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見許湘容醒了,忙和她絮叨著吸引她的注意,“姨娘,你醒了?你千萬不可以睡,你還沒見過孩子呢!他太小了,交給產婆照料了,等你好了,你得去看看他啊!對了,他是個男孩兒,是個小少爺!長得跟你可像了!還有老爺,老爺也還沒見過孩子呢!”說到此,阿諾忽然反應過來,沉湘閣鬧了一整天,為何如今都不見楊甫玉的身影?她忙朝身後喊著問守門的仆役:“老爺呢?老爺何時回來?沒有派人去請嗎?”
“已經差人去請了,老爺許是去了城郊查看田產,看這時辰,想必也該回來了。”
現下也來不及再計較什麽,她隻能祈禱楊甫玉能早些回來。阿諾掏了掏胸口,驀然拿出一支簪子給她,“你看!這是我在樂芳齋替你挑的!好看嗎?你可喜歡?”她原本是笑著說的,可眼淚偏偏不聽話,她笑著笑著竟把眼淚擠下來了。
許湘容費力地抬起頭,觸了觸她流到下巴上的淚珠,笑得很艱難,有氣無力地說著:“好看!我很喜歡。”
阿諾低頭抓住她的手,將發簪塞給她,“等你好了,我就給你梳妝,為你戴上這個發簪,你現在要好好拿好哦!不可以鬆手!不可以弄丟它!”她好怕她會像阿爹一樣,在為她拭淚之後就將手垂下,再也無法抬起……
不多時,楊甫玉就趕來了,他急切地衝向許湘容的床前。原本圍在床邊的丫頭們都識相得退到了後麵,包括阿諾。
楊甫玉關切地問著她,許湘容的眼中卻如死灰一般寂靜無波。產婆端來了藥湯,楊甫玉要親自喂她,可她心裏堵著一口氣,喝了沒幾口便盡數都吐了,阿諾的一顆心都吊了起來。
隻見許湘容用盡全身的力氣抓著楊甫玉的手臂,後背離開了床榻,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告訴我,我爹娘、究竟是怎麽死的?”
聞言,阿諾身形一緊,眼睛直直地盯著麵前的二人,脖頸僵直無比。
楊甫玉怔了怔,繼而柔聲道:“容兒,此事以後再說,你先把藥喝了。”
許湘容擋下了那碗湯藥,“你告訴我!否則,我死都不會瞑目。”
楊甫玉無奈,“是不是我說了,你就會喝藥?”
許湘容淚眼泛泛地盯著他,點了點頭。到此時,至少他還是擔憂她的。
他抿著唇放下了湯藥,扶許湘容躺下,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
“姨娘!”阿諾一緊張竟焦急地喊出了口,她不顧旁人的拉扯,僵在原地直直地盯著許湘容的側臉。隻見她微微偏了偏頭,未再有斥責不滿,而是柔聲道:“出去吧。”
她都如此說了,阿諾似是再無理由阻止……隻能任由倩雪將她拖走。
院內由白轉暗,掌燈的仆役已開始點亮院中的燈了。阿諾的眼淚就如扯掉的珠子一般落得幹脆,她不安地抓住了倩雪的手臂,抽泣著問:“倩雪姐姐,姨娘會沒事的對不對?她會好的,對不對?”
倩雪吸了吸鼻子,覆上了阿諾的手背,“放心!姨娘一定會熬過去的,老爺都回來了,老爺不會讓姨娘有事的!”
阿諾心內稍安,可眼淚還是控製不住的掉,她是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真的不敢想、真的害怕。自她領略了往事對她的衝擊、自她了解了楊甫玉在她心中的位置、自她想通了她這些年唯一的希望與依靠,她便也願意接受了,願意和她一起相信楊甫玉,不問緣由,隻因……那是她如今僅剩的幸福。
可如今,這幸福是要讓她親手打碎嗎?
阿諾暗自祈禱著不要,可上蒼慣會與人玩笑,越是擔憂的事情,便來臨得越快……
屋內一聲清脆的碎響,伴隨著楊甫玉痛心疾首的呼喊,阿諾想都不敢多想,推門的動作迅速得旁人都來不及阻攔。床榻上,坐著的楊甫玉將躺著的許湘容牢牢地抱在懷裏,許湘容的手直直地垂在床沿,手裏還握著那支阿諾塞給她的發簪,不曾鬆開。
阿諾看著那發簪,耳邊又響起她曾說過的那句話:“你現在要好好拿好哦!不可以鬆手!不可以弄丟它!”
她像是下身失了力氣一般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想伸手去拿那支發簪,卻在眼淚劃過臉頰的一瞬失去了知覺。
阿諾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做夢,她醒來後猛然坐起身,頭腦發脹,雙眼酸腫,仿佛許湘容早產才是一場夢。她呆滯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走出廂房。
遠天的朦朧像微醺的女子臉頰泛起若有若無的緋色,院內依舊昏暗,燈火未滅,幽幽的火光似乎在指引著什麽。
她木木地向前走著,見不到忙亂的人群,似乎那真的隻是一場噩夢。不過,才至長廊的轉角處便聽到有人抱怨,是曦月的聲音?
“府裏都忙成這樣了,她還在睡?真把自己當主子啦?”
“她許是太累了,姨娘平日裏不少疼她,定是對她打擊太大了吧。”
“真會在關鍵時候添麻煩!”
倩雪與曦月走過轉角恰碰見失魂落魄的阿諾,她的腦子到現在都是不清醒的,她隻想確認一件事,“姨娘還好嗎?”
曦月緊閉著唇,不予理會,倩雪上來拉起她的手,含著淚安慰道:“姨娘的靈堂已經布置好了,我們現在輪換守夜,你也去送姨娘最後一程吧!”
最後一程……嗎?
轉角之後的廳堂已然掛滿了白布,守靈的丫鬟都頂著白麻,靈堂正前方跪著的是楊甫玉,他全身都穿著麻服,除此之外,再無他人。想來,這大堂之內也隻有楊甫玉是在意她的。
阿諾在門口呆滯著,不敢邁進這個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地方,仿佛這樣還能騙騙自己。
廳堂中央佝僂的身影忽而昏厥,驚到了眾人,家丁丫鬟忙上前攙扶,繼而便是一群人將楊甫玉抬了出來,沉湘閣的一個丫鬟瞧見門口駐足的是阿諾,便將頭上的白麻取下塞給她,“阿諾你去為姨娘守下靈,我先去照顧下老爺。”她們忙了一晚都未合眼,老爺都體力不支暈倒了,眾人自然想借著這個借口離開這裏,一瞬之間,靈堂竟已空無一人。
阿諾茫然地看了看懷裏的麻布,手心不由緊了緊,踏進靈堂的每一步似乎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尚未將麻布戴在頭上,而是徑直去了棺槨旁邊,她想切實地看一眼,那裏麵躺著的,究竟是不是阿娘。
熟悉的容顏,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感覺,除了……看不到熟悉的眼神。阿諾瞟到了原先被她攥在手裏的發簪,已被人簪在了她的發髻上,還有人悉心地為她上了唇脂,她還是那樣美。阿諾伸出手,想要為她捋直被強硬掰開的手指,可皮肉卻早已僵硬,她想用雙手的溫度替她化開那層冰冷,可也不過是徒勞。
視線愈加模糊,愈加看不清她的身體、她的麵容。她終是漸漸失了力氣,曲了膝,隻有雙臂還倔強地掛在棺壁上。阿諾努力將眼眶裏的淚水擠盡,重新將視線落回那支發簪上,右手漸漸向那裏靠近,她喃喃著:“阿娘,把這個發簪留給我吧,好不好?就當給我個念想……讓我留下這一件關於你的物件。”也是唯一一件……
她將發簪塞進胸口的最深處,與皮肉貼合,仿佛如此才能感知到阿娘的氣息。
阿諾脫下了藍色的外衣,隻剩下兩層白色的中衣,繼而才戴上白麻,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靈堂前麵。這楊府中沒有真心實意來為她守靈之人,可她許湘容是有女兒的!即便不為人知,可她阿諾,也是最有資格跪在這裏的!
旁人無須了解,阿娘懂,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