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過後,阿諾頻頻出府,許湘容也暗中默許,幫她圓各種借口。而查到的任何線索,她都不會跟許湘容透露半個字,任何結果她都自己藏在心裏。許湘容也從不過問,任由她肆意而為。

彼此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阿諾唯一可依靠求助的人,也隻有蘇葉莆。幸好楊甫玉此事與府衙的案子有些關係,才讓他這般相助不至於太過突兀。他替她找到了許家過去舊友,或能了解一二。

記得那日,她初次將這件往事托付於他,他甚為奇怪地問:“當年的許家與此事有何關聯嗎?”

“當年的許家大小姐與我家老爺本有婚約,隻是她突然失蹤,以致此事不了了之,我懷疑……她的失蹤和城裏的姑娘們如出一轍。”其實並非懷疑,而是肯定!隻是她不能對蘇葉莆據實以告。

“你是說,或許楊老爺開始這幢買賣的契機,就是二十年前許家小姐失蹤一事?”

“不敢肯定,所以想了解得更清楚些!”

蘇葉莆對她無絲毫懷疑,她有條不紊縝密的心思,雖與她的性格大相徑庭,卻也因此得以讓人報以毫無保留地信任。

可二人訪遍許家舊友,大家好似統一過口徑一般,人人都道楊甫玉為人忠義,甚至都不由同情他的遭遇。

據他們所言,許家小姐失蹤之後,許家二老大半條命都沒了,許老爺更是一病不起,多虧有楊甫玉悉心照料。他一邊要派人找失蹤的未來妻子,一邊要安撫照料未來的嶽父。他父母早亡,早已將許家眾人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一時間,妻子不知所蹤,嶽父嶽母病重,他肩負的壓力實在太重,本該大喜的日子也逐漸擱置。

他立誓,無論如何也要找回許家小姐,在他心中,隻會有許家小姐這一個妻子。直到許家二老病危,眾人都道,這是因得知了許家小姐複歸無望,病情才加重的。於是楊家旁係族親再不能任由他那般瘋找下去,急忙為他張羅新的親事。可他仍舊一意孤行,盡心盡力地照顧許家二老,直到他們去世……他為他們披麻戴孝、以為人子女之道送了他們最後一程,將他們好生安葬,這才肯答應族親已為他謀好的一門親事。

一切都好似那般理所應當,這番說辭,於阿諾而言無任何進展。蘇葉莆則越發覺得,這其中的利害絕非如此簡單,楊甫玉的為人也越發值得懷疑了。

前前後後的了解,許氏門楣的衰落基本是因許家二老的離世。可若把許家二老的離世全部歸結於許湘容的失蹤,也未免太牽強了些。冥冥之中,阿諾總覺得楊甫玉在其中做了什麽,可她既說不出來、亦找不到證據。

而城中姑娘失蹤一案,也因苦苦尋不到證據證明與楊甫玉有關而一再擱淺。

想想也是,楊甫玉有楊秦氏母家的關係支撐,府令都與他交好、助他暗度陳倉,又怎會授人以柄?

阿諾每每在沉湘閣見到許湘容不時散發的愁容,心中總有愧疚。她顛沛了半生,如今得以舒心度日實在不易,阿諾這般折騰倒使她更加不得安寧了。

阿諾不由想,往事既已過去了,不論曾經有多少不堪與陰利,隻要楊甫玉如今還能對阿娘好,又何苦執著於舊事?

隻是對那些白白犧牲掉幸福的姑娘們,到頭來,她還是什麽都幫不到……

阿諾想著,那晚說的話定是對許湘容起了些影響,此刻……她還是安胎要緊。於是阿諾特意跑了趟後廚,學著兒時她給她做糕點的手法,為她做了一盤一模一樣的點心。這是隻屬於她們母女之間的回憶。她想告訴她,她支持她的任何決定,願意同她一起忘記過去的一切。

後廚裏從未見過有姨娘的貼身婢女下廚的,一時間都湊過來瞧熱鬧了。也虧了下廚的是阿諾,在旁人眼裏,她為人憨厚老實,沒什麽心機,對她好的人,她會加倍地對人家好,對她不好的人,她也從不記恨,故而,並無任何人懷疑她此番行為對容姨娘的居心。

阿諾一臉欣慰地看著手中的點心,希望這一盤可以讓她舒心些,歸根結底,她還是希望阿娘能夠快樂,能夠把從前失去的通通補回來。

正當她端著盤子要離去時,有個姑娘來找上了她,“你是容姨娘房裏的丫頭?”

阿諾不明所以地點點頭。隻聽對方又問:“去過後廚丫頭們群居的廂房?”

她隻去過那一次啊,還是去找那個不知名字的姑娘,自那姑娘不知去向以後,按說再無人知道才是啊!

“你如何知曉?”

那姑娘並未回答,而是從懷裏掏出一紙信封遞給她,“以寒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阿諾有些發愣,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封信,密封得很完好,想來沒有任何人看過,她忽而後知後覺,或許以寒正是那個她不知道名字的姑娘,“以寒她人呢?我已經許久未見過她了。”

“許是走了吧。”對方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她隻說,等她有一日不在了就將這封信交於你,我也是近來才發覺她不見的。”

心中燃起的一絲希望又被轟然澆滅,阿諾點點頭,“謝謝。”

“不必,各取所需而已。”那姑娘說罷便走了。

阿諾將那信小心地揣進懷裏,平複了心緒,重新端起點心往沉湘閣去了。

*

許湘容確一直在為阿諾近期所做之事而憂心,說她完全不懷疑那往事,也是不可能的。她隻是不願意再去想,可她又想知道阿諾究竟查到些什麽。她無法不把阿諾的行為放在心上,兩種矛盾的情緒不停地拉扯著她的心,她無法坦然地麵對眼下、麵對楊甫玉。一切似乎都有所改變。

阿諾端著點心進來時,她看得竟有些呆了。那臉上的笑容,也是她許久未見過的。她不由心疼起來,自己的女兒是有多久不曾如此笑過了?從她長大後、從她及笄後、從她能看得懂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之後,她帶給她的便隻有難過和失落。是她讓她失去了女兒家年華裏該有的快樂和笑容。

“你廚藝這樣好,為何當初不去後廚當差呢?做些事情可比伺候人要好多了。”她努力讓自己的眼神溫柔下來,說著明知故問的問題,在旁人麵前用主仆的身份掩飾住母女的情意。

“姨娘抬舉了,我隻會做這一個,是小時候我的娘親常做的。姨娘懷著身子,吃些新鮮的總歸也是好的。”她們都心照不宣地在全心全意中摻雜著謊言,用以告知彼此真情、掩蓋彼此關係,“我的手藝肯定不若我娘親的好,姨娘別嫌棄……我也想讓我的娘親知道,在阿諾心裏,隻要她好,我便好。”

許湘容的嘴角徐徐展開了,露出了久違的笑意,“你對我尚且有這番心意,想必你的娘親更加能體會了。”她急忙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裏,可還是未擋住猝不及防的眼淚,她忙亂地拿起手帕拭淚。

阿諾僵住了,喉間一陣酸楚,卻有著不知所措的無力感。

曦月向來很會察言觀色,見這境況,忙沏了一杯茶端上前去。許湘容順勢接過,尷尬地笑笑,“瞧我!快要當母親的人就是容易多愁善感,若是我腹中這孩子也能有你這般貼心該多好。”

“老爺重情重義,姨娘聰慧睿智,生出的孩子想必更不會差了!”

曦月搶在阿諾前麵接過話頭,倒是讓許湘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隆起的小腹上,未曾注意阿諾眼底的波動。也幸虧了如此,阿諾不想再讓她思量有關過去的一切,能全都忘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隻是,她了解了她不再調查楊甫玉的過去,竟如此開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