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快到打烊時間,成鶴收拾了一下,這天變得可真快,夜晚會更涼一些,他換上一件厚點更有質感的毛呢西裝外套,準備去買衣服。
早在幾天前就約好了裁縫,自從遇上了異眼人,他就特別費衣服。下雨天浪費了一套,吃火鍋又浪費了一套。再不買衣服,衣櫃裏的數量就不滿一百件了。
小安也曾暗示過他會不會太奢侈浪費,足足一百套西裝,一百件襯衫,一百雙鞋。
可是小安哪裏會知道,他來這個宇宙已經足足五十年了,平均下來,一年才買兩套西裝,一套厚的,一套不厚的。兩件白襯衣,一件厚的,一件不厚的。一年才買兩雙鞋,一雙厚的,一雙不厚的。
天底下,像他這種勤儉持家的好男人哪裏找。
不過準備出門的瞬間,他猶豫了一下,調轉頭對小安說,“我們玩個遊戲好不好?”
原本跟在他身後的小安愣了一下,這回,又要玩“to be or not to be”遊戲了,他心裏估摸著,估計老板今天又想放裁縫店老板的鴿子。小安麵露難色,這都放好幾回了,再放鴿子的話,那位老裁縫也是有脾氣的。
不過老裁縫脾氣再大,也敵不過眼前這位的。
小安咬咬牙,跺跺腳,“行。”
成鶴微微張嘴,“一會進書店的人是雙數,那咱們就去,要是單數就作罷。”
小安眨了眨眼睛,微微有些詫異,“哥,你料定一會還有人來書店?”
“嗯。”成鶴十分篤定。
“那沒意思,我肯定又要輸了唄。”小安嘴裏嘟囔一通,屁股老實坐到沙發上去了,他料定小巷盡頭那位英國來的老裁縫應該會操著一口純正的倫敦腔罵街。
不一會,書店真的有人進來了。
小安幾乎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興衝衝地對著成鶴說道,“哥,來人了。”
定睛一看,來人形單影隻,是個女孩,手裏拿著一把傘。
小安自然知道,老板與他玩的小遊戲,從來都不是五五開。因為他的老板既是遊戲的參與者,也是遊戲的裁判,更是遊戲的締造者。
吳憂拿著手機導航一直在找書店。成鶴開的這家書店地段是不錯的,但是好地段也有冷門位置。書店離公司距離很近,從地圖上看隻有幾百米的距離,可是就這點路,她還是繞了很久,主要是因為她一直沒有找到書店的正門。
她又圍著這幢哥特不像哥特,園林不像園林的建築繞了一圈,終於找到了正門。原來正門對著的是一條清僻的小巷,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一般店家為了招攬生意,一定會將正門開在最顯眼的地方,可這家書店名叫“閑雲野鶴”,倒也貼切了。
走進書店內,裏麵既有巴洛克的浮華,又有木質風格的古樸,而整體的陳列設計又帶有極強的現代概念感。總之挺混搭,夠耳目一新。
進來以後,她便看見了成鶴,他就坐在那,喝著咖啡,抬眼凝視著她,那雙眼睛好像在對她訴說一個久遠的**氣回腸的故事。
書店裏麵很冷清,看樣子像是快要打烊了。一個營業員模樣的年輕人迎上前去,笑容滿麵招呼她,“歡迎光臨,有什麽可以幫您?”
吳憂的眼神落在了這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的身上。個頭不算高,身體肌肉倒也紮實。她的瞳孔微微變大了,看見他身上散著一層淡淡的灰霧。身上有這種顏色的人大把的存在著,一般也沒什麽大事,所以她也不太會刻意提醒。
小安自然不知道這些,隻是傻愣地望著她,眼睛時不時瞟向她手裏拿著的那把傘,正納悶著,這個女孩手裏的長柄黑傘怎麽跟老板的傘一模一樣?
“我要……”吳憂剛要開口,此時成鶴便緩緩走了過來,朝小安說道:“你忙你的去吧,你這個顧客交給我好了。”
小安心中明了,特別識趣地走到後麵忙乎自己的事去了,雖然也沒什麽事可忙的。
吳憂又多看了小安的背影幾眼,想從那團灰色霧中找出真正的病因。不過看此人年紀輕輕,活蹦亂跳的應該不像得了什麽重病,莫不是有不可告人的隱疾?
成鶴倒也沒有打擾她的“興致”,他知道吳憂的這雙眼睛可以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隻是她一直盯著小安,莫非她在小安的身上看出了什麽異樣?
為了看清小安身上到底有什麽,成鶴躬著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她保持同一高度。他的頭幾乎就快要靠在她的肩膀上,可是除了小安那矯健的背影之外,什麽也沒有。
成鶴繼續思索著,難道還有什麽景象是自己無法看見的?那他更加好奇了,這雙異眼究竟在他和小安的身上看見了什麽,或許隻有等到他真正擁有了異眼,才會有答案吧。
成鶴輕啟嘴唇開口問她:“在看什麽?”
吳憂感覺到耳畔傳來一陣熱意的撩撥,她猛得朝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她的臉和他的嘴挨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兩人目光短兵相接幾秒後,她下意識地往後接連退了好幾步。
“我來,是還傘的。”她的心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趕忙把手裏的傘遞給他。她想起早餐那事,繼續往下說道,“還有,你以後別給我送……”
成鶴輕輕掃了一眼,並沒有接過,隻是淡淡打斷她的話:“不是這把。”
吳憂沒明白他的意思,“什麽?”
成鶴沒好氣道,“這把傘是我說要送你的,而我借給你的是另一把。”
吳憂感覺他是不是故意在找茬,語氣不悅,“兩把傘不是一模一樣嗎?”
“不一樣。”
“沒什麽區別啊。”
這兩把傘都放在傘筒裏,天地良心,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傘柄,同樣的花紋,同樣的大小……究竟哪裏不一樣了?
成鶴眉毛輕輕上揚,有些不耐煩了,但還能克製得住,“有區別,而且還很大。”
吳憂低頭看著手裏的傘,實在不明白,“區別在哪?”
成鶴無奈道,“你見過世上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嗎?雨傘也是這個道理。”
吳憂並沒有放棄,繼續盯著他,等待他的吹毛求疵。
他原本並不打算解釋,可是看著對方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他隻好大發慈悲地對她指點一二,緩緩道來:“雖然都是同一批次的傘,用料做工流程都一樣,但是每把傘的重量略有不同。況且,借給你的那把傘淋過雨,而送你的那把沒有拆封,兩把傘的味道是不一樣的。”
吳憂明白對方的意思,工作上那個孟星河的要求就已經夠挑剔了,眼前這位,可謂是有過之無不及。她想起成鶴身上總是莫名出現的黑霧,她算是找到他的病根了——強迫型人格障礙,主要特點是完美主義、苛刻、糾結細節、過度執著於秩序、超強的控製欲,喜歡製定規則。
這是一種精神心理障礙疾病,得治。
吳憂聽精神科醫生提過,強迫型人格障礙的形成與父母嚴苛的教養方式有關。她從他苛求中仿佛看見一位童年遭遇苛待的不幸孩子。
“你是不是患有強迫症?”她的表情充滿了同情,仿佛在看一位得了絕症晚期的病人,安撫道:“其實這個不是什麽大病,隻要進行有效的心理治療,是可以得到改善的。”
成鶴犀利地盯著她,這個女人哪裏來的自信,居然覺得他有病?分明是這裏的人眼、耳、鼻、舌、身、意都跟發育不全似的。
空氣好像被抽幹了,電光火石之間,小安趕忙跑過來救場,他插到兩人中間,扮起和事佬:“哥,我煮了水果茶,要不你們邊喝邊聊?”
成鶴沒有吱聲,徑直坐到自己的老地方。
小安又轉頭對吳憂說道,“小姐姐,把傘交給我就好了。”
吳憂又打量著小安起來。
小安看著對方出神的樣子,輕聲道:“小姐姐?”
吳憂這才回過神來,把傘交到小安手上,又注意到了對麵成鶴如探照燈一般的目光,趕忙對小安說道:“你們這裏有沒有關於市場營銷方麵的書啊?”
“有,您要不先坐在這裏喝會茶,我去給你拿。”小安會看眼色,知道成鶴跟她還有話要說,便離開給她找書去了。
“小安……”她咽了咽幹澀的喉嚨,對坐在對麵的成鶴說道:“你這個店員……不錯。”
成鶴幾乎可以確定,她一定看見了什麽,他緩緩地倒了杯茶遞給她,“是嗎?”
“是啊,熱情又周到。”可話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禮貌性地接過成鶴遞過來的茶水,略有猶疑,“就是……身體不太好。”
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僅僅隻是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是被觸電了似的趕忙將手抽了回來。
成鶴更是好奇了,他轉頭看了眼小安,能吃能喝能睡,夜晚呼嚕聲打得震天響,怎麽看也不像身體不好的樣子。
“哪不好?”他追問下去。
吳憂也說不清楚哪不好,灰霧隻能說明有健康隱患,人類究竟有多少種疾病也沒有確數,她也不好亂下結論。隻好找個借口搪塞一下,“沒什麽,隻是覺得他年紀輕輕的,氣血不足。”她又打量起成鶴,說道:“你就不一樣,身體好得很。”
這話不假,成鶴一向健康,而且未來也會一直健康,除了犯低血糖的時候。
成鶴沒有說話,隻是用那種勢在必得的眼神盯著她看,他一定要得到這雙獨一無二的眼睛,隻有這樣,他才能完整地看見異眼人的世界,也隻有這樣,才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此時,小安已經搬來了關於市場營銷方麵的書籍,往咖啡桌上一放。他的確是搬來,因為關於這方麵的書還挺多的,一口氣就搬來了十幾本,累得氣喘籲籲,“需要的話,裏頭還有。”
吳憂差點驚掉下巴,看著小安任勞任怨的模樣,心有內疚,“不用這麽客氣,這些就已經夠了。”
可是這麽多,她該怎麽選?又回憶起孟星河說什麽來著,“幫我買一本關於市場營銷的書。”她猛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大意了,居然沒有問清楚具體書名叫什麽,可她又不敢打電話去問。
怎麽辦?這麽多書?哪本才是他要的呢?
咬了咬牙,再三斟酌,想著這個孟星河是個學霸,學霸看的書一定得厚,便從裏麵翻出兩本最厚的來,準備明天就拿著這兩本交差。
結完賬,吳憂抱著書準備離開,結果小安又拿來三本厚厚的書遞給她,揚了揚眉道:“我哥說送你的。”
吳憂愣了愣,“送我的?”
打開一看,分別是《中國美術史》、《西方美學史》、《當代藝術史》,她滿頭霧水,“這是……?”
小安回道:“我哥說,提高審美。”
原本收到別人送的書是件挺有文化的事,可是吳憂聽完小安的話,有種受到了奇恥大辱的感覺。她甩過頭眼神像子彈一樣朝著成鶴射過去,隻見他坐在那風淡雲輕地悠然喝茶,便氣衝衝走過去,強忍著怒氣,“你以為你是誰啊,管這麽寬?”
“就憑我幫你拿到了offer。”
“好,就算這樣,你送書就送書,什麽叫提高審美?你是覺得我審美很差勁?”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已是火冒三丈了。
“是的。”成鶴耿直道。
吳憂氣得七竅生煙,“不需要,我眼光好得很。說起來,還有件事差點忘了……”她氣急敗壞道:“以後不要自以為是給我送什麽早餐,我消受不起。”
“好的。”成鶴微微點頭,輕輕來了一句,“既然你喜歡吃巧克力蛋糕,以後就送這個。”
巧克力蛋糕?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吳憂微微一怔,猛然想起昨天和孟星河去做了市場調研,咬牙切齒道:“你跟蹤我?”
成鶴冷聲一笑,“跟蹤?笑話,我需要跟蹤你嗎? ”
興許是乏了,他毫不客氣地下起了逐客令,“小安,送客。”
她就這樣被成鶴給‘請’了出來,在離開之前,成鶴最後告訴她,“上次你問我‘彎腰’時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就在後天。”
吳憂也不知道成鶴的話是真是假,既然說是後天,那就走著瞧。
吳憂離開的時候,小安還將她送到門口,特別細心地告訴她怎麽去地鐵站。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安的熱情所感染,吳憂問他:“小安,你老板給你安排做體檢嗎?”
小安笑了笑,搖頭道:“沒有。”
吳憂意有所指道,“那就去做個體檢,你受的‘工傷’可不輕。”
小安誤以為她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安撫道:“小姐姐,你剛才真的誤會我哥了。他今天晚上為了等你來,又放了別人鴿子。”
吳憂一陣詫異,她至今沒有他的電話,更沒有事先通知過他。
“等我?他知道我要來?”
“是啊。”
吳憂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這個成鶴竟然知道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