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應該沒有幾個人不喜歡錢吧?小安一邊煮著咖啡一邊想。
他就特別喜歡錢,為了可以掙到很多錢,他才從事現在的工作。確切來說,他從事兩份工作,也算是當代勞模。別人當勞模可以公開褒獎,拿獎金,而他當勞模卻是個秘密。
表麵上,他的老板是成鶴,就是這位整天守著間破書店看天看雲看風景,沒有上進心遲早把書店搞破產,還讓他將來去賣糖炒栗子的這位。小安的身後,其實還有一位神秘老板。
七年前,這位幕後老板出錢,為的就是讓他監視成鶴的一舉一動。小安現在是拿著幕後老板給他的一筆錢跑來替成鶴打工,掙的是兩份報酬。
一開始,小安還挺興奮的,這有點像港片裏的雙麵間諜的感覺,想想就挺刺激。可要拿到這份工作並不容易,聽說跟他一樣既想掙兩份錢,又想找刺激的前輩們,在成鶴這裏沒折騰幾天,通通被炒了魷魚。
萬事都是開頭難,小安不怕難,他就怕到嘴的鴨子飛了。
年僅16歲的小安第一次來到這間書店的時候,當時的成鶴還是跟現在一樣,就坐在窗邊的位置,盯著窗外看人來人往。書店取名叫“閑雲野鶴”,再看見老板這德行,便知道了個大概。
隻不過,小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到嘴的鴨子”竟然就是小時候曾經幫助過自己的大哥哥。要不怎麽說人生處處是諷刺,自己竟然會以“間諜”的身份來到了“恩人”成鶴的身邊。一開始,小安發現,成鶴的確不喜歡說話,凡事遞個眼神,讓他自行領悟。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成鶴才漸漸願意跟他說話,而且也沒那麽難伺候了,小安想著,大概是從自己第一次脫口而出喊成鶴“哥”。
是啊,小安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喊過成鶴“哥哥”。
小安一直不明白,幕後老板為什麽要出錢讓他監視這位無欲無求整天不是看人就是看風景的人,到底圖什麽呢?
不過拿了人家的錢就得辦事,小安的確在盯著成鶴的一舉一動,成鶴表麵上看著正常,其實也挺反常。
他知道成鶴一直在找一幅畫,為此專門建了一幢美術館。可究竟那畫長什麽樣子,誰也沒見過。不過以小安的機靈,他猜測成鶴尋找的畫與建築有關,因為成鶴最喜歡翻的書,多半都是建築設計方麵的,結合書店的選址與正門的方向,他有理由懷疑,成鶴在找一副關於城市街巷的畫。
成鶴還有兩個極端的喜惡,他喜歡吃糖,不管去哪裏,身上總會帶著一盒糖。
成鶴討厭下雨,討厭到家裏整齊地放著一百把傘,不過現在隻剩下了九十九把。
成鶴看似漫不經心,不過每個從他眼皮子底下經過的人,仿佛都被他用那雙自帶X光的眼睛透視了一遍,小安知道,成鶴在找一個人,隻不過還不清楚究竟在找什麽人。他敏銳的注意到,成鶴最近好像很在意那晚來書店的女孩,她叫吳憂,雖然他並沒有覺得那個女孩有什麽特別之處。
小安得到的最新重磅消息便是成鶴要回家了,成鶴甚至還將名下的房產贈予了他。他當然知道成鶴是什麽人,所謂的“回家”可不是從一個省到另一個省,是選擇高鐵還是搭乘飛機,而是從一個宇宙到另一個宇宙,至於采用的是哪種交通工具,小安也沒見過,猜測可能是火箭或者UFO之類的吧?
他也曾試探成鶴“回家”的時間,不過都以未遂而告終。
咖啡已經煮好了,小安又像往常一樣,將剛剛泡好的咖啡給成鶴端過去。
成鶴坐在這裏一整個上午,他最近多了一個喜好,喜歡心電感應異眼人,通過吳憂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他發現,通過他人的瞳孔觀察這個世界,的確很新奇。他看見了古道熱腸的陶欣、老謀深算的陳默,八麵玲瓏的景楓,還有不諳世故的孟星河。
要不是小安來倒咖啡,他還在饒有趣味地借由異眼人的視角體會一把職場的腥風血雨。成鶴默默地收回視線,瞟了小安一眼,開口問他:“小安,我在你眼裏是什麽樣子?”
小安倒咖啡的手稍稍停頓了一下,作為一個“雙麵間諜”,他除了機靈以外,拍馬屁也是一流。腦子轉了一圈,極力在搜索著有限的詞匯,“當然是高大、帥氣、博學、紳士、儒雅、智慧、洞悉一切……”
成鶴倒也沒有反駁,反倒聽得興致勃勃的。又問他,“那缺點呢?”
小安尋思著,這是一道送命題,答題需要謹慎。琢磨了一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哥,你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缺點。”
成鶴顯然對他的答案並不滿意,冷聲質問道:“你的良心不痛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
成鶴冷聲笑了笑,“人怎麽可能沒有缺點?”說完,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桌子上放著東西。
小安很快捕捉到他的眼神,順著視線往一旁的桌子望去,隻見上麵放著一張招聘啟示,上麵隻寫了三個字:招助理。
小安愣在當場,因為這張招聘啟示,他曾經在七年前見過,當時就掛在書店門口。
莫非自己要被炒魷魚了?
成鶴的眼神若有若無地掃了他一眼,然後又收回視線淡定地喝著咖啡。
小安有些手足無措,聲音忍不住地顫抖,“哥,你這是……?”
他目光犀利得很,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小安心虛地望著他,杵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
成鶴突然拿出一張紅色的請柬甩在他麵前,這張請柬是半個多月前,莊垚派人送來的,邀請他去參加兒子莊浩的婚禮。可就在同一天,梁世生也派人送來了白紙黑字書信一封,想見他最後一麵。
成鶴一向不喜處理這些瑣事,都是小安在安排。當時小安麵對這紅與白的選擇,內心糾結不已,不管是姓梁的還是姓莊的,半斤對八兩,都不是什麽好人。
小安最後將莊垚送來的這張紅色請柬藏了起來,隻把梁世生的那封書信交給了成鶴。
成鶴幽幽道:“小安,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
小安有一種偽裝被人識破的慚愧和內疚,他低垂著腦袋。
成鶴微微歎了口氣,“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什麽人,是莊垚的人,還是梁世生的人?”
小安知道這事瞞不住了,杵在原地,嘴巴一張一合。
成鶴冷聲道,“不過還是你給了我答案。”
小安自知難以辯駁,無力地抬起頭望著成鶴,張口想要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咽回肚中。
成鶴將視線重新轉向窗外,突然冷聲笑出聲來,那聲音聽得小安心裏在直發毛。“梁世生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麽不遺餘力的出賣我?”
小安的眼眶一陣泛紅,是難過,傷心,委屈,極力為自己辯解著,盡管這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哥,我沒有。”
成鶴默默地點了點頭,已經失去了最後的耐心。
“小安,你果然知道我在找一幅畫。”說完,成鶴緩緩地站起身子,輕描淡寫地瞥了小安一眼。遽然,他的眼神倏得變得陰狠起來,身體移動速度極快,他伸手扼住小安的脖子將其推到死角,隻聽見小安的頭重重砸在牆上發出的沉悶聲音。
成鶴饒有興趣地望著小安,繼續往下說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在找一個人?”
這聲音就像從地獄裏傳來的,小安被扼得喘不過氣來,可是卻一點也沒有掙紮反抗的意思。
成鶴露出一抹詭譎的笑意,“我在找一個人,想挖掉他的眼睛,現在已經找到了。”
小安的雙眼紅得嚇人,他的眼眶濕潤著,用那最後嘶啞的聲音說道:“哥,我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如果我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我願意替你實現這個願望。就像小時候,你為我實現願望一樣。”
成鶴冷眼望著他,兩人對視了一會,他感受到小安的真誠,這才慢慢鬆開了手,質問道:“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小安摸著火辣辣的脖子,“一開始並不知道。”他稍稍緩了口氣,用火辣幹澀的喉嚨說道:“七年前,有人出錢讓我監視一個人,可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你。所以我就開始調查,出錢的人到底是誰,他究竟有什麽目的。”
成鶴沒有吱聲,聽小安繼續坦白,“後來,我偷聽到了董威接聽他老板的電話,這才查出幕後的老板原來是梁世生……”
“你知道梁世生的目的?”成鶴問他。
“知道,他已經病入膏肓了,這些有錢有勢的人,自然怕死。”小安語氣中甚是不屑。
“你不怕?”
“怕,當然怕,可是怕有什麽用。”
成鶴冷笑了一聲,“那你還非要留下來?”
“我不想你有事。”他微微歎了口氣,“你是這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了。”小安的頭很快又低垂下去,內疚道:“我知道我特別對不起你,也沒臉請求你的原諒……”
成鶴並不習慣如此直白的方式,不過七年的時間也足夠看清一個人了。他臉上雖然麵無表情,可是語氣卻也平和了許多,“倒也沒有對不起,至少你沒有把我的弱點暴露給姓梁的,否則那天晚上我不可能活著出來。”
要不怎麽說梁世生笨呢,多年以前他打架不是因為寡不敵眾,而是輸在低血糖上。要是那天晚上,那個像機器人一樣的家夥拿走了他的糖,勝負還真不一定。也就從他吃下那顆櫻桃味的糖果時,他便決定最後給小安一次機會,坦白的機會。
小安訝然,“所以,那天晚上你就已經知道了。”他喃喃自語,恍然大悟道,“你那晚去便利店主要是為了買糖,你早就知道自己會出事?”
“出不了事。”成鶴麵色如常。
“所以,你是故意告訴我,你要離開這裏。”小安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小小的盤算早就被成鶴識破了。
成鶴淡淡道:“算你還有點良心,沒把我全賣了。”
小安滿是慚愧,小心問道,“哥,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見到你的第一眼。”
“那你還把我留下?”
“這不,現在打算換人。”
小安一下子急了,趕忙求饒道:“別啊,哥,我錯了還不行嗎?”
成鶴又沒再搭理他了,小安敏銳地察覺到,他哥現在是在等他坦白從寬呢。也怪他自己笨,之前成鶴暗示過他無數次,他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瞞得滴水不漏,誰知竟是漏洞百出。
小安一五一十地告訴成鶴,梁世生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一直病魔纏身,而成鶴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是這世上關於同心人的資料少之又少,他想要知道成鶴的軟肋在哪,從而實現永生的心願。
不過小安從來沒有見過梁世生本人,他每個月會被人“請”過去一趟,和一個叫董威的人匯報進展。董威是梁世生的心腹,此人不苟言笑,吐字說話一板一眼,極為木訥。
為了交差,小安隻好把真假線索告訴對方:
第一、成鶴在找一幅畫。
第二、在找一雙眼睛。
想不到梁世生會笨到找來一幅關於眼睛的畫。
那晚小安載著成鶴去見梁世生,便看見董威也在其中,預感到大事不妙,就想跟在成鶴身邊,可後來看見成鶴安然無恙走出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成鶴咧嘴一笑,提到董威他自然印象深刻,畢竟那晚,自己一不小心,把人家的左右臉都給打腫了。
小安繼續對成鶴說道,“你一向不喜歡雨天出門,可是最近頻繁去那家便利店,家裏的傘突然又少了,還有你對吃的一向挑剔,怎麽會愛吃糖炒栗子。結合種種,我猜你有喜歡的女孩了。”
成鶴喝咖啡差點被嗆到,剛要澄清來著,隻聽見小安繼續說道:“不過你放心,這個秘密打死我也不會說的。”
成鶴咬住嘴唇盯著他。
小安又一臉認真道,“你上次問我,有沒有被女孩保護過,我就知道,她保護過你,所以我也會替你保護她。”
成鶴瞥了他一眼,這小胳膊細腿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到什麽事隻有挨揍的份,還想保護人,行不行啊?
小安見成鶴不說話,心想應該已經原諒他了,便大膽繼續往下說,“哥,你是不是打算帶著嫂子回去見父母啊?不過你倆在一起算不算跨物種啊?將來生的孩子算哪的?”
成鶴被這一連三問弄得火冒三丈,他氣急敗壞地盯著小安。
“我懂,這是秘密。”小安趕緊做了一個將嘴巴縫合的動作,重新給他衝了一杯咖啡,又試探道,“哥,那你不生氣了吧?我該交代的都交代了。”
“是嗎?”成鶴陰陽怪腔道。
小安也不敢瞞了,這事純粹就是他自作主張,“就是……我跟著你去了那個女孩家,把你沒敢送出去的那份糖炒栗子掛在她家門上,我想她吃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成鶴那張臉都快綠了,尋思著,小安這當臥底的功夫還真是長進不少,不僅跟蹤自己,還自作主張地管起閑事來了。他陰冷的臉上毫無血色,緩緩站身起來,活動著筋骨,緩緩朝著小安走去。
小安原本以為會受到誇獎,可看眼下這情況,看來是把他徹底惹毛了。趕忙逃命似地跑開:“哥,聽我解釋,我真的是為你好。你說你都這麽大一把年紀了,我不想你頭一次追女孩就失敗。再說了,像你這種性格……我怕你沒人要。”
不管小安怎麽躲,成鶴總能在兩三步瞬移到他跟前。
小安實在無路可逃,想起董威那張被打成豬頭一樣的臉,他哭腔道:“哥,打人不打臉。”
成鶴倒也沒想把小安怎麽著,畢竟一個跟在自己身邊這麽久的人,明明知道他擁有令人心想事成的能力,卻從來沒有利用過他來實現願望,光憑這一點,就已經遠勝這裏的許多人了。
他現在覺得小安這張臉有些“麵目可憎”,便把那張寫著招聘啟示的紙重重貼在他臉上,“這樣就順眼多了。”接著瞬移回到了沙發上,悠悠地端起咖啡。
“我不怕挨揍,我怕變豬頭……”小安想起董威那張臉,便哭天搶地叫喚著。
就在這個時候,書店突然進來一個人。
成鶴微微抬眼,視線正好與那雙獨一無二的眼睛相遇。
小安掀起腦門上掛著的廣告紙,看了一眼,發現又是那個女孩。
成鶴與吳憂對視了好長一會,他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接下來隻要成全她最後一個願望,他便能取走她的眼睛。
一想到可以回去複仇,成鶴的血液都沸騰了,嘴角不禁揚起一抹陰鷙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