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涯元尊屋裏出來後, 許兮麵上表情很淡,內裏卻是一片洶湧。

這個洶湧的源頭來自於——鄔煜。

她避重就輕回了明悟兩兄弟對鄔煜下落的糾纏,遵從了無涯元尊臨出門時對她的囑咐。

兩兄弟見少女麵色厭厭, 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自然聰明的不再過多追問,轉而談起了後日的簪花大會……

好巧不巧的,許兮又住進了上次來時的院子。

院子雖偏僻了些,但勝在安靜。

明悟在最後又叮囑了守門的弟子幾句, 這才同許兮二人告辭。

許兮甩了甩手, 示意他們兩兄弟趕緊去忙他們的。

待推開院門後,許兮側頭喊住了鈴兒。

鈴兒偏頭望著麵前紅衫少女,乖巧等候她家主人的吩咐。

“鈴兒,當初鄔煜醒來時, 可有異常的地方?”許兮看著她眼睛, 還是沒忍住接著問詢道, “鄔煜他, 他走之前可有話留給我?”

鈴兒錯愕了一瞬,堅定的朝她搖了搖頭。

“好吧,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話落,許兮冷哼一聲後走進裏屋。

鈴兒跟著進去後, 便見著她家小主人往竹榻上一躺,麵朝裏滾了進去。

這幅樣子, 是她家主子生悶氣的表現。

在合歡宮, 也隻有薑女聖思故意下她麵子,暗諷她修為差勁時, 小主子才會如此的生悶氣, 事後又將這股悶氣發泄到修行上。

“宮主, 容鈴兒多嘴一句,幻境中所經曆的,宮主千萬當不得真的。”鈴兒單膝下跪著勸誡道。

許兮見她如此動作,哪還能繼續躺下去。

少女直接一個仰臥起坐,伸手過去拽著鈴兒肩膀拉了她起身。

她見鈴兒起來方才道:“又跪,我都說過了,你們幾個?????私下用不著對我如此見外的,這動不動下跪的毛病不能慣,得給我改了。”

“我知道鈴兒姐姐是為我好,我也知道幻境裏當不得真的。隻是……”許兮略一籌措還是說了出來,“隻是,我隻是覺得有些對不起他,我擔心我在幻境裏沒處理好,鈴兒你說……”

最後,許兮還是停了下來。

她知道書中鄔煜,這個男人在書末被修真界奉為正道之光,凜然又正直,高嶺之花般的存在。

先前心中的那股酸澀,如今更多是恐慌。

她害怕因為自己在幻境中處理不對,讓鄔煜誤入什麽歧途。

眼下,她沒法和鈴兒說出這些。

在要入幻境時,她徹夜看了眾多關於合歡宮曆情的卷軸……許兮以為自己是可以的,她明明有用心的學習了。

然而,無情宗此行,徹底打破了她這種認知。

她在幻境中再如何的把握,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女孩,沒半點心虛是不可能的。

但在那時,許兮看著鄔煜一步步沉溺的樣子,她覺得自己是對的,她的步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然而鄔煜的生不見人,給了她一錘子。

這一錘子砸在她心上,就仿佛在嘲諷著她的天真又弱小。

曆情,她自身都被困囿於幻境情愫,又叫鄔煜如何看透情呢?

越是這般一想,許兮心底的恐慌和不安就越甚。

鄔煜他,究竟去了哪裏呢?現在的他是如何樣子,他有沒有因為幻境中受了什麽影響?

竹榻上的紅衫少女糾結著蹙眉,手也不自覺的在薄被上揪扯著。

鈴兒見竹榻上小主人久久沒說出後邊話語,她眼睫微眨貼心道:“宮主要實在擔憂,那我們何不去尋他?”

“宮主,我們合歡宮修為較無情宗弟子稍遜一籌,但論尋人……”鈴兒話未盡,麵上的驕傲神采實打實的惹眼。

惹眼到,令竹榻上的泄氣紅衫少女也明亮起來。

許兮幾乎是立刻端坐好身子,神采飛揚的告知鈴兒,讓她傳令底下弟子立即暗中尋訪。

然而,她的這傳令並未起到多大作用。

因為簪花大會的第一日,鄔煜便歸來無情宗了。

一身白衫的少年,歸來的一點不安靜,他歸來的轟轟烈烈。

鄔煜歸來那日,事情如下。

許兮本著來都來了的心態,自然要上簪花大會台上一戰的,軟磨硬泡著鈴兒也幫她報了名。

站上台時,許兮沒想到第一個對手竟是謝子殊。

謝子殊,她都快要忘記長什麽模樣的書中男主。

書中男主嘛,自然長了張好看的俊臉。

謝子殊生了張窄長輪廓的臉形,眉飛入鬢,底下眸子還是一雙桃花眼,微低首看人時,自帶深情。

書中還形容謝子殊,微抿著薄唇時,帶著股天之驕子的神情倨傲感。

許兮沒感受到半分書中形容的深情眼,她隻看到了他那張臉擺著四個大字,神情倨傲。

好家夥,這抽簽怎麽回事?

書中謝子殊明明抽的是女主柳依依的簽,怎麽這簽抽到了她許兮啊?

台上的許兮錯愕,但底下看客們激動啊。

望著台上一紅一白的兩道身影,弟子們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一時間,偌大的會場一片嘈雜之聲。

簪花大會嘛,看的就是宗門近年新秀之間的切磋之意。

點到即止的切磋。

是以,這簪花大會以抽簽定對手,誰都可能和誰對上。

隻要人多的地方,爭議和八卦就會衍生。

許兮和謝子殊二人間的糾糾葛葛,那得從很多年前說起了。

總之,在很多弟子眼裏,這就是一場很有看頭的比試。

一個是修真界第一美人許兮,一個是九澤淵赫赫有名的天之驕子,光這兩點就足夠有看頭了。

且不說,這二人間早前還有些緋聞八卦滿天飛,傳聞中求之不得的人,如今站到了彼此的對立麵,這多大的看點啊。

再有,台上二人均不抽劍的舉動,將眾弟子情緒調動到極高點。

一時間,嘈雜散去。

偌大的會場逐漸隻餘落針可聞的寂靜。

眾人屏息,無數雙眼睛盯著台上的他們,期待著他們拔劍相向的那一瞬。

然而,就在許兮穩住心緒抽劍時,一道身影飛快的從上空掠過,落在了她身前。

待站定時,眾人方才看清此人是誰。

一身白衣的少年,身量極高,但由於冷白膚色加上身形消瘦,病弱感橫生。

即使如此,眾人也不會覺得這少年真就病弱了。

畢竟,這可是無情宗首位直接從幼時便修無情決的弟子,宗門百年難遇的天才。

他鄔煜這個的名字,終究會在修真界的無情道,書寫上他濃烈的一筆。

最激動的,莫過於最上方的無情宗諸位。

宗門宗主和長老都一眨不眨的望著鄔煜,尤其是他的師尊,無涯元尊眼裏甚至含了些淚意。

他們的等候,終究是沒有白費。

鄔煜,他們這個欽定的下任宗門宗主,他又回來了,無恙的站在這諸多宗門麵前。

滿場寂靜,持續著蔓延。

這中,唯有許兮跑了上去,她仰首看著他,眉眼一彎道:“你回來了?鄔煜。”

少女話語中雀躍掩飾不住,她是實打實的高興。

然而,被她問詢的鄔煜,他隻微垂首瞥了她一眼,然後便抬首看向對麵的謝子殊,極輕又淡的嗯了聲。

冷漠疏離,甚至隱隱有著不耐感。

許兮拽了下自己寬大的衣袖,壓住心底持續冒泡的酸澀感。

收斂好心中酸澀,她再次抬首問詢道:“鄔煜,你沒事了嗎?我……對不起。”

對於清冷聲線帶著的軟糯道歉言辭,鄔煜半分視線沒給。

他隻極其平靜的出聲道:“我是來踐行承諾的,宮主當初說幫我除心魔,我答應為你打一場架。”

他說的毫不避諱,坦**又磊落。

許兮知道他提的是什麽,那是之前二人之間的交換,還是許兮以除去心魔刻意提的一場交易。

既如此,許兮也不再糾結什麽。

鄔煜都將幻境忘得一幹二淨了,她去提什麽呢。

眼前這人,恢複了沒心魔時的疏離感,她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啊。

“好,少宗主果然信守諾言。”許兮說著,折身準備下台。

然而,她的去路被瞬移過來的謝子殊擋住。

他雙劍在手,微抬下巴,神情倨傲:“宮主,在下沒同意這場交換。”

話落,還未待許兮說什麽。謝子殊看向望過來的鄔煜,眉眼微壓道:“少宗主,您要想和謝某打,在下隨時奉陪。”

“但這一場,是在下和她之間的,少宗主您替不得。”

鄔煜對此局麵,微擰眉頭,看向了許兮。

對於他看過來的視線,許兮知曉,鄔煜這是徹底忘卻了幻境中的種種。

因為,如果是幻境中的鄔煜,他絕不會將這個選擇權交給她來選。

若是那個鄔煜,他一定會固執的站在她身前。這場比試,他也一定做好了是他來打的覺悟。

這般輕易交出抉擇權的鄔煜,不再是在乎兮兮的那個鄔煜。

想清楚後,許兮輕勾唇角,自嘲一笑。

她握緊劍柄走了上去,微翹唇角道::“好,我來。謝道君如此盛情,本宮主自不會辜負。”

話盡,許兮將手中劍一拔,迎著謝子殊而去。

紅衫長劍在手,少女的動作是極快的,徑直穿過一側的鄔煜,直接迎了上去。

謝子殊兩柄劍在握,手腕微動,右手中那柄長劍鋒輕挑,極其漂亮的一個格擋。

這一格擋下,許兮手中劍的走勢,逐一被化解下來

許兮不明白謝子殊非要和她打什麽。

兩人之間的差距顯而易見的,幾招下來就如意料中落了敗勢。

台上紅衫少女眉目如畫,即使帶了幾分慌張手中劍也不減鋒芒,仍舊招招呈攻擊。

對麵謝子殊一身白衣,手中雙劍收放自如,在許兮越發激進的攻勢下,他反而收斂一劍背負在身後,隻用一劍在手應對。

見如此,許兮雖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管以趕緊結束戰鬥來打。

看出許兮在劍招上的敷衍,謝子殊借著一個劍招逼近,眉目微皺看著她,輕聲道了句專心點。

對於他的這番提議,許兮倒也沒生反感。

少女借著劍上靈力一個後退,沉下心來應對。

二人對峙間,底下看客們也從一開始的聒噪,逐漸沉浸在二人有來有回的劍招裏。

諸多宗門也在這時候才驚歎,合歡宮那位新上任的主人,倒也沒傳言中那般草包美人。

眼下看來,非但不草包,在劍招領悟上天賦可見一斑。

台上許兮也發現了,謝子殊在借著這場比試,對她喂招又拆招的教她。

雖不明白這人有何用意,但能被書中有天生劍骨之名的男主指導,她自然不介意多學幾招。

兩人打的火熱,台下的鄔煜越發沉了臉

他在許兮出劍,從他身側穿過時便心生不滿。

這股心底莫名而起的戾氣感,在他走到師尊麵前時,方才稍減。

鄔煜走時突兀,出現的也突兀。

他師尊無涯元尊撫著花白的胡須,上下打量?????一番後眼裏高興,止不住的點頭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見老者如此,無情宗諸位長老也知趣的不再多說什麽。

無情宗弟子很多,天資優異的也不在少數。

這次簪花大會,各宗門派喊的是點到為止,看看近年的新起之秀。

但比試嘛,誰不想自家宗門弟子技壓群雄,壓旁的宗門弟子一頭。

近年,鄔煜這個名字在修真界聲名鵲起。這個少年以未入元嬰之身修無情決不說,還用自身修為證實了,不是此修煉方法不行,隻是旁人不得行罷了。

是以,無情宗需要他鄔煜。

然而,這樣的鄔煜,看著比試台上一紅一白的身影,二人正有來有回的喂招拆招,他需靠清心訣壓抑著心中不快。

他知曉,自己從曆情幻境出來後便不正常。

他變得易怒暴躁焦慮,就連無情劍在手,也沒了之前揮劍時的隨性感。

早前回到宗門的當夜,他隻麵見了師尊無涯元尊。

他告訴師尊,醒來那刻對許兮的在意之情的確沒了,心魔應當也是隨著曆情沒了。

未待老者將眼裏的疑慮問出。

鄔煜抬首問師尊:“師尊,心魔既已除,但弟子隻覺得心中空****的,這是為何?”

師尊為他解惑多年,這一次卻也同他沉默下來。

心中隱隱有答案呼嘯而出,但鄔煜選擇了連夜離開。

走時,他隻和師尊留了句靈箋:弟子愚鈍,想去尋個答案。

眼下,無涯元尊看著台上的比試,又掃了眼身側立著的弟子。

老者在心底暗忖,他弟子鄔煜所尋的答案,應當就是台上這名少女了。

情之一字,果真是不可控的變數。

麵上越是無情淡漠之人,心底生了情,哪能說除就除的。

想到此,老者想到了鄔煜的父親。

望著台上的許兮,撫著花白胡須的老者垂眸,在心底暗歎一聲兜兜轉轉。

“你要想要和她打下一場,那就去抽簽。”老者聲量壓低,朝身側眼睛都要冒火的弟子提示道。

聞言,鄔煜麵上淡漠,抿直下唇。

沒隔多久便如老者所料般,快步往抽簽區而去。

少年略顯急促的步伐,一一落在身後人眼裏。

老者輕搖首眸裏含笑,這別扭勁,吃虧的可是他自己。

台上逐漸陷入了焦灼,許兮越打越認真,不再如一開始的敷衍。

謝子殊仍舊遊刃有餘的很,但也不再刻意讓著,用一劍在手和她認真起來。

最後,許兮還是輸了。

少女喘著氣,額上有細汗滲出,捏著寬袖壓了壓酸軟的手腕。

最後幾劍,極其的出其不意。

不光是謝子殊眸裏有驚奇,最驚奇還屬抽簽回來的鄔煜。

沒有誰比他更熟悉那幾劍,那是幼時母親拿著樹枝,親自教他的幾劍。

他不記得這幾劍有在外人麵前顯露過。想到此,他麵上一寒,捏緊了手中抽到的簽。

這邊,許兮和謝子殊二人行了承認禮,這才一前一後下了比試台。

二人要分開時,謝子殊喊了聲宮主。

許兮側首,微挑眉示意他有話就說。

“抱歉,上次在無情宗,態度上我對宮主多有不是。”謝子殊說完便覺得不自在,麵上甚至起了些薄紅。

他麵帶糾結接著道:“宮主如今進步很大,長此以往,多加練習下必有所成。”

許兮望著眼前之人,仿佛第一次看清他似的。

她搖了搖頭,邊走邊出聲道:“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還有,謝道君在我麵前不必自謙,你剛讓著我我知道,多謝。”

望著話落便隻身走了的少女。

謝子殊攥了下身側的手,停住了想追上去的腳。

先前,在台上已然失態。

如此再追上去,那就真的是失態了。

台上讓著她、甚至不自覺的教她幾個應對的劍招,那也不過是因為芥子袋沒還給她,心中生出的愧疚感罷了。

想通後,謝子殊徑直走向了九澤淵的席位。

許兮回身走向鈴兒時,迎麵碰上了鄔煜。

少年一雙鳳眼微斂,裏中眸子黑的很,視線也沉的很。

對於他主動過來,許兮還是高興的。

她下意識的問詢道:“你當時走的突然,我也不知道你回沒回無情宗,你去了哪裏?”

說至最後,她稍微靠近了些,聲音壓的很低。

這麽多問詢,全部歸咎下來也不過是問鄔煜一句,現在的他沒事了吧。

鄔煜看著少女麵上的笑,心底的戾氣感莫名就輕了些。

他收回視線,垂眸道:“換個地方,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嗯?這不想談的不是他自己嗎?這時候又來說談談了。

許兮心中小抱怨歸抱怨,但麵上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頭。

鄔煜見跟前少女答應的輕易,稍一疑惑便嗯了聲,說了句稍等。

他說的稍等很快。

鄔煜伸手朝遠處的明悟看去,手掌向內勾了勾抬手,明悟和明淨二人都極快的跑了過來。

還未待二人劈裏啪啦的問詢,鄔煜先一步將手中的簽條給了明悟。

見他接住,他又才抬首掃了眼簪花比試台,示意他們二人待會誰上都可以。

這種明目張膽的給簽條,接簽條的明悟反倒給他遮掩起來,將它放置在了袖下。

“師兄,我要沒打過丟臉怎麽辦啊。”明悟說著說著麵上帶了些委屈感。明淨也在一側幫襯著點頭,想著還是讓師兄自己上為好。

多日不見的師兄回來向他招手,竟是為這?就隻差沒直接把他推上台了。

聞言,鄔煜回首擰眉:“柳依依你打不過?”

柳依依這名字一出,明悟趕緊拿出簽子看了看。

看清柳依依三字後,兄弟二人開始就誰上去比試爭搶。

不光二人如打了雞血,就連稍前些的許兮都側首了。

這可是本書女主,人送小仙女柳依依啊。

許兮瞥了眼四周,想要一睹小仙女花容月貌。

美人貼貼,她想要看看小仙女。

鄔煜看她眉目顧盼的樣子,蹙眉道:“走了,在找什麽?”

許兮下意識的想扯他袖子,看著他略顯不耐的臉,她忍住了。

走了兩步跟上去問詢道:“柳依依,她人在哪?”

對於這話題的跳躍性,鄔煜看了眼她後,道了聲不認識。

好吧,果然還是那個冷漠的鄔煜。

二人在周遭弟子的注視下,逐漸走到了外圍。

待出了人群,許兮搖首打趣道:“你交出的那枚抽簽,你錯過了一個大美人。”

鄔煜對此不置可否。

瞧著少女真心遺憾的表情,他沒忍住說了聲:“比你還好看?”

話一落,他便覺出不對勁來。

他這話屬實就是冒犯,還帶了輕浮感。

想到此,他已經直接道了聲抱歉。

話盡,他還是對自己生了股唾棄感。

聞言,許兮噗嗤一笑。

現在的鄔煜,真的有些割裂感在身的。

“當然比我還好看,是那種不落凡塵,清雅脫俗的好看。”許兮就著書中對女主的形容,如此說道。

鄔煜對她口中形容的女子並無印象,但還是附和著嗯了聲。

二人走至了一座偏山,許兮循著自己喜歡的竹林走去。

待沒什麽弟子人影時,許兮尋了塊石頭坐下,微仰下巴道:“談什麽?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聽聞此話,鄔煜也才覺出她也想和他談的意思。

他本想讓許兮先說,但看著她往後一靠,姿態已然做好傾聽的準備,便直接問詢道:“你在台上最後的那幾劍,誰教的你?”

對於鄔煜這一問,許兮屬實沒想到。

台上比試時,最後時刻,謝子殊手中長劍逼人的緊。

許兮也沒注意自己使用了什麽劍招來格擋,現下一回想,她最後那幾個招式,分明是幻境裏鄔煜教的那幾招。

“我如果說是你教的呢?你信嗎?”許兮問著,微仰下巴,眸裏盛滿真誠看向了他。

眼下許兮坐著,鄔煜站著。

少女微仰下巴看人,杏仁眼睜大,一眨不眨的盯著人看時,無辜感滿滿。

如此殊色,鄔煜並未多憐惜。

他眸裏疑慮更深:“我親自教的你?你意思是在幻境中我親自教的你?”

“當然,我不學你還拉著我學呢。”許兮打補丁道。

見鄔煜不做聲。

許兮起身搖頭歎息道:“說了你也不信,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談的。”

“站住,教了你那幾招,你一一比劃一遍給我。”鄔煜。

見他如此的理直氣壯,泥人也有脾性。

許兮冷哼一聲:“我比劃完了,然後呢,你就能判定我是怎麽得來的劍招了?”

幻境中的鄔煜,斷不會用此來懷疑她。

許兮已經在心底暗示自己無數遍,幻境中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關於鄔煜此人,曆情所經曆的不過是一個虛幻罷了。她早就告誡自己一定不要為此感到落差,但真麵對上鄔煜這明晃晃的懷疑,還是令她感到格外的難受。

鄔煜口中的兮兮,終究應該隨著那場幻境破而夢醒。

少女久久沉浸在自己思緒裏,沒注意身前鄔煜蹲了下來。

身量高的他,即使半蹲下來,還是略高於坐著埋首低頭的少女。

有一滴淚啪嗒著落下,許兮對此慌忙?????抬袖遮掩。

看著眼前一幕,鄔煜想起許兮第一次在他麵前哭。

為的還是一個要劃花她臉女子的死,屬實就是有些不知好歹。

眼下呢,她又是為誰哭?

“你是一宮之主,誰對你生了懷疑時,你也這般哭哭啼啼的應對?”鄔煜略感煩躁的說道。

他不明白,不過是幾句問詢,她怎麽就又在他麵前哭了。

二人因彼此記憶不對等,鄔煜自然不能體會到她這刻的難過。但他感到心中生起一股很強烈的煩躁,還有一絲無措感。

煩躁壓也壓不下去時,鄔煜清楚的認知到,他不想她哭。

他還是喜歡她之前盯著自己看的模樣,略帶狡黠又明媚的樣子。

“好了,這點不談了。”鄔煜站起身,又接著道,“但這幾招沒我允許,不許傳授任何人,宮中弟子也不可。”

聞言,許兮抿了下唇角,瞥了他眼方才點頭。

但在最後,少女還是沒忍住嗆聲道:“本宮主也不稀罕你這幾招。”

鄔煜此刻倒也不嚴肅了,他輕扯了下唇角方才道:“這不是稀罕問題,這是我母親親手教我的。”他隻是不希望,往後隨便一個人都能使出這幾招。

說到母親,許兮知曉這人心中對雙親執念多深。

望著鄔煜垂眸的視線,她乖巧的點頭說了聲:好。

許兮見他又不做聲了,主動接過話茬道:“還有呢,少宗主還想同我談什麽?”

見對麵人遲疑,許兮眉目一彎道:“既然你不說,那該我說了啊。”

“曆情幻境破了,少宗主不記得幻境中經曆了什麽,但還記得幻境外我許兮這個人吧,為何匆匆而別,連和我一聲招呼也不想打嗎?”

許兮早就想直接問了。

眼下終於讓她逮到機會,自然不加掩飾的問了。

她問的坦**,視線也不眨的看著眼前人。

鄔煜眼微斂,稍頃才抬首看著她道:“我不知道幻境中你我二人經曆了什麽,但幻境中一切皆為虛幻……”

對麵之人聞言,紅衫少女自嘲一笑,許兮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好,我知道你意思了。我還想問一個問題,鄔煜,你想知道幻境中我們經曆了什麽嗎?”許兮就這麽看著麵前人,語速緩緩道來。

對於她的這一問,鄔煜少見的沒及時回複。

他麵有糾結,在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朝麵前少女搖了搖頭。

鄔煜自認並不是怕苦痛之人,然而曆情幻境破時,清醒那刻感受到的撕心裂肺感,猶如多年前父母在他麵前離去的痛感,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為除心魔破的痛,經曆過一次也足夠了。沒必要去細細體會,他並不是什麽貪戀苦痛之人。

何況,這曆情的卷軸還是他親手所寫。

醒來時,許兮的昏迷不醒已經確定了,她的確走了他親手所寫的卷軸結局。

幻境中皆為虛妄,他即使知道了,這意義也並不大不是嗎。

見他堅定的搖頭,許兮連說三個好。

她微抬首眨眼,忍著心中湧起的那股酸澀,極力克製住了想要掉眼淚的感覺。

“好了,告辭了。”許兮說著便要朝來時路回去。

她現在不想看到鄔煜這個人,原來所有的擔憂,都是自己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就在她走了幾步後,少女的手被身後過來的鄔煜一把拽住。

許兮也不掙脫,回首的臉很是冷淡,瞥了眼被拽住的手腕道:“怎麽?少宗主還沒問完想要問的?”

對此冷淡,鄔煜也沒放開她手。

見他還是不做聲,許兮微掀眼皮:“我說,少宗主你有話就說,再不回去,鈴兒也要擔心我了。”擔心了,自然就是要來尋她這宮主的。

她不想因此,鬧得無情宗弟子出動。

再有,她眼下也實在不想喝鄔煜待在一塊,她想要一個人安靜的待一會。

靜默幾息。

“在曆情幻境中,我們有成親了嗎?”鄔煜問詢道。

許兮對此問側目,將視線掃在他臉上道:“沒有。成沒成都是那麽一回事,少宗主你想它成了就是成了。”

反正,這曆情幻境中的成親,也是自己先提的。所以,算不得鄔煜的心意。

一個沒了記憶的人,的確如鄔煜所言,幻境中皆為虛妄,

她這話雖說的彎彎繞繞,但一聽便知,少女是帶了些氣性說的。

“你這叫什麽話,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鄔煜凝視著眼前的少女,緊薄的眼皮微掀,“實不相瞞,我醒來那刻的記憶,是你一身嫁衣的樣子。”

許兮麵上無恙道:“是嗎?那我穿了一身什麽樣的嫁衣?”

“紅色的嫁衣?”鄔煜帶了些不確定道。

須臾,他按了按眉心又否定道,“應當是我記錯了,抱歉。”

話落,他放開她手腕。

這抱歉大概是在抱歉自己唐突,不小心拽住她手腕之舉。

對於他這聲抱歉,許兮感到好笑。

眼前之人,總是令她生出他和幻境中那個鄔煜是一個人的希冀。

然而,他這一問一否定的嫁衣,令許兮心底的這絲希冀也徹底破滅。

合歡宮曆情之法,時日相隔越久,對於這中記憶也就越是模糊。

眼下,鄔煜都在下意識排斥著幻境中記憶。久而久之,他應當能是忘個徹徹底底。

就在許兮要離開時,有三三兩兩的弟子聲音傳來。避無可避下,她徑直往旁邊的竹林深處走去。

見她如此避諱的樣子,鄔煜感到不舒服了。

望著那抹紅衫越走越遠,還有越到近處弟子談笑的聲音過來,他心底就越發不痛快。

這種不痛快,驅使著他直接又朝許兮追去。

他這追的明目張膽,惹得過來的弟子下意識降低了談話聲量,無不側目看向朝竹林深處而去的他們。

見二人一前一後,逐漸消失在視野。

一個眼睛頗有靈氣的少女,眨巴眸子後壓低聲量道:“我們少宗主,久不現身的他偏偏在今天上去幫這小宮主打架,嘖嘖嘖……”

“別的不說,這修真界第一美人,小宮主名不虛傳。”

“要我說啊,咱少宗主再冷淡,那也是個少年心性的人,小宮主如此美貌,難免……”

“……”

他們這群弟子正是年方少艾時,被挑起興致後下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

還有幾個少女,甚至扯到了九澤淵的謝子殊,什麽愛恨糾纏各種版本,無不精彩絕倫。

最後,大家一致敲了結論:他們家少宗主消失的這幾個月不簡單!格外的不簡單!

豈止是不簡單,還有很多女弟子提出他們少宗主憔悴了。

無情宗,修無情道的他們,最忌諱的便是在修無情決後動了兒女情長的心思。

在他們心中,他們少宗主就是那高嶺之花。

站遠處觀賞心悅目,親手去摘就是想不開。

畢竟,一個從小便修無情決的人,他有如何去懂情.愛。

一時間,眾弟子聊著聊著麵上都帶了凝重感。

最後,還是那靈動的女弟子插話道:“大家都散了吧,再聊下去犯了宗門戒律,那可就賴不著本姑娘了啊。”

話畢,她搖頭聳肩後,拉著身邊的朋友先行離去。

這群弟子三三兩兩離去後,從竹林的旁邊走出一人,正是一襲白衫的謝子殊。

謝子殊若有所思,看向竹林深處。

駐足良久的他,最後還是遵循著心底聲音,一個回身也走向許兮他們而去的竹林深處。

循著空氣中遺留的幽幽冷香,謝子殊緩步踏入竹林。

他下意識的隱去身上氣息,步子也走的格外小心,唯恐驚動了竹林深處的人。

並未走多遠,他便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作者有話說:

還有更新,六月不會這麽鴿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