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山這一夜又反反複複做著胡亂顛倒的夢。

到了清晨,顧山醒來隻覺得疲倦,洗漱後也渾渾噩噩,直到在跑步機上跑了五公裏後才精神起來。

他出門去買早餐時,天還剛蒙蒙亮,可到了賣小籠包那間早餐店,隊都要排到門外去了。

隊伍雖然長,可店員們早就千錘百煉,收錢找錢打包的動作如行雲流水,隊伍前進的速度挺快。

顧山一邊排隊一邊刷微博,忽然,有人輕輕拍了拍他右臂,他一扭頭,蘇言正對他笑呢,“早。”

“早。”顧山又驚又喜,沒想到蘇言也起得挺早,“你要什麽?我幫你買。”

買好早餐,顧山遞給蘇言要的那一份,躊躇一下問,“你等會兒要出門嗎?我把書忘在你家了。”

蘇言看看四周,小早餐店外擺著幾張髒兮兮的折疊桌和塑料凳子,坐著的人無論大人小孩都在機械吞咽食物,就說:“到我家吃吧。”

顧山立刻笑了,“好。”

回家路上,經過生鮮店時,蘇言又順道買了些蔬菜水果和肉。

蘇言站在放雞肉的冷櫃前出神,忽然問顧山,“你喜歡翅中還是雞胸肉?”

顧山微微一怔,“翅中。”

她笑一笑,“我也一直覺得雞胸肉沒什麽味道。”然後要了一公斤翅中。

走出商店,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了,小區之間的小馬路繁忙嘈雜,車聲人聲響成一片,四月底的B市已經開始熱起來了,好在路邊的大槐樹亭亭如蓋,走在樹蔭下還能聞到槐花香。

顧山要幫蘇言拎裝菜肉的塑料袋,她也不客氣,兩人幾乎並排走著,蘇言在前,顧山在她身後大約一小步。

到了小區門口,進的人少,出的人多,就有人打量他們。

顧山是個難得的帥哥,平時受到的矚目不少,可今天不知為什麽,別人看他時竟然覺得兩腮有點熱熱的。

到了大廳,電梯門一開,走出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媽,看到他們倆一致地愣了愣神,一位脖子上戴著一串珍珠項鏈的大媽忙按住電梯按鈕,蘇言進去後向她道謝,大媽趕緊問,“你是剛搬到602的吧?”

蘇言禮貌微笑,“嗯。”

大媽笑了笑,再看看顧山提的大包小包,這才鬆開了電梯按鈕。

電梯門還沒合攏,就聽見幾個大媽激動地議論,“這602也不知道是什麽風水!總是一個單身女人!總有年輕男孩跟得緊緊的!”

“作怪哦!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結婚了,今天是一個明天換另一個!”

電梯合攏上升,大媽們的議論頓時消失了。

蘇言對顧山一笑,笑意中大有嘲意,像是覺得這些大媽無聊而聒噪,可顧山卻有點窘,兩耳發燙。他被大媽們說中的心思。

蘇言輕笑,“之前住這兒的是我一個朋友。她確實喜歡和年輕人做朋友。”她說完,又對顧山笑了笑。

顧山的心猛地跳了兩下,懷疑是否自己看錯了,或是會錯了意,直覺得蘇言這次笑得別有意味,說是“挑逗”固然不可以,說是“挑動”也有些過分,但又絕對含有“鼓動”的成分。

他不禁想到《風神》裏描述嘯靈越和聶靈川的互動時所寫的話——做出微笑這個表情需要二十六塊肌肉共同活動,可微笑和微笑之間的細微差別成千上萬。

電梯到了六樓打開時,顧山跟在蘇言身後,看到她取出鑰匙,再將鑰匙插進鎖孔旋轉,門鎖發出金屬扭動撞擊的輕響,每個動作都像是被放慢、延長了,他的心跳卻越來越快,肚子裏像有一群蝴蝶撲扇著翅膀撞來撞去。

蘇言推開門,“進來吧。”

她把鑰匙擱在門口小櫃子上的一個海棠花小銅盤裏,徑直走進廚房,打開櫥櫃,“你吃包子要什麽調料嗎?”

到此為止,她一次都沒回頭。

顧山暗罵自己浮想聯翩,趕快把手裏的菜提進廚房,幫忙放好,“不用不用,我就這麽吃。”

蘇言拿了餐具,兩人坐在小方桌前終於吃起早餐。這時小籠包已經有些涼了。

蘇言看包子底上的一道道的印子,“難怪有股清香,蒸籠裏放了一層鬆針啊。”

顧山笑,“難為你真能吃出來,他們家的鬆針每年過了農曆新年才換一次。”

“一年換一次已經不錯了!”蘇言又夾一個小包子,“從前我在英國念書的時候,學校附近有家中國超市,門口有個賣包子的攤位,蒸籠裏的鬆針我大學四年都沒見換過一次。”

顧山失笑,“別說你在的時候了,我剛上大學時師兄師姐們也這麽說的,這已經是個傳說了。”

蘇言大笑,笑了一會兒又追問,“那後來換了麽?”

顧山搖頭,“我大三的時候超市老板不做了,後來變成了一間房屋中介。”

蘇言歎口氣,她把吸管插進豆漿杯中,輕輕吸一口,問他,“你為什麽不一見麵就說‘我們是校友’呢?非追著我喊‘大大我是你的書迷’?”

顧山正在喝豆漿,差點嗆住,捂著嘴咳嗽兩聲說,“我確實是……你的書迷啊。”

他抬眼看她,她也正凝視他。

他和她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間有種衝動,想要把多年糾結於心的話通通說出來,可蘇言移開目光,把剩下的那一籠包子推向他,“你吃吧。我的胃不好,油膩的東西不敢一次吃太多。”

顧山想起她藥箱裏放的那一堆幫助消化的中西藥,輕聲問,“是最近這幾年開始的?嚴重嗎?”

“還好。少食多餐,注意作息和飲食就行。不過,因為有很多食物不能吃,不太方便。在家做飯吧,一個人的飯又難做,總吃不完。”蘇言慢吞吞喝著豆漿,像是忽然間想到,“你今天中午有事嗎?來搭夥吃飯吧。我今天做薑絲可樂雞翅。”

顧山哪有不願意的,趕緊連聲說“好好好”。

蘇言又笑笑,“我做飯水平一般。會的菜式大多是英國留學生的生存技能菜。”

顧山悶笑一聲,“那咱們倆水平大概差不多。”

兩人又相視而笑。

吃完早餐,蘇言直言自己要工作幾小時,跟顧山約了十二點半吃午飯。

送走顧山,蘇言給自己泡了杯紅棗茶,坐在書房打開電腦,繼續存文稿。

到了中午,顧山如約而至,還帶了一束鬱金香。

蘇言沒有花瓶,在櫥櫃裏找了半天,找到一個長頸的涼水瓶,把花插在裏麵,放在沙發前的小茶幾上。

她很喜歡這種淺粉色的鬱金香,“這附近有花店麽?我隻找到個買各種盆栽的店。”

“體院南門外有一間花店,正對著我們小區後門後,改天我帶你去。”

蘇言早就蒸上了米飯,湯也在間歇休息時做好了,砍了兩顆玉米一根胡蘿卜,加了兩片早上泡發的香菇,清香甘甜,等顧山一來,就將雞翅下鍋。

不過,雞翅做得不算太成功,盛出來的時候可樂還是湯,並沒收幹成焦糖狀。

蘇言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自己先夾了一個,品品味道,“很久沒做了還能做成這樣,可見我寶刀未老。”

顧山笑著幫忙裝盤,把飯菜端到餐桌上。

兩人吃著飯,又閑聊起來。

“學校食堂終於在09年裝修好了,不過飯菜依舊不好吃。”

“天哪!09年才修好?!我入學的時候舊食堂就已經關門了,掛著個要翻修的公告牌。”

“沒辦法,英國人修工程哪有不延遲的。”

“也對。”

“英國菜實在難吃,中餐館為了迎合英國大眾口味菜式又油又重口味,還不便宜。”

“所以隻能自力更生。每個人到英國幾年,回來變成大廚。”

“Marie hill那裏的水產市場你去過麽?”

“怎麽沒去過?當地人不愛吃螃蟹,一個一公斤重的大螃蟹才兩英鎊!你買過麽?”

“當然買過!有次買螃蟹回來,坐車的時候忙著做數獨,還坐過站了。趕緊拎著螃蟹下車,那隻螃蟹真夠頑強,不知什麽時候剪破了袋子,從公車二樓樓梯上骨碌骨碌滾下去摔到一個老奶奶腳邊,嚇了她一跳!”

“哈哈哈,生猛海鮮!我第一次蒸螃蟹的時候,蓋上鍋蓋就開始煮水,它居然把鍋蓋頂開爬出來了!”

“呀,蒸螃蟹的時候一定得在蓋上加個重物才行!”

聊著烹煮螃蟹時的搞笑事,兩人吃完了這頓飯。

飯後,顧山收拾清洗碗碟,蘇言擦好桌子,靠在窗台前,就那麽默默看著他洗碗。

一時間,室內隻有水流嘩嘩流動,碗碟筷子互相輕碰的聲響。

蘇言忽然問,“你是在大學裏見過我嗎?”

顧山輕輕搖頭,“不是。”

他等著她再猜測,她卻不再問了,隻是微皺著眉,仔細盯著他看,那雙眼睛裏光芒流轉。

她努力在回憶中搜尋了一會兒,眯著眼睛仰頭長長地“唔”一聲,搖搖腦袋,嘴角翹起,“想不起來。”

顧山忍著笑,放好最後一隻碗,“你慢慢想。”

蘇言抓抓後腦勺,“行。我再仔細想想。”她盯著他又看兩眼,“喂,你可別給我提示啊!我要自己想起來。”

她抓頭時有幾根短短的新生頭發在頭頂翹起來,晃晃悠悠毛茸茸,讓他很想伸手為她撫平。

顧山低下頭,壓抑住心裏那股瘙癢,“行,我不提示你。”

接下來的兩天,顧山和蘇言約好了似的,每天都會在同一間早餐店遇到,然後,他陪她買菜,回家,在大媽們充滿八卦的眼神中去她家,一起吃早餐,中午再一起吃飯。

但蘇言不再請他吃晚飯,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別的原因。

她笑說,你們年輕人晚上節目多。

顧山很想說,我沒節目!

可是不敢得隴望蜀。

到了第三天,排隊買小籠包時,蘇言跟顧山說,“咱們明天吃點別的吧?”

顧山連忙點頭。

他對“咱們”這個詞,非常喜歡。

可惜,好景不長。

周五這天吃完午飯,顧山的經紀人郭紋紋打來電話,喜滋滋說,“山山哥,我給你找到一特別棒的活兒!明天上午——在博展中心——拍大片!六月號的《麗質》!”

顧山懵懵的,“啊?”

“啊什麽啊呀哥!是真的!我們撿了個漏兒!你知道拍片的是誰嗎?陳詢陳大攝影師!你知道是和哪個明星拍嗎?一線!國際歌星瑞愛娜!”郭紋紋很激動,聲音大得顧山把手機移開了點,“你是不是想問——這麽好的事兒怎麽能輪得到我們呢?”

“是啊。”

就算不是圈內人也知道,昨天晚上瑞愛娜代言的某頂級高奢品牌在B市新開了門店,有party有秀場有紅毯,不僅國內一線紅星雲集,還請了瑞愛娜和另外一位跟品牌出過合作款的超模來錦上添花。

她為《麗質》拍片很可能隻是順帶。

郭紋紋幾乎語無倫次,“他們那邊訂的男模出了狀況,模特公司又派的幾個好像是陳詢不滿意,也不知道是瑞愛娜不滿意!後來不知道誰給陳詢看了你上次給《君子》拍的內頁,陳詢就看中你了!哥,咱們走狗屎運了!啊,總之不多說了,待會兒我來接你去做個護理。”

“是拍封麵還是內頁?還有幾個模特?”

郭紋紋很知足,“應該不止一個吧?不然也輪不上咱們。封麵咱就不奢望了,內頁也好啊!好歹是跟瑞愛娜合作呢!國內還沒哪個男星跟她一起拍過大片呢。”

她又敲打顧山,“哥,馬上都五月了,咱今年到現在也就談下一個《風神》,你去年也隻參加了兩部戲,還都是小配角,咱們得努力呀。”

顧山趕緊很上道地表示,“是是是。你說的對。”心裏卻暗暗吐槽,《風神》還是我自己談下來的。為了報答何初的引薦,還正兒八經請他吃了頓飯。

郭紋紋總說自己是“吃不飽也餓不死”,可她和顧山一樣,繼承了一筆不多不少的財產,在B市有房產,說起來還是科班出身,可因為自己外形不夠好拿不到大角色,既狠不下心整容又懶得從龍套混起來,幹脆開個經紀公司,就當是玩真人版明星養成遊戲了,也算學有所用。

這幾年網絡劇、網絡大電影的興盛,再加上郭紋紋上學時積累的人脈,她這個小經紀公司才能勉強收支平衡,這還得多虧了不用交房租——因為公司所在的那幢辦公大樓是郭紋紋老爸給她的嫁妝。

當天傍晚,顧山找蘇言散步,告訴她明天他有工作,一早就要出門,她一點失望的神色沒露,還挺高興的,“這是好機會啊。連我這個年紀的人都知道瑞愛娜是誰。”語氣間像是自己不僅很老,還和顧山有著深深代溝。

顧山正要說“你才不老呢”,蘇言手機響了,她看一眼屏幕,微笑,“是我朋友。”

電話一接起來,齊蕾壓抑著哭腔斷斷續續說,“蘇言,你能來接我嗎?我被劉付通打了!”

蘇言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