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湘容的葬禮就辦在沉湘閣的廳堂,大夫人、兩房姨娘、少爺小姐從始至終都未曾出席,怕是覺著晦氣,躲都來不及吧?
楊甫玉倒是事事親力親為,能做的他都做了。可即便如此,阿諾仍不能忘懷她逝世的那個晚上,她究竟從他口中得知了什麽?還有,她一向胎象穩固,何以會突然早產?
葬禮持續那幾日,阿諾無暇細想,可此事過後,府內漸漸恢複平靜,一切都如往常那般生活嬉鬧,仿佛她不曾來過。
越是這樣冷漠的世態,阿諾便愈加介懷。她認定此事與楊甫玉脫不了幹係,甚至還牽連著許家的舊事。
她從前願忘記、不予計較,是因為阿娘在乎,她不想打碎她人生中僅剩的美好。可如今不同了,正是那些她不願擊碎的往事,被阿娘親手打破又生生挨下。
她還是相信楊甫玉對阿娘是存有情意的,往事不過隻是一把利刃。可將利刃遞來的,又會是誰呢?
沉湘閣多半也算廢棄了,隻有主屋和東廂房還宿著人,日日叫人打掃著。畢竟,主屋曾是許湘容住過的地方,楊甫玉還是希望他們的孩子可以住在有母親氣息的地方。
若論起來,這孩子也是阿諾的親人,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他叫楊懷,或有懷念的意思吧……
都說女肖父,兒肖母,他越長大,阿諾便越覺得那雙眼睛像極了許湘容。
沉湘閣的丫鬟都被重新調配過了,兩位乳母住在東廂房並輪流去主屋守著楊懷,阿諾自請留在沉湘閣一起照料楊懷,楊甫玉也看在她是貼身伺候過許湘容的,便允了。
倩雪和曦月都被分去了別的院,不過,因她們曾是許湘容的貼身丫鬟,別院對她二人也不盡友好。沒過幾日,倩雪便自請去了後廚,她為人機敏、辦事牢靠,府中主子們也是看在眼裏的,於是並未為難她,也允了。
阿諾自請去後廚幫乳母端下奶的湯水,此前還特意去了一趟浣衣院,抱回了些已浣好的衣物,於是端湯時便順理成章地讓倩雪幫個忙。往沉湘閣的路上,一番寒暄後才問起那日之事。
聽倩雪說,許湘容還是得知了那名仆役被賣一事,阿諾不禁有些自責。若她當初一口咬定那仆役已不在人世,是否她也會不再詳盡了解?
隻是,那販賣的單據為何會那樣巧地出現在許湘容的麵前?
倩雪並不知當日與許湘容所進院落原是許家舊宅,也不知她為何會輕車熟路地靠近那扇門,於是她隻向阿諾提及,有廢棄的院房裏鎖了許多姑娘,姨娘是被那些人的淒厲給驚著了。
倩雪不知緣由,可阿諾豈會不知?驚她至早產的何止是一聲聲淒厲?更是一幕幕殘破不堪的往昔……
是夜,阿諾未眠,她蹲坐在床沿,雙臂緊抱著蜷縮起的雙腿,倚靠的床欄棱角硌得肩膀生疼,卻依舊不忍挪開。眼淚順著臉頰淌過下巴,滴在膝蓋上,她也懶得抬手逝去。
窗外月色大好,穿過窗欞映在地上,一束束朦朧的光像極了老天帶來的救贖。
阿諾呆滯的眼眸忽而多了一絲生氣,由於起身太過急促不由有些踉蹌,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衣箱,將衣物翻了個底朝天,終於找到了那個信封。
以寒,那個認識雋靈和隱鵲的仆役,那個可能知道失蹤仆役內情的人,她曾說:“或許你下次來,就已經見不到我了。”其後,她便真的未再見過她,這信封還是托人交付。
她那時原已放下了舊事,也為了許湘容,不再多查下去,於是並未拆開這信。現下,她倒是想看看,這個以寒究竟給她留下些什麽話。
*
阿諾借著倩雪的指引,走到了那堵長長的院牆盡頭,那扇小木門果然已被鎖住了。偏偏那日就有人在裏處焚燒,偏偏那日許湘容來就暢通無阻,偏偏就在那裏留下了那個仆役被販賣的單據……
這些,定有人故意為之。
阿諾借著出門采買的由頭,圍著楊家這個府邸轉了個遍,並未發現任何異處。於是隻能站到離後園最近的外圍,沿著院牆尋著是否有與別院想通之處。
轉過一個弧形的院牆後,忽覺得這牆頭有些熟悉,再拐過一個轉角她才豁然開朗,此處不正是楊府的後門嗎?這牆頭她還曾翻過,落進眼底的還有一人,與那晚一樣,立在門口。
阿諾摸了摸胸口的那支發簪,看到他,心中竟升起了恨意,與他的種種、所有的歡喜與期待,都像一塊沾滿鹽巴的膏藥死死地貼合於患處。
她並非恨他,而是恨自己。若非因她那不切實際的感情,阿娘何至於為她費心籌謀?又何以會受人擺布去掀開往事?
慢著,她調查的是當年大夫人的女兒無故失蹤一事,莫非……她所查到的都是大夫人想讓她查的?這一切都是大夫人所為?
如此想來,這楊府中除了楊甫玉,還有何人能設計到那扇本該被牢牢鎖死的隱蔽木門,也非大夫人莫屬了……
蘇葉莆看到她的那一刻,呆滯的眸裏閃了一瞬光,可這光隨即又黯淡了下去。他本隻是想來此看一眼,卻倒真等來了她。
她問他:“蘇公子要進楊府為何不走正門?”
“此處有回憶,正門那裏沒有。”他的視線不離她分毫,仿佛少看一眼便是損失。
阿諾低下頭來不再看他,喉間哽咽,可聲音依舊:“以後不必再來了。你我……也不必再見了。”
“為何?”他焦急地抓起她的手臂,抖了片刻又覺逾距,隻能驀然放手。
“她死了。都是為了我。”事到如今,她再沒有隱瞞他的必要,就讓他知道許湘容是她的阿娘又何妨?她不想騙他,這樣認清現實,也更能讓彼此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
“我聽說了。”他表現得並無絲毫詫異,語氣也十分平靜,“她就是你的母親,對嗎?”
這下該輪到阿諾詫異了,“你如何知道的?”她從未告訴過他分毫,除了她和許湘容不該有第三人知道才是。
“你對我說過你母親的遭遇,又向我求助調查許家舊事,容姨娘的傳言我也略有耳聞……先前隻是猜測,現下便確定了。”如此,他便也知此前她何以會那般期許,這期許便是容姨娘給的。而如今的這句:“她死了,都是為了我。”便也是她對容姨娘的愧疚與自責。
隻是他們之間,便就此結束了嗎?
阿諾故作輕鬆地呼出口氣,“既然如此,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嗎?”
蘇葉莆有些動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許家舊宅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