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最終也走入畫中,站在十字路口,目送著他回家的背影。

大雨依舊下著,就如同五十年前一樣,他從大雨中奔跑而來,現在從大雨中離開,直至身影終於淡出了她的視線。

吳憂並不打算就此離開,她必須要確定他可以安全抵達目的地。這幅詭異的油畫,會讓同心人暫時失去所有的能力,他們的移動速度會變得與普通人無異,這也就是為什麽當年成鬆無法躲避那輛突然其來的汽車。相反,畫這幅畫的人則會擁有無限能量。

景瀾已經死去多年,照理來說,成鶴不會有任何危險,不過她懸著的心始終沒有落下。畢竟,真正的獵手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是景楓的聲音:“他走了?”

吳憂沒有回答她,隻是繼續望著成鶴離開。

景楓緩緩走向前,聲音頗有一些譏誚:“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臨摹這幅畫,不怕被當成靶子嗎?”嘴角含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頂級的獵手,是從來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你說呢?”

話畢,景楓邁開步子,正要跨過眼前這道斑馬線。

吳憂意識到不妙,攔住了她:“你做什麽?”

景楓陰森森道:“送他一程,以絕後患。”

吳憂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景楓真正的目的是要獵殺成鶴。

“不要!”她請求對方住手:“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傷害他。”

景楓冷眼望著她:“讓開!”

“就讓他走吧,如果你還是不放心的話,我們現在就把畫封存起來。”吳憂請求道。

“他回不了家。”景楓咧著嘴,露出陰狠的笑意:“實話告訴你,這幅畫就是個陷阱,是我用來獵殺他的陷阱。”

吳憂瞠目結舌:“你說什麽?”

景楓雙手抱著胸,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當年我用這幅畫獵殺他們兄弟倆,想不到他命更大。更沒有想到,他居然跑到了我們這個世界。”景楓興致勃勃地說出真相:“成鶴,就是當年那條漏網之魚啊。”

吳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在原地驚恐地望著她。

景楓興致勃勃道:“放心吧,這次他逃不掉的,我專門為他加了一把槍,這槍就是替他量身準備的,確保粉身碎骨。”

她上前緊緊抓住景楓的衣服,氣急敗壞地質問:“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景楓發出一陣輕笑,“異眼人與同心人永遠不可能和平共處,他們比這個世上任何人都要殘暴,千百年來,他們為了破除詛咒瘋狂尋找異眼的下落,還獵殺了我姐姐……”

“所以,你就獵殺了我哥。”一個冰冷如刀的聲音突然響起。

景楓轉過頭來,發現成鶴居然氣定神閑地站在自己麵前。那一刻,她聽見自己血液凝固的聲音,結結巴巴道:“怎麽會?我明明看見你……”

成鶴冷聲一笑:“難道你就沒有發現,這畫根本不是你的那幅?”

其實,就在成鶴決定走入畫中的那一刻,吳憂猛然間發現,成鶴身上透著一層紅色的霧,這是瀕死的顏色。

無數個死亡的片段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不能讓他有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聲音因為驚懼而顫抖,提醒他:“你有危險。”

她將目光重新鎖定在這幅畫上,發現畫中的異樣。用手輕輕一觸,果然,這畫上出現了一筆新增加的油墨,墨跡還未全幹。

兩人對視了一眼,這畫被景楓做了手腳。

成鶴繼續說道:“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麽要臨摹這幅畫嗎?就是在等這一天。你也太心急了,居然都不仔細確認一眼,就鑽進了我為你設下的陷阱。”

景楓麵色愕然,她這才意識到,他們把畫調包了,自己成為了被獵殺的目標。

景楓氣急敗壞地指向吳憂:“是你?”她實在不明白自己是什麽時候露出了破綻,惱羞成惱,近乎咆哮地質問: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幫他?我才是你的同類,而同心人就是一群惡魔,他們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瘋狂殘殺我們。”

成鶴一個箭步擋在了吳憂身前,一把扼住了景楓的手,冷聲道,“同類?你把她當過你的同類嗎?由始至終,你不過拿她當獵殺我的誘餌罷了。”

他冷冷打量著她,揭穿道:“你並非是同心人,隻是想讓我誤以為你是。”

景楓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她滿臉平靜道:“變色龍變色為的是生存,人又何嚐不是呢?尤其是明知道一個頂級的獵手就在眼前。”

吳憂咬牙望著她,一字一頓,“所以,真的是你害死了陶欣,當你猜出陶欣的願望時,你利用了她。”

景楓的聲音有些歎息,“很遺憾,我原本是想幫她,想不到卻害了她。”

吳憂依舊冷若冰霜:“你是故意的,為了給你的未婚夫報仇。”

景楓一臉失望地望著吳憂,“你不相信我?”

吳憂深吸了一口氣,“金浩!他是你的未婚夫,在認識你之前,他和劉荷有一段過去,還有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陶欣。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要否認嗎?你選中陶欣並不是想要幫她,而是為了複仇!你心中有恨,你恨金浩隱瞞了這段過去,你更恨金浩是為了救女兒而死,你想讓所有跟這件事有關的人全部付出代價!”

成鶴撇了一眼她的無名指,“戴了二十年的鑽戒說摘就摘了。”

“你們調查得可真夠仔細的。”

吳憂爭鋒相對道:“是你說的,頂級的獵手,是從來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

景楓輕聲一笑,“人戴久了麵具,是人是鬼已經分不清了。”她無奈地踱了幾步,“我承認,我的確知道了陶欣的心事,可你呢?你作為她的好朋友,難道就沒有發現,她身上的顏色早就發生了變化?你又替她做了什麽呢?還不是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吳憂僵在原地,啞口無言。

“殺人犯居然怪醫生沒救下病人。”成鶴真忍不住要替她鼓掌,“那我哥呢?他並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他甚至還救過你,把你當成是朋友。”

“朋友?不過是你們同心人的伎倆。”景楓咬緊牙槽道:“我們之間,從來都是獵殺與被獵殺的關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氣衝衝地望著成鶴,叫囂道:“他居然還邀請我一塊去為你慶生,真夠可笑的。”

成鶴的臉色驟然陰沉,“你根本不是想替你姐姐報仇,你真正想要得到的,是同心人的力量。”兩隻眼睛如鷹一樣直勾勾盯著她,揭穿道:“當年你殺了我哥,就獲得了永生的能力。”

“還不算永生,隻是老得比普通人要慢一些。我更感興趣的是你,不知道殺了你會給我帶來怎樣的驚喜?”

“恐怕,我隻能帶給你噩夢!”成鶴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幾乎就要將其擰斷。

景楓不斷地掙紮著,可是對方的力氣大得驚人,她的眼珠子不斷充血,額頭上青筋暴起。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吳憂上前抓住了他的手,向他搖了搖頭,目光滿是哀求。

成鶴望著垂死掙紮的景楓,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她,可與此同時,他心中的那隻魔鬼將會衝破封印。一旦欲望被滿足過,下一個更大的欲望隨之而來。

他答應過吳憂,不會變成殺人的魔鬼。

最後,他還是鬆開了景楓。

“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為我哥哥陪葬,要麽一輩子呆在這,用餘生去贖你的罪孽。”

景楓緊緊捂著自己紅腫發燙的喉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呼吸一口都覺得生疼。她最後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吳憂,緊緊抓住她:“吳憂,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們是同類啊,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吧,我沒有錯,我隻是想要保護自己。”

吳憂甩開了她的手,“可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他們又有什麽錯呢?”

“我殺同心人有什麽錯?”景楓恨恨道:“他現在不殺你,那是因為他的新鮮勁還沒有過去,遲早有一天他膩了,會殺了你。”

“我相信他!”吳憂堅定道,“他答應過我,不會傷害異眼。”

“愚蠢!你以為獅子愛上麋鹿是因為愛情?是因為它現在還不餓,一旦它餓了,麋鹿就是它最好的晚餐。”

成鶴上前牽住了吳憂的手,“我們走吧,就讓她後半輩子呆在這,感受一下被困在畫中是什麽滋味。”

景楓自知自己的結局,突然一陣癡笑,亮出了最後的殺手鐧,提醒吳憂:“咖啡,你喝的那杯咖啡。”

吳憂不解地轉過身子,望著麵露瘋狂的景楓,發現對方正朝她的臉上投射惡毒的目光。就在那一刻,她隻覺得渾身一陣發冷,緊接著五髒六腑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就好像有個利爪鑽進了她的身體。她的腿失去了支點,成鶴趕忙扶住了她。她開始哆嗦起來,手腿已經不聽使喚,額頭上冷汗直冒。

一種窒息的感覺讓她變得四肢乏力,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襲擊著她,每一口呼吸都變得格外痛苦。她想起自己去拿陶欣遺書的那天,喝下了景楓親手泡的咖啡,原來早在那個時候,自己就被設計了。

“為什麽?”她張嘴的時候,覺得胃裏湧上來一股惡心的東西,吐出來的時候發現是黑色的血。成鶴察覺出吳憂的不對勁,就在她快要倒地的那刻抱住了她,他發現她的臉如同蒼白的紙一樣駭人。

景楓饒有興致地望著瀕死的吳憂,揚起眉毛,得意道:“為什麽?這就是同心人與異眼的宿命。你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明白嗎?”

成鶴怒而衝到景楓的麵前,再次扼住了她的脖子,咬住嘴唇:“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望著鮮紅色的霧一點點吞噬吳憂,原本緊張的情緒瞬而變成了一股強大的憤怒,他幾乎就要擰斷對方的脖子,“不想死的話,立刻救她。”

“我是無能為力了,不過興許你可以。”景楓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吳憂,喉嚨裏發出磨挫刀的粗糙聲音,“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成鶴臉上的肌肉不斷收緊,心中的怒火不斷燃燒。他知道景楓指的是什麽,同心人的心髒可以治愈一切,包括救她的命。

景楓痛苦地望著近乎失控的成鶴,喉嚨裏發出一聲微弱且又輕蔑的聲音,“不過,你應該沒有那麽在乎她。”

吳憂覺得渾身越來越冷,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這是為他實現願望付出的代價。可是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口口聲聲喊著“我們是同類”的景楓,會向她下毒手。

朦朧中,她看見快被成鶴掐死的景楓,用極為虛弱的聲音說道:“成鶴,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傷害任何一個異眼人。”

“可是她傷害了你。”

“算了,這是我要付出的代價。”她臉部表情已經僵硬,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可是成鶴卻聽得真切,他咬緊牙關,最終理智戰勝了一切,終於鬆開了景楓的脖子。

吳憂的渾身一陣冰冷,身子因為疼痛劇烈的顫抖,她望著一把將他抱起的成鶴,眼角滑落了一行滾燙的淚:“真好,我終於替你完成了願望。”最後,她虛弱地攬住了他的脖子,想要留住這片刻溫存,“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他痛心疾首道:“好,我帶你回家。”

成鶴抱著麵色慘白的吳憂,朝著畫中的出口走去。

兩人穿過了那道分界線,回到了現實世界。

畫中的世界依舊下著雨,橫亙在景楓麵前的不是分界線,而是一堵冰冷的牆壁,她氣急敗壞地踹著那堵牆,歇斯底裏地控訴命運的不公。最後,她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用嘶啞的嗓音咆哮著:“放我出去!”可是無論她怎麽呼喊,歇斯底裏,她的麵前隻有冰冷而堅硬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