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她一個下馬威

“除非二郎日日守在你身旁,否則……”

她始終是沈禹州嫡母,隻要她在沈家一日,總有辦法讓後宅裏的一些人不痛快。

“往後日子,咱們走著瞧。”許氏惡狠狠剜她一眼,拂袖而去,隻留下滿臉刻薄的桂嬤嬤。

“姨娘莫同老奴耍些無用心機,您不過是婢子上位的妾,無權無勢,無依無靠,而這後宅之事皆由夫人作主,即便您要鬧到二公子跟前,公子隻需稍加權衡,便知夫人是顧全大局,自不會多說半句。”

像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多少雙眼睛盯著,沈禹州又是朝中官員,未有正妻便先納妾,傳出去本就是敗壞名聲之事。

更何況,旁人看來,她上位的手段實在算不上光明磊落。

阿嬌臉色變了變。

是了,她不過一介浮萍,離了沈禹州,在這沈府什麽也不是。

而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她身旁護著,自己總歸是要與許氏朝夕相對,許氏若鐵了心和她過不去,她一個妾室,是躲不掉的。

見她神色鬆動,桂嬤嬤隱隱得意,頭顱不自覺高昂幾分:“夫人說了,公子尚未娶妻前,您,就由老奴代為調.教,姨娘畢竟是咱們沈家女眷,到了外頭,倘若失禮得罪貴人,您自個兒名譽是小,可莫再連累公子。”

幾番忍耐與思量後,阿嬌從廊椅上下來,咽了口氣,略一屈膝,“妾在此謝夫人好意,往後……便有勞桂嬤嬤指教了。”

當夜,桂嬤嬤便從行走坐臥、用膳、沐浴、乃至就寢開始管束,稍有不慎便要打戒尺,才一個晚上,阿嬌從手到背,都挨了一遍打,春桃看著心疼,卻隻能抱著初七躲到遠處哭。

好在阿嬌聰慧,許多規矩禮儀教過一次便能牢記,一月下來,已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度。

桂嬤嬤原是存了刻意刁難的心思,見她越發像模像樣,反無從下手。

阿嬌在她眼皮下,轉動花瓶,“嬤嬤,您瞧這花插得可好?”

桂嬤嬤雖不情願,還是淡淡嗯了聲,“姨娘長進了,可這些不過是附庸風雅之物……”

“嬤嬤也說,妾隻是個姨娘。”阿嬌眼簾低垂:“難不成,嬤嬤還打算教會妾如何掌家,主持中饋?”

“你……”桂嬤嬤被她塞得啞口無言。

阿嬌依舊用乖順溫婉的語氣同她說話:“這陣子有勞嬤嬤日夜教誨,妾對您甚是感激,不過,桂嬤嬤這般能幹,想必夫人離了你,做起事來也力不從心。”

桂嬤嬤豈會不懂她話裏話外的趕人之意,麵色不虞,“不勞姨娘操心,明日知州大人的千金要來府上做客,夫人讓您務必到場,往後,也無需老奴管束您了。”

阿嬌握著剪子的手一頓。

*

朔風乍起,寒意刺骨,蒼穹層雲密布,漫天陰霾籠罩在整座府邸上。

又是個大雪天。

阿嬌裹緊披風,朝前廳走去,沿途留下兩串深深淺淺的雪坑。

尚未入內,便聽見沈念如銀鈴般的笑聲,間或夾雜著一道陌生的溫柔女聲,“念如妹妹還是這般愛說笑。”

“蘇姐姐哪裏話?”沈念如歡歡喜喜地湊到她身旁,熱絡的摟著她,“念如可是句句屬實,你這般才貌,放眼徐州,什麽樣的俊俏二郎都得任你挑!”

蘇婉容被她模樣逗樂,掩唇輕笑,“那姐姐可要借你吉言了。”

就連素日看誰都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許氏,此刻也是滿眼笑意,“蘇小姐出身名門,往後,可還得指望你多教教府上這些姑娘們。”

這一刻,阿嬌終於明白,許氏邀她前來,是要給她下馬威的。

深吸口氣後,阿嬌直起腰,款款步入廳內,“給夫人,四姑娘問安。”

原本有說有笑的氣氛當即淡了下去。

沈念如轉過頭,鼻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

許氏睇了她一眼,“還不見見蘇小姐。”

阿嬌低著頭應是,轉向蘇婉容福了福身。

蘇婉容不免愣了會兒。倘若不是早有了解,見到阿嬌第一眼時,她決計不會想到眼前少女僅僅是個妾室。

半晌不見對方有反應,阿嬌微微抬眸。

雙方對視一瞬,蘇婉容忽然站起身,“你……”

沈蘇兩家相交多年,許氏也算是看著蘇婉容長大的,卻從未在這個儀態端莊、進退有度的知州千金身上見到如此失態的一麵。

不免出聲喚她:“蘇小姐?”

察覺失態,蘇婉容回以一笑,扶著椅子緩緩坐下,“抱歉,方才一瞬,認錯人了。”

沈念如低低“嘁”了聲,“蘇姐姐不必在意,隻是我哥隨手撿來的婢子罷了。”她可牢記今日目的,萬不能因為阿嬌,耽誤了給哥哥找夫人的正事。

蘇婉容又多看阿嬌一眼,心中惴惴,總覺似曾相識,似乎在哪兒見過,一時又回想不起來。

見她好似很在意阿嬌的存在,許氏便將人支走,“還不快去給蘇小姐沏茶?”

待阿嬌走開後,許氏賠著笑道:“蘇小姐多年不曾回徐州,大抵是同這裏陌生了,不如留下,在此小住幾日?”

沈念如跟著附和:“是啊是啊,盈盈表姐走後,念如寂寞得很,蘇姐姐不若就留下小住吧。”

蘇婉容本想拒絕,便聽許氏道:“我家二郎來過信,人在回來的路上了,興許今明兩日便到。”

說起沈禹州,蘇婉容稍稍動容,雙頰爬上兩抹紅暈,“這……是否有些叨擾?”

“不叨擾不叨擾!沈家多的是地方住!”

沈念如熱情地邀請她:“就去我哥哥院裏住吧,他那向來人少安靜又寬敞,最適宜蘇姐姐這般恬靜的大家閨秀,你便是一直住下也不成問題!”

蘇婉容被她一張伶俐小嘴哄得心花怒放,嘴上還是道:“蘇家家教甚嚴,我尚未出閣,隻怕父親不會同意我留宿。”

“這好辦,我立馬差人去蘇家傳信。”許氏笑得合不攏嘴,“咱們兩家本就是世交,你父親又將二郎視作親子侄,倘若知道你二人能成,定然也是歡喜的!”

蘇婉容這才安心。

屏風後,阿嬌垂眸烹茶,不自覺出神。

沈蘇兩家交好,蘇婉容似乎也與沈禹州關係匪淺,莫非……她便是沈禹州心心念念之人?

透過坐屏間的鏤空,阿嬌望著神態嬌羞的蘇婉容,微微出神,直至溢出茶盞的熱水燙到手背。

“果真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桂嬤嬤皺眉,戒尺“啪”的一聲,打在她另一隻手背上。

阿嬌吃痛,手中茶盞傾翻,熱水潑了桂嬤嬤一身,桂嬤嬤氣急,又接連打了幾下。

外頭的蘇婉容聽到動靜,好奇側目,“可是出什麽事了?”

沈念如忙起身坐到她另一側,擋住視線,“下人笨手笨腳,桂嬤嬤正收拾呢,姐姐還是別看了,我忽然想起,哥哥院裏的楊姑姑極擅茶道,咱們去那兒坐坐,興許更好一些。”

語畢,抱住蘇婉容的胳膊便朝鬆鶴院去,一路上,都在向她介紹府上布局,儼然當成未來的二少夫人看待。

“蘇姐姐你瞧,那便是鬆鶴院了,上頭的匾額還是我哥哥親自題的字呢。”沈念如語氣十分驕傲。

蘇婉容素有才女之名,也不禁讚道:“確實是一手好字。”

“還有還有,你看這仙鶴!”沈念如性子跳脫,拽著蘇婉容朝橋上走,“這個是我大嫂嫂帶來的,養了好些年,可有靈性了!”

蘇婉容覺得有幾分意思,兩人一路有說有笑,朝內院走去。

經過角樓時,沈念如瞥到牆根下一團聳動的黃色,“哎,那角落裏是何東西?”

後頭有婢子上前查看,回道:“四姑娘,是隻小黃狗。”

“狗?”沈念如尚未言語,蘇婉容已經嚇得小臉雪白,她的貼身丫鬟一把將她護在身後。

見狀,沈念如剛浮起的一點喜色淡了下去,按捺住興奮嗬斥道:“不知道蘇姐姐怕狗嗎?怎的鬆鶴院還敢養這小畜生?快來人把它丟出去!”

婢子正要動手,樓上春桃急急忙忙跑下來,“四姑娘,初七是姨娘養的,還請您高抬貴手。”

“阿嬌的?”

沈念如眼珠微轉,仍疾言厲色:“那也不能養!蘇姐姐怕狗,萬一它隨便傷人,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蘇婉容起先以為是無主之物,不曾想是阿嬌的愛寵,便攔了一下,“念如妹妹,算了,我們避開就是。”

沈念如卻非得杠上,“不行,這狗養不得!快來人把它抓了!”

婢子們追著初七跑,就是抓不著,無奈隻好抄起竹竿去打,企圖將小黃狗打殺。

春桃哭得雙眼通紅,卻攔不住她們。

蘇婉容離開後,許氏便將阿嬌叫到跟前訓斥,這會兒阿嬌才回鬆鶴院,剛進門就聽到初七痛苦的嚶嚶哭泣。

她顧不得禮數,拔腿就跑,搶在婢子竹竿打落之前把初七抱了起來。

“阿嬌!”

沈念如氣急,“你故意同我和蘇姐姐作對是不是?”

阿嬌喘著氣,盡量平複心情,“四姑娘,初七是公子撿來的,還望您能留它一命。”

“哥、哥哥撿的?”

沈念如跋扈氣焰頓時矮了不少,嘀咕道:“哥哥真是的,怎麽隨隨便便什麽人,什麽狗都往家裏撿?”

初七像是聽懂了她的話,窩在阿嬌懷裏,衝她二人齜牙。

蘇婉容心有餘悸,強顏擠出笑,“既是二公子做主留下的,便算了吧。”

“蘇姐姐你還要住這呢,總擔驚受怕的不好。”沈念如遂看向阿嬌,頤指氣使道:“不若這樣,你把這小黃狗放我院裏養。”

阿嬌邊安撫初七,邊道:“初七乖巧,在角樓住慣了,平日也不走遠,不會輕易傷人。”言下之意,她不會把初七交給任何人。

沈念如又一次拔高聲調,“既然是哥哥撿來的,我要你就得給我!”說著上來便搶。

阿嬌閃身躲開,兩人就著一隻狗拉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