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日,這城內的風向陡然變了。
人們還向往常一樣過日子,茶餘飯後的談資也已許久不離楊府二字,畢竟一件事冒出了頭,事事都叫人猜忌懷疑。
這不,醉殤樓裏的人慣愛用這些事下酒。
“聽說了嗎?這許家親戚又上楊府鬧去了。”
“怎麽?這楊府還揣著許家的資產不肯還?”
“那是自然!這好歹是悉心經營了二十年的,哪能說還就還?況且商人是什麽?要真樂意還,當初何必攥在手裏?”
“要說若不是那一把火,哪能燒出這麽些事來啊?二十年前的舊賬都叫人翻個稀碎。”
“可不是嘛!這奇的是,許老爺竟絲毫不追究那縱火犯,到現在都不知火從何起、由何人引起。”
“我看啊,多半是心虛!他對不住許家在先,不該叫人知道的都叫人知道了,即便如今再追究何人縱火還有何意義?”
“不過這些事兒倒是不耽誤他楊蘇聯姻呐!”
“聯姻?這親事不是散了嘛?!”
“哪能啊?這不,外麵這若有若無的樂聲就是接親的隊伍,估計不多時就能到咱們這條街了!”
門內踏進一人,朝掌櫃說了一句:“掌櫃的,老樣子,來一罐。”繼而便徑直上了閣樓,直接坐在了窗框邊,後背倚著窗沿,將這條街的人事盡收眼底。
小二很快就端來了一罐酒,置於離她最近的桌邊。她向來是常客,故而即便不曾規矩地坐於條凳上,夥計們也見怪不怪,不會多言。
阿諾抄起那罐酒往嘴裏狠灌了一口。她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貪杯的,近來卻是越發地不愛用酒杯了。想想那時,楊冉惜才飲了幾杯就倒了,確是弱得很。
嘴邊泛起了淡淡的苦笑,又喝了一口。
原先一直揣在懷裏的發簪被她戴在了頭上,讓它有自己原本的價值。她也總會時不時地摸一摸,生怕它掉了。視線瞥向外麵時,忽而察覺奏樂聲越發近了。
身子有些僵直,她眼眶裏泛著熱意,不敢循聲看去。然不多時,浩浩****的紅色隊伍便一寸一寸地映入眼簾。
熟悉的身影竄入眼底時,她仿佛渾身都凝固了,可心裏卻有一物在有意無意地抨擊著。
她緊緊地盯著那刺眼的發冠,渴望他回頭,又懼怕他回頭。
直到那身影逐漸落為背影,她又抄起手上的酒罐,仰頭灌下時,視線仍不曾離開,卻讓那滴淚有了眼角滑落之機。
此處百裏紅妝,好生熱鬧,可她麵容的神傷,他終是不曾見到。
或許許湘容不願阿諾和她走一樣的路,也包括與人為妾。可阿諾曾想,若是能一輩子與他在一起,妾又何妨?
可他終是沒這樣打算,她也終究未曾坦言。
這便又是一年春了,想起去年她才來時,阿娘還是楊府最受寵的姬妾,如今……卻是人死燈滅。
阿諾時常在想,若她不曾來此、若她隻是找個地方自生自滅,或許許湘容還是楊府的姬妾、依舊是楊甫玉最愛的女人,或許……她也根本不會死,楊懷也可以幸福地躺在母親懷裏……
春風乍起,接親的隊伍漾起了一絲波瀾,蘇葉莆發冠下係的大紅發帶也應風而起,肆意張揚。
阿諾不由伸手摸了摸藏在發絲深處的那半根淡藍色發帶,眼神木然了起來。
不知他可還記得,上一次春風乍起時,她不顧青絲飛散,扯下發帶朝他喊:“還你發帶。”
他淡笑著,說道:“你留著吧,就當做日後你過府找我的信物。”
信物,還在她手中。
或有一日,她真的會去尋他,但又會是以何種麵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