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寂寂,分明未至冬日,卻已覺陣陣寒意刺骨。

牡庭院與沉湘閣間隔了一座主廳,境況便全然不同。

才入子夜,秦漣驀然驚醒,連她自己都不知心裏這股沒由來的不踏實出自何處。

木木地下塌為自己斟了杯水,望著空空如也的床榻,她忽而想起,今夜許湘容早產,他更是沒空過來了。

她雖常顯出一副對他毫不在意的樣子,可身為女人,又何嚐不想受到丈夫的憐愛?

許是因這屋裏有了光亮,輕輕的叩門聲也徐徐響起,“夫人,您還沒睡嗎?”

“有事嗎?”秦漣索性拿來披風係在身上,又坐回了桌案前。

相茹小心翼翼地走進門來,麵色有些沉重,“夫人,沉湘閣那位……歿了。”

秦漣斟著水的動作驟然抖停了,手腕無力地將砂壺跌到了桌案上,怔怔地開口:“那孩子呢?”

相茹倒是鎮靜地很,輕聲回著:“孩子無礙,是個少爺。”

“男孩?”她頓了頓,唇齒有些泛幹,“真不知…是該說她有福氣、還是沒福氣。”

秦漣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有些發熱,她起身,推開了一扇窗,西南處的院子已經幽幽地亮起了長明燈。她望著泛黃的光亮有些出神。

二十餘載,她一直都知他心裏裝著那個女人。從前找不到時,她心裏不踏實,生怕有一日他忽而找到了;而後她出現了,她又開始不甘心,即便過了二十年,他依舊對她矢誌不渝;如今她自己死了,她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心中並無少了一個威脅的快感。

或許這多年以來,她一麵渴望著,也一麵習慣著。那個男人心向幾許,她已無甚在意,隻要……丈夫,依舊是她的丈夫。

“老爺還好嗎?”

相茹並未立即回答,麵色有些許遲疑,心中緩緩思慮著,不禁顰蹙起來。

秦漣不見回音,便轉身看向她,“怎麽了?”

相茹躊躇幾許,還是應著:“夫人,聽說……容姨娘殞沒前,曾與老爺單獨敘了些話,是聽到裏處藥碗砸了下人們才衝進去的。她便…已在老爺懷裏斷了氣。”

“有藥?”吐出的二字有些許艱難。

秦漣自不會忘她自己的那番算計,可卻是……他拿著藥都救不回她的命麽?她緩緩顰蹙著合上了酸澀的雙目。

“夫人,您說……她會不會將這些事告訴老爺? 若是老爺來找您算賬,可如何是好啊?”

原來她擔憂的竟是這些。

秦漣發覺眼角有些沾濕,有些無奈地吸了大大的一口氣,“相茹啊,你去替我,給她上柱香吧。”

相茹仿佛聽錯話一般,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隻聽她悠悠絮道:“說到底,是我間接害了她一條命。” “其實我本無此意,我隻是想讓她知道自己該在的位置!”

秦漣頓了頓,輕歎了口氣,“她也是個可憐人。”

“可是……老爺那邊……”相茹不管旁的什麽,隻要夫人能在這府裏過得順心、不有麻煩,她才是做什麽都願意呢!

“你放心,他不會。”秦漣又轉回身望向那處幽幽的火光。

原以為,他愛她到不能自拔,無論如何也要將她留在身邊。可是,若藥石能救,他卻還能讓她死在自己的懷裏?

秦漣不由對他的感情又有了些新的理解。

其實說白了,真正做了愧於許湘容之事的人是他自己。她不過是不懷好意地讓她知道了些事實而已,他又能有何資格來怪她?

“阿諾……可在跟前侍候著?”

“聽下人們說,那丫頭厥過去了。”

秦漣聞之不禁失笑一聲,“那老爺呢?可曾關懷?”

“似乎……並不曾。”相茹的麵色帶了些許失望,“咱們這一步,怕是錯了!”

想起初對楊冉惜說起與蘇家的婚事時,她提及蘇葉莆與阿諾…將言囁嚅,秦漣隱隱有些擔憂。

阿諾的賣身契早已不在她的手上,要往何處打發她,許湘容的一句話還是頗為奏效的,她那般費心折騰,莫不是想把阿諾塞到蘇家給冉兒找不痛快?

可她如今已然不在了,若那阿諾當真存了這心思,還不如直接讓她給老爺填了房!

思慮至此忽而反應過來,秦漣不由自哀地閉了閉目,頗為不甘地攥了攥心口前的衣衫。

她竟想到了這一步!旋即想要打消這決定,卻又想說服自己下定決心。她心頭竟浮現了一絲無力、與悲哀。

打發了相茹去沉湘閣祭拜,她便熄了燈,重新躺回榻上,卻是久久不能安眠。

許湘容小辦發喪的幾日,秦漣一直不曾見到楊甫玉,還是一如既往的過日子,隻是前些日子本已將蘇葉莆與楊冉惜的婚期定了下來,可眼下家裏畢竟歿了人,接著再辦喜事,她這心裏總有個坎兒。

楊冉惜倒是不甚在意這些,婚期將近,她也沉穩了許多。

秦漣望了望正專注於泡茶的楊冉惜,不由開口問道:“冉兒,家裏歿了人,你怕不怕?”

“還好吧。”楊冉惜手上的動作未有一絲停頓,若無其事地搭著話,“我同她並無招惹,即便她回魂了也找不上我。”

“呸呸呸!小姐怎可說這等晦氣的話?”相茹默默望了望秦漣,倒是有些怕了,“聽著…怪瘮人的。”

楊冉惜望了望相茹那處,無奈地撇撇嘴,兀自緘了口。

秦漣一如既往地端莊鎮靜,平和的麵色上未有一絲波瀾,“改日還是同老爺再商議一番,看看這婚期可否再挪一挪。”她兀自思量著,聲量並不大。

“婚、婚期?”楊冉惜今是初次聽聞,心內不由有些緊張,“定了何時啊?”

“前些日子商議,原是定在半旬之後。”秦漣望了望自家女兒那在意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忍,“現下我覺得,該找先生重新再算上一算。”

她絕不能讓她的女兒過與她一樣的日子!

阿諾這丫頭,絕不能和蘇葉莆扯上半分幹係,她永遠都不能進入冉兒與蘇葉莆的人生。

秦漣尚需時日,趁著楊冉惜還不曾嫁進去,她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她曾在沉湘閣收買過自己的眼線,許湘容這一走,所有的丫頭都要重新調配。聽聞阿諾那丫頭主動求老爺讓自己留在沉湘閣照顧小少爺,秦漣便將自己的眼線也留在沉湘閣附近雜掃了。

阿諾那丫頭十分謹慎小心,她平日裏本就不大愛同人講話,此時就連有人想給她使絆子,她也一概充耳不聞,看守小少爺的差事除了乳母來接替,從不假手與旁人。

秦漣暗自想著,若她是個踏實孩子,她還真想將她弄來自己身邊侍候。可是……若她與蘇葉莆當真有些什麽,她如何能心無芥蒂?

聽到相茹對她來報,一向沉著的秦漣竟也不小心打翻了茶盞。

“此話當真?”

“今日阿諾出門采辦,水悅一直在後麵跟著她,眼睜睜瞧她去府衙找了蘇家少爺!她手裏還拿了一條男子的發帶,想來也是蘇少爺的!”相茹臉上盡是傷風敗俗之色。

秦漣的左手不禁緩緩攥起,眸中盡是隱忍,“既是如此,便莫怪我心狠了!”

她的女兒,絕不能重蹈她的覆轍。絕對不能!

“夫人心中可是有了打算?”

秦漣收了收眸中的銳利之色,平穩地呼吸幾許,才輕聲道:“那丫頭的賣身契被她要了回去,你尋個由頭去沉湘閣找一找,我趕明兒問問老爺那頭。”剩餘的,再做打算。

相茹得了吩咐,便先退下了。

秦漣欲飲茶時才瞥見方才被她弄翻的杯盞,神情有些不悅,抬起的手又徐徐放回了腰際,“來人,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