘶喊是她僅存的抗議,可並無半點用處……

她毫無抵抗力地被綁在凳子上動彈不得。到了用飯的時辰,那人倒是會來給她喂飯,還苦口婆心地勸她從了他。

真是笑話!他給她喂的飯,怕是連豬都不會吃,她放著好好的大小姐不做,來這裏給他做媳婦過苦日子?她寧願死了都不願這般苟且。

她如何都不肯吃他端來的飯。他雖生氣,倒也未曾打罵她,隻默默地退了出去,過了些時候,不知他從哪裏拿來了些牛奶,不由分說地灌進她嘴裏,“你可以不吃東西,但我不能餓死你。”

許湘容隻覺得自己被侮辱了,直想大哭一場,這般日子,是她此生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的。這一日,她本該穿著鳳冠霞帔,乘著大紅花轎,隨著十裏紅妝,嫁予自己心愛之人。

可如今,隻能在這黑黢黢的土屋子裏被人五花大綁在凳子上,被強喂糙食、強灌牛奶……

原以為,這會是她此生最恥辱的境遇,卻萬不曾想,還有令她更想死的時候……

她如何都不肯就範,不人不鬼的日子掙紮了一年。買走她的男人終於覺得,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便請人幫忙,讓她“嫁”給了他!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一晚。

他請來一些粗蠻之人,在他們的見證下,與她飲了杯酒,算是儀式。

那杯酒,她當然是被強灌下去的!那恥辱的一天,她尋個契機就要把自己撞死,可次次都被人擋住拉了回來,綁回凳子上。當真生不如死!

她從未想過自己成親這日,沒有鳳冠霞帔、沒有錦繡嫁衣、沒有十裏紅妝,隻有土草坯房、五花大綁、和黝黑大齡的丈夫……

不!她才不會承認他是她的丈夫,她恨他!

就在那一晚,她被綁在土塌上,失去了自己的貞潔。

他算是個老實人,也很溫柔,一直在安撫她、勸慰她。可那又如何?他還是強要了她!用各種卑鄙的手段把她留了下來。

此後不久,她便懷了身孕。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肚子都是肮髒的,她從未有如此厭惡自己的身體。

被捆綁監視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生產那日,聽到孩子啼哭的時,她已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淚眼模糊地望著發黑的屋梁時,她真想在此刻就死去。她想解脫,想徹底離開這宛若人間煉獄一般的地方。

可不得不說,他在月子裏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事事都順著她。有了孩子,他便不綁著她了,隻是每次出門都會把門鎖起來,請鄰裏多留意她的動靜。

起初,她很厭惡這孩子,一看到她便會讓她想起那個恥辱的夜晚。可瞧多了,她竟覺得,這生命是那樣令她感到溫暖……

那是她的孩子,是繼承她血脈的孩子!

孩子很乖,很少哭鬧,看見她就會笑。每次喂她吃奶,她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是個母親。看著她安穩的麵龐,那樣小小的一隻……

她不由捂著臉痛哭起來,她自己是無辜,可她的孩子豈非更無辜?若她沒有淪落至此,她的孩子本該被乳母喂養、有一屋子的丫鬟照料逗樂,絕非如今和她一起困在髒亂破舊的屋舍……

阿諾會走、會跑、會伶俐地說話時,他終於沒有再鎖著她,任她在庭院屋前帶孩子。她從小就教阿諾識禮習字,盡自己所能教會她所有大家閨秀都應會的東西。

許湘容本以為自己一生都要在這裏蹉跎了,可阿諾十八歲時,他忽然病了。她這才恍然驚覺,他大自己那麽多,現下是老了。她的心裏又重新燃起了某樣東西,她不知該稱之為希望,還是欲望。

家裏隻有她能照顧他,她本該幫他賣藥,可握著多年不曾摸過的銀子,她心裏忽而裝了其他的心思。

原本要帶阿諾一起走,可看見他的手緊緊地拉著阿諾,她才後知後覺,阿諾也是他的女兒!

這些年,她一直不願承認,不願給他好臉色,隻把阿諾當成自己一個人的女兒來養,可她忽略了,他與阿諾也是血肉之親……若她把阿諾帶走了,他就真的隻剩死路一條了。

她雖恨他多年,可她的悲慘遭遇終究也非他一人造成,她如何能奪走他最後一點生存的希望?

於是她忍痛,把阿諾丟在了那裏,一個人用給他賣藥的錢做盤纏,沿路問人,回到了自己的故城……

阿諾做了她十八年的女兒,可今後,她隻得當沒生過這個女兒了。否則她真的無法活下去……

她已在那個鬼地方待了二十年!真的夠了,她不要搭上她的一輩子,真的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