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勉的弱冠之禮可謂是楊府尋常日子裏最熱鬧的景象了。貴族的公子在弱冠之禮時,必會前往宗廟,由父兄主持。但楊家是商賈人家,不能搞那樣大的排場,於是便在自家祠堂裏小小地行個禮。

對外界話語如此,可內府這陣仗,可真不是隨隨便便行個禮那般簡單。

阿諾不到卯時便被叫了起來,整個楊府的仆役都要為此事聽從大夫人的調遣,每個姨娘的身邊隻留下了兩個體己人在跟前兒侍奉。許湘容身邊自是留下了早就在身邊伺候的倩雪和曦月,阿諾隻得聽從大夫人調配,打掃祠堂、來往送禮具,還得幫著廚娘一起洗菜備菜,今日宴請了不少賓客,這後廚也是亂得直嫌人手不夠。

阿諾彎腰太久,覺得骨頭都要散架了,於是便直起身子伸了伸腰,誰知剛站穩,舒服的感覺還未傳到四肢,就被一旁管事婆婆的一聲高吼驚得又縮了回去,“我看她就是想偷懶!不知躲到何處去了,等我找到她,看我不打斷她的腿!還有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饒命啊婆婆,雋靈那丫頭是真的不見了,我們都好幾日不見她了,真的和我們無關呐!”

“是啊是啊,她素日就和隱鵲關係好,都不跟我們來往的,我們是真的不知道她的去處!”

“對啊,說起來,這隱鵲去哪兒了?她倆都不見了?”

“這日子裏忙成這樣怎麽還有人不見呐!”另一個好脾氣的婆婆急的直跺腳,又不忘趕緊安撫:“好了好了,趕緊幹活啊丫頭們!今兒可是要緊日子,萬不能出錯兒啊!”

阿諾在一旁聽了幾句,不由暗生狐疑,城裏有姑娘失蹤,怎麽這府裏也有人不見?

她也未來得及想太多,這個思緒很快就被迎麵而來的種種活計衝散了。她端著高高的禮盒,和丫頭們一起沿著種著楊柳的內牆,往內庭走去。忽然聽到哪裏有人喊她,她望了望,果在那鋪滿陽光的亭廊邊上,瞧見了一個拚命和她招手的身影,“阿諾!阿諾!你一會兒要記得過來找我!”

楊冉惜?她好端端的為何要喊她過去?阿諾有些呆滯,腳步卻未曾停下,於是走著走著便瞧見了方才被柱石擋住的蘇葉莆。

她頓感口幹舌燥,舌頭有些打結,含糊不清地說著:“可我還有許多事沒做完呢!”可說完她便立刻後悔了,自己在做什麽?在拒絕楊冉惜的邀約?拒絕去見蘇葉莆?阿諾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幸好,楊冉惜並不準備放過她,“不礙事,回頭我跟母親說一句就好了,這兒這麽多人呐,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楊冉惜瞧她的步伐漸漸停下了,暗下一喜,當初是母親要她留意,看看阿諾會不會給蘇葉莆遞什麽信件的,不把她叫到跟前來,怎麽看著?

“那我……先去把禮盒送回去。”語畢,阿諾朝楊冉惜福了福身,便迅速跑開了,臉上也不由迅速綻開竊喜的笑意。

隻是,一同去送禮盒的丫頭們卻忽然之間對她不友好了起來。也難怪,楊冉惜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喊她不用幹活,還說這兒這麽多人呐!是啊,這麽多人,怎麽就她特立獨行?

不過阿諾並無心理會旁人射來的眼神冷箭,她滿腔都被興奮的情緒充斥著,小心翼翼地、強忍緊張地,朝那座亭廊靠近。

蘇葉莆飲著茶,百無聊賴地盯著石桌上的棋盤。父親一來赴約,便與楊老爺互遞神色,美名其曰讓楊冉惜帶著他到楊府四處轉轉,可這人山人海地到處忙碌,可不是賞景的好時段。

楊冉惜心思單純,他可把這一切意蘊都收於心底了。她猝不及防把阿諾那丫頭喊來,倒是令他始料未及。也好,論起來,他與阿諾倒比跟她熟悉多了。

今日他穿的一襲灰色長袍,發帶也隨了衣著的顏色。可那半條淡藍色的發帶,就明晃晃地纏繞在阿諾的腰帶上,發帶盡頭還帶著一個錦囊。

阿諾朝二位行了禮,渾身都顧著緊張了,委實沒料到蘇葉莆會突然伸過一隻手來。她下意識就捂住了他手來的方向,原是那個錦囊。

蘇葉莆歪了歪頭,“這是……?”

“防、防身用的!”她捂得沒錯啊,這錦囊可值八錢銀子呢!

蘇葉莆含著笑,微微頷首,“是我唐突了。”

楊冉惜在一旁瞧著倒是覺得兩人有接觸的趨勢了,於是忙推著阿諾,“阿諾你不是會下棋嘛!陪蘇公子下一會兒唄!”

阿諾猝不及防就被楊冉惜按到了石凳上,對麵還坐下了蘇葉莆,她立刻又彈起來,舌頭再次打結:“哪、哪有?明明會下棋的是、是小姐你啊!”

楊冉惜毫不客氣地又把她按了下去,“我哪有你下得好啊!每次先生都直誇你呢!”接著楊冉惜便坐在他們倆人中間,雙手捧著腮,“你們下吧!我看你們下!”

明明是楊冉惜每次都走神,若阿諾不暗裏幫襯些,功課如何交得了差?隻是難免會有被先生抓包的時候,可那誇讚能叫誇嗎?她這二兩重的技藝如何能跟蘇葉莆對弈?

阿諾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楊冉惜、又看了看蘇葉莆,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心裏慌得六神無主的。

楊冉惜也衝著阿諾笑得眯起了眼,心下暗想:我就這樣盯著你們,看你們如何傳信!

蘇葉莆倒是一副清閑自在的樣子,原就是為了打發時間,下得好與不好也沒那麽重要。

棋局並未下久,也並未分出勝負,吉時便到了。

阿諾心下長長地鬆出口氣。

四人往正堂走去,楊冉惜與蘇葉莆在前,她與綠朝隨後跟著。

走至正堂,客主之間頷首示意,一行人便浩浩****地往祠堂走去,饒是如此,他們四人也未被衝散,不是人不夠多,而是……楊冉惜一路拉著阿諾的衣袖緊緊地跟著蘇葉莆,而綠朝怕走散,則也在後麵抓著阿諾的衣襟,一前一後的撕扯,直至走到祠堂邊上的廊道裏才鬆開。

先前楊冉惜還緊緊地盯著這兩人,可儀典一開始,她的目光就投向了祠堂中央,看著自家哥哥便再移不開了。

為楊勉加冠之人是城中德高望重的聖賢老先生,能請他來加冠也是不易。

可原本由父兄引領,因楊勉是嫡長子,引領進他入祠堂的人便成了楊甫玉和蘇寄。進楊家祠堂,蘇寄自是不必跟著他們一起祭拜,但也由此能看出楊蘇兩家交情不淺。

最近熟習禮儀的阿諾見了這一幕,也不由感到微微吃驚。反觀蘇葉莆倒是一臉平靜,隻是眉間有些輕輕的褶皺。楊冉惜則是不甚在意這些細節。

三次加冠完成之後,便要宴請各位賓客,人漸漸散去大半,視野也開闊了起來,丫頭們紛紛端著木托,走至蘇寄麵前。木托上放著幾張紅紙,大概是要為楊勉取字了。

蘇寄在此既做了主、又做了客,這樣大的場麵,不亞於“昭告天下”了,畢竟兩家都是商賈之門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來此的賓客也盡是親友……

阿諾忽然想到身旁的這個男子,他也已過了弱冠之年,應該也取了字才對。她將目光投了過去,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一旁的楊冉惜,那姑娘正一臉新奇地瞧著自家哥哥,才沒空盯著她呢。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挪動著,到了蘇葉莆的另一側,隱匿了半個身子,用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細語著:“你已過了弱冠,我還從未知曉,你的字是什麽?”

蘇葉莆微微偏頭瞟了她一眼,她臉上的若無其事,仿佛剛才那句話並非出自她之口。他露出淡淡的一抹笑,“文軒。”

隻簡短的兩個字,卻足以填滿她全部的好奇心。

她看著他柔和的側臉,肩頸受小風撫弄。

他便如一縷春風,柔柔地吹進心房,又似一滿驕陽,熱烈地鋪滿歲月綿長。

她以前從不知,原來站在一個人的身旁也可以那般歡愉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