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死了”
到底是出家人, 不忍心叫她們打胎,隻能盡力保全。
主持忙寬慰道:“施主也不必過於驚慌,夫人近兩月應是沒再繼續服用那湯藥, 老衲為夫人再寫張藥方,回去後悉心調理, 待生產之際, 應當能對夫人有所裨益。”
一聽還有挽救之法, 春桃用袖子抹去眼淚,連聲道謝, 沈家此次祈福需在寺中待上七日,春桃拿到藥方後想也不想,直奔山下去抓藥。
阿嬌醒來時, 身邊空無一人, 喚了幾聲,推門進來的卻是沈禹州。
沈禹州離開偏殿時找不到人, 險些以為阿嬌偷偷跑了, 四下打聽才知原來人在廂房裏休息, 他端來一盞溫水,“口渴了吧, 先喝點水。”
阿嬌別過臉,“春桃呢。”
“不知道。”沈禹州實話實說, 將茶盞擱下,作勢又要與她同榻, 阿嬌忙抵住他, “公子, 我今日身子不適……”
沈禹州扭開她的手, 把她抱起往床榻裏塞, 隨後飛快脫鞋躺下,抱著她閉目:“放心,我不動你。”
阿嬌這才勉強安靜下來,隻是夜裏,總覺他摟得越來越緊,似乎生怕一醒來,她就會消失不見。
夜裏歇得早,翌日天微亮阿嬌便醒了,身側已是涼的。
春桃還沒回來,她不免擔心,下榻準備去尋人問問,結果走到半路遇到迎麵而來的褚清蘭,仍舊是一襲素衣,略施薄粉,卻蓋不住麵上的憔悴之色。
瞧見阿嬌,褚清蘭似乎也很意外,但很快重新揚起笑臉,“妹妹也起得這般早,可要與我一同用些早齋?”
阿嬌做不到冰釋前嫌,麵無表情道:“早齋就不必了,大少夫人也無須與妾姐妹相稱,可當不起。”
褚清蘭笑了笑,“你是二郎的愛妾,咱們自然是一家人。”
阿嬌唇角微勾,泛起冷笑,不想與她糾纏,經過褚清蘭身旁時,對方卻一把抓住她,“等等。”
吃過一次虧,阿嬌自不會再讓她有第二次陷害的機會,退了幾步拉開距離,站在廊外明處,“大少夫人有何指教,直說便是,同妾拉拉扯扯的,萬一磕著碰著,妾擔待不起。”
褚清蘭也不在意,“上回的事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到鬆鶴院,自己失足落水,沒成想卻叫二郎與母親誤會你。”
阿嬌抬起眼睫,她居然承認了。
“大少夫人該向你的婆母、小姑子解釋。”
“是我對不住你。”
褚清蘭道:“如今同你說這些,也不是奢求你原諒,隻是,往後我們可否和平相處?如此,也不會叫母親二郎為難。”
這倒讓阿嬌感到意外,“妾從未想過與人爭什麽。”
“我知道。”褚清蘭牽起她的手,語氣真摯:“你一向是體貼溫柔的,二郎也願意聽你的話,就請你看在我這腹中孩兒的麵子上,否替我求求情,讓我回府吧,這寺中清苦,我自是沒什麽,隻是苦了我的孩子……”說著,眼尾泫然欲泣。
阿嬌心中略有動搖,可是她還是對褚清蘭喜歡不起來,忙抽回手,“這是老夫人的主意,妾無能為力。”
隻怕自己會心軟,忙轉身匆匆離去。
褚清蘭望著她的背影,眼中的可憐祈求一瞬化為烏有,她撫著隆起的腹部,眸光一寸寸冰冷。
既然阿嬌軟硬不吃,就休怪她狠心了。
褚清蘭又提起裙裾跟了上去,與阿嬌並肩而行。
阿嬌起先隻以為是順路,七拐八扭走了一段路,才確定褚清蘭是跟著自己,不由駐足停下,“大少夫人,您還有事嗎?”
褚清蘭微笑,“隻是順道同你散散步。”
阿嬌深吸口氣,又折身往另一處去,褚清蘭仍緊緊跟在後頭,她想盡快擺脫,隻好打算把人帶到許氏那裏。
卻不知此舉正合對方心意,眼看快到大雄寶殿了,褚清蘭突然停下,叫住她:“阿嬌。”身後傳來一聲陰森的笑,“你再怕我,也太遲了。”
什麽意思?
阿嬌回過頭,眼前卻是一花,一道素色身影便閃到跟前,與她撞了個滿懷。
“啊——”
褚清蘭驚叫出聲,腳一崴朝旁邊的階梯摔去。
阿嬌腦中有一瞬空白,下意識地要去拉住她,誰知褚清蘭跟不要命似的,猛地甩飛她的手,整個人摔在階梯上,然後沿著階梯滾落,足足五十三級階梯摔完,所經之處,皆染上一條長長的血痕。
褚清蘭躺在最底下,捂著小腹,麵如金紙,豆大額汗沁出,白裙之下滿是鮮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褚清蘭匐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聲聲泣血。
“阿蘭!”
“嬌嬌!”
許氏尖叫著跑下去,隨後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混亂間,沈禹州率先趕到,一把抱起渾身浴血的褚清蘭,淩厲的眸光落在台階之上,眼中有憤怒,失望,甚至還有一絲悔恨。
寒意自腳底鑽入,阿嬌後背陣陣發涼,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腳軟得厲害。
——他的眼神已經為她定了罪。
許氏看著昏迷不醒的褚清蘭,悲慟大哭,扭頭惡狠狠瞪著阿嬌,眼神仿佛要吃人:“你個賤人!你到底還要禍害多少人你才甘心!”
她衝到阿嬌跟前,抬手打了兩個巴掌,隨後攫住她的肩膀猛烈搖晃:“賤人!你還我孫兒!還我孫兒!”
許氏下手極狠,兩記耳光已經扇得阿嬌耳中轟鳴,緊接著又把人推倒在地,一陣拳打腳踢,似乎要把所有憤怒都發泄在她身上。
阿嬌身上無處不痛,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喉嚨裏隻剩蒼白無力的辯解。
“我沒有推她……”
“啪”的一聲,又是一記耳光。
沈念如抓起衣襟把她提起來,眸含淚瞪著她:“沈家收留你,哥哥也一向護著你,你就是這般報答我們的嗎?盈盈表姐當初說的果然沒錯,你就是個狐狸精,是禍水!害了她們,現在又要害大嫂嫂和她的孩子,我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說啊!”
就連一向寬厚的老夫人這次也顧不上她。
寺中唯一擅岐黃之術的主持今晨剛離開,老夫人當機立斷命令道:“都別吵了,趕緊下山,去請大夫!”
除了那一眼,沈禹州自始終在都沒再理會阿嬌,抱起褚清蘭跑下山,一群人手忙腳亂地跟著。
幾乎是頃刻間,所有人,所有車馬都走光了,徒留阿嬌一人還愣在原地。
他到底是又一次舍棄了她。
這次無需她掙紮逃離,僅僅因為褚清蘭自導自演的一出戲,手段甚至談不上高明,他便自覺放棄了她。
分明達成了離開的心願,阿嬌卻笑不出來,隻覺遍體寒涼,一顆心絞痛得緊。
天際不知何時暗了下來,她終於找到了一點力氣,踉蹌著站了起來,呆呆望著經雨水衝刷的地麵。
那裏還有褚清蘭的血,混著雨水開始向四處蔓延。
空氣裏都是濃重的血腥味,纏繞著她,久久無法散去,阿嬌胃裏一陣惡心翻湧,捂著嘴跑遠嘔了一肚酸水,可那血腥味卻如跗骨之蛆,無論她往哪裏躲,始終跟著她。
“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沒有推她……”
她口中喃喃,重複著這句話,腦子喪失了思考能力,全然麻木,沿著下山的道路跑去。
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前路,走得磕磕絆絆,身上衣裙被尖石荊棘劃破,鮮血一點點染紅她的裙擺,甚至還有血水,正順著裙下的細腿緩緩流淌。
可她已沒有知覺,足尖踏過泥濘,又哭又笑,一路渾渾噩噩,漸漸失了方向。
仿佛走了好久好久,直到夜幕降臨,周身徹底暗下。恍惚間,有人迎麵走來,被她白裙帶血的模樣驚著了,待走近了,才發覺是個麵容姣好的少女。
阿嬌並未察覺來人,失魂落魄的走著,麵前卻忽然伸來兩隻黝黑髒汙的臂膀,她不得已停下,發現自己居然被兩個滿臉邪笑的獵戶堵住了去路,短暫怔愣後,轉身要走,兩人又一次堵住她。
“小娘子要上哪兒去啊?這夜路不好走,不如讓咱哥倆送送你?”說話間,一隻手已經攀上了她的肩。
惡心感再次上湧,阿嬌聳肩甩開拔腿就跑,可她跑沒幾步,便被腳下藤蔓絆倒,其中一人三兩下捉住她一隻腳踝。
阿嬌驚恐交加,用盡渾身解數掙紮,手邊正好抓到一塊石頭,便狠下心朝對方頭上猛砸下去,對方吃痛鬆手,她才把腳抽出,顧不上掉了的繡鞋,一瘸一拐朝山上跑。
隻要回去,就有救了。
阿嬌邊哭邊跑,身後兩人仍窮追不舍,夜間她視物不清,竟在不知不覺間跑到了懸崖邊,望著漆黑不見底的崖低,恐懼感油然而生。
兩個獵戶篤定她不敢跳,獰笑著搓手,一左一右拽住她。
太多情緒在胸腔裏翻湧,阿嬌瘋了似的掙紮,推搡間咬了對方一口,正是此前被她砸過腦袋的人,對方怒極揮手。
黑暗裏隻聽一聲尖叫,失重感頓時籠罩全身,阿嬌徹底昏了過去。
與此同時,春桃還不知情,正氣喘籲籲往慈恩寺走,結果回到寺中發現空****的,隻有幾個僧人在清裏台階上殘留的血色。
一種不祥預感爬上心頭,春桃忙問:“可有見到沈家的家眷?”
小僧搖搖頭,“今日沈家的大少夫人疑似小產,晌午時分他們人就走光了。”
聽到出事的不是自家主子,春桃鬆了口氣,盡管渾身濕透,仍緊緊捂著懷裏的藥折身下山,然而回去後,發現闔府上下都是沉重詭異的氣氛,找遍鬆鶴院都沒有阿嬌的身影。
春桃嚐試去詢問緣由,可府裏每個人瞧見她都和見鬼似的遠遠躲開,聽說人都在東跨院,她一陣小跑趕去,卻被嬤嬤們推開,她不依不饒:“我家姨娘呢?回來了嗎?”
“再沒有什麽姨娘了!”嬤嬤冷哼:“她把大少夫人害得這麽慘,怎麽敢有臉回來!自此以後,她就與我們沈家沒有半分瓜葛了!”
懷中的藥包嘩啦啦掉了一地,“不可能,不可能……”春桃聲嘶力竭:“奴婢回到寺中並沒有找到姨娘,她一定是被你們藏起來了!你們這老嬤嬤又想害她!”
“放肆!”
許氏認出是阿嬌身邊的人,立即拔高聲音:“還不趕緊把這小賤婢亂棍打死!”
沈禹州站在一側煩不勝煩,嗬止嬤嬤,走上前尚未開口,便見春桃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公子,姨娘懷了身孕,可是她不見了,她不見了!”
懷了身孕。
不見了。
短短幾個字,擲地有聲,重重砸在沈禹州心頭上,反應過來後,他奪門而出。
許氏愣了半晌,吩咐人攔住他,眼下褚清蘭生死未卜,她絕不容許沈禹州離開去找那個賤人!
然而上前的小廝侍衛統統被掀翻在地,沈禹州猩紅著眼不管不顧,衝到角門飛身跨上馬背,絕塵而去。
自上京南下徐州,車隊一路馬不停蹄,楚懷安一行人尚未入城,便遭了潑天大雨。
侍衛勒馬到車駕旁,“殿下,前頭就是慈安寺了,可惜雨勢太大,附近山路出了名的難走,這邊有個驛站,您要不先在此處歇一晚?”
馬車門簾微掀,一隻如玉修長的手探出,隱隱綽綽可見半張俊秀麵容。
後頭緊跟的馬車裏同樣探出一個腦袋,是蘇婉容。
婢女為她撐傘,護著她來到楚懷安麵前,“殿下,我兄長傳過消息,沈家女眷這些天都會在慈安寺祈福,若無意外……長樂郡主應當也在的。”
那日回京途中,她意外看到太子殿下的親筆畫像,終於想起自己當初看到阿嬌時,為何會覺得眼熟。
兩年前,她隨前來述職的父親一並到了上京,恰逢國宴,舉國歡慶,金雀大街上是各式各樣的花車轎輦,其中最華麗、排場最大的就屬靖安侯府長樂郡主的尊駕,身側甚至還有太子殿下的黑甲衛為其開道護行,氣勢不亞於一國公主。
就在那時,她曾遙遙與長樂郡主林寶珠有過一麵之緣。
在徐州,蘇婉容自詡名門,可到了上京才算見識到真正的世家貴女的模樣。
轎輦上,林寶珠一身大紅宮裝,發髻飛揚,姿容絕麗,盡管年歲不大,那股天然的繁麗華貴卻令人為之傾倒。
蘇婉容癡癡望著,心中讚歎林寶珠不愧是上京數一數二的高門貴女,父親是一品侯,母親是長公主,舅舅是皇帝,未婚夫是太子,她的出身,簡直就是每一個少女的夢想。
可是誰能料到,鳳陽之事,牽連了靖安侯府滿門,曾經立於枝頭傲視眾生的玫瑰,也有流落凡塵,陷入泥中任人踐踏的一天。
想到沈家那些事,蘇婉容頭一次慶幸兩家婚事沒成。若真成了,太子殿下與長公主追究起沈家罪責,她可百口莫辯,冤死了。
楚懷安不知她心中彎彎繞,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幕,下了繼續前行的命令,侍衛隻得重新整頓車馬,冒雨趕路。
車廂頂部鑲嵌著華光流彩的夜明珠,即便天暗了,車內仍亮如白晝,楚懷安看著鋪在案幾上的畫像,指尖輕輕描摹畫中人的臉龐。
正當他陷入沉思時,車駕猝然停下,突如其來的衝擊將案幾上的茶盞打翻。
“怎麽回事?”
雨幕中傳來侍衛時強時弱的喊聲:“殿下,前麵有個渾身是血的女人。”楚懷安當即撩開簾子,差人去查看。
黑甲衛頂著雨水快步上前,突然驚呼:“殿下!是郡主!”
短暫怔愣後,楚懷安心髒停跳一拍,打傘都來不及,頂著瓢潑大雨飛快下車,因為動作太急,甚至跌了一跤,黑甲衛七手八腳去扶,被他甩開。
楚懷安連滾帶爬過去,撥開血泊中少女的發絲,認出那張慘白的臉,“寶珠!寶珠你醒醒!”始終沒有回應,他抱起渾身是血的少女直奔車廂,勒令隊伍返回。
與此同時,沈禹州策馬疾馳,行至岔路口,與楚懷安的車隊擦肩而過。
夜色深沉,雨越下越大,肆意橫流。
待沈禹州趕到慈安寺時,寺中人麵麵相覷,告知他阿嬌已走了許久。
他甚至來不及寒暄,又掉頭下山,卻在下山途中發現沁入泥濘中的血色。
那血色經雨水衝刷,一直向山下流淌,目之所及,皆是暗紅,在一片帶血的灌木叢中,他看到了一隻素色繡鞋。
沈禹州哆嗦著撿起那隻鞋,裏頭居然也浸滿了血水。
豆大雨點澆在他頭上,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可能,不會的。
隻是轉眼的功夫,阿嬌怎麽會出事呢?她受過這麽多傷,每一回都活得好好的,不過一段山路而已,獨自一人,怎麽會留這麽多血呢?
沈禹州攥緊那隻繡鞋,沿著血泊一路走,來到懸崖邊上,終於找到了另一隻鞋,和一塊掛在峭壁上的碎布。
腦海中仿佛炸開一道驚雷,他雙膝一軟跪在崖邊。
“嗬,嗬嗬嗬嗬……”
許久之後,沈禹州突然抖著肩膀笑起來,繡鞋與碎布攥在手裏,幾乎要被碾成齏粉。
跑了。
阿嬌一定是為了躲他,趁他不留神逃跑了。
盡管每一回,阿嬌都對他厭惡至極,卻也會為了活著而屈服,她那樣惜命又小心翼翼的人,怎麽會輕易死掉呢?
對的,她一定是跑了。
等他抓到她,定要打折她的腿,然後寸步不離地帶著。
“大人?”
後頭趕來的錦衣衛遠遠瞧著,想拉住他,卻不敢上前。
沈禹州恍若未聞,隻是笑,起初是壓抑低沉的,隨後逐漸癲狂,胸腔仿佛被人重重鑿穿,痛得難以呼吸,眼淚便簌簌落下。
程英看到滿地的血腥,立即帶人舉著火把四處搜查,果然發現了端倪,硬著頭皮道:“大人,這裏除了小夫人的腳印,還有兩個成年男子的腳印,以及……拖拽撕扯的痕跡。”
瀕臨崩潰的男人終於尋回了一絲理智,可也僅僅是短暫的清醒,而後雙眼漸漸爬上血絲,陰鷙目色滲出寒意。
電閃雷鳴的雨夜裏,眾人隻見那高大的身影緩緩站起,刀鋒在空氣中震顫,銳利刺耳的嗡鳴聲格外清晰……
程英已經不記得那一夜究竟死了多少人,隻記得自此以後,慈安寺附近再也沒有山匪或獵戶出現過,隻有一座空寂的古寺靜靜矗立在山巔之上。
沈禹州再回到沈家時,長發散亂,臉頰白袍皆是斑駁的血痕。
不出所料,褚清蘭的孩子沒保住。
那是長房嫡係唯一的血脈啊,就此斷絕了,許氏躺在床在翻來覆去一夜,還是咽不下這口氣,起身到外頭,隻等著沈禹州把阿嬌那小賤人帶回來以後,好好修理一番。
沈念如也徹夜未眠,守著哭得傷心的褚清蘭,一同等哥哥沈禹州回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許氏足足等了兩個時辰,終於在天亮時看到錦衣衛回來了,二話不說衝過去。
“阿嬌那個賤人……呃!”許氏氣勢洶洶的話頭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沈禹州,足尖緩緩離地。
“大夫人!”
“母親!”
不止院子裏的下人,就連沈念如也嚇傻了,桂嬤嬤最先反應過來,拔高聲音衝過去,義正辭嚴地譴責:“二公子,你是要弑母嗎?”
然而桂嬤嬤話音剛落,一隻大手倏地掐住她脖子,沈禹州眼皮一眨不眨,怒視著滿院的人,在她們驚恐交加的目光中,虎口狠狠一擰。
“啊——”
沈念如抱頭尖叫,不停朝褚清蘭身後瑟縮,被他另一隻手掐住的許氏臉色煞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目露祈求。
剛小產過的褚清蘭同樣麵無血色,驚得目瞪口呆,仿佛沈禹州無情的手是掐在自己脖頸上一般。
“阿嬌死了。”
沈禹州平靜地、語速極緩地吐出四個字。
換做平常,許氏等人一定會額手相慶,慶幸那個惹得家宅不寧的狐狸精終於死了,可現在她們半個字都不敢說,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你們這回,可都滿意了?”沈禹州手一揮,嬤嬤老胖的身體宛若一團爛肉,重重砸在許氏臥房的門板上,圓瞪的眼還殘存著不可置信,死不瞑目。
許氏兩眼翻白,死死扒著他的手,眼看就要咽氣了,沈禹州才把她丟到褚清蘭身旁。
然而這回褚清蘭裝也不裝了,像是看不見許氏朝她伸去的手,徑直衝進雨幕裏。
她到沈禹州跟前站定,臉上盡是狂喜之色,抓住他胳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你心裏,我一定是最重要的,你還愛著我,剛剛你是為我和孩子報仇了,對不對?”
許氏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當即氣急攻心,吐出一大口血昏死過去。
昏迷前,她還指著沈禹州與褚清蘭,眼含怨毒,無聲控訴。
褚清蘭全然不在意旁人,指尖劃過沈禹州白袍上的血跡,眉梢揚起。
阿嬌死了,再也沒有人能搶走沈禹州的心了。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可笑著笑著,眼尾又凝結了淚花,“這些年,我一遍遍埋怨自己,當初為什麽被仇恨蒙蔽了眼睛,隻一心想為褚家複仇,順從了父親遺願嫁給沈彥州,可我沒有辦法,即使沒有父親遺命,我孑然一人寄居沈家,婚姻大事,全由許氏做主,她要我嫁,我便不得不嫁,可我……卻從未忘記過你。”
褚清蘭抬起手,撫過他剛毅冷峻的臉。
曾經那個癡迷於自己的小少年,在她不知不覺間,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往後,沈禹州才是她的依靠。
褚清蘭愈發溫柔,美眸含情凝望著他:“我知道,你是把阿嬌當成了我,才會迷了心智,現在你看看,阿蘭就在你眼前啊,我是阿蘭,也是嬌嬌,我回來了,再沒什麽能阻止我們在一起了,我們找一個沒有別人的地方,長相廝守,好不好?”
沈禹州全身繃直,眼裏沒有絲毫動容。
“你不願意?”
他沒有回應,褚清蘭眼裏的柔情逐漸轉恨,“難道你當真愛上了那個三翻四次害我的蛇蠍毒婦?”
“夠了!”
沈禹州忍無可忍,大手猛地掐住她下頜,目眥欲裂:“孩子究竟怎麽沒的,你最是心知肚明,怎麽還有臉往阿嬌身上潑髒水?”
看在她腹中胎兒的份上,自己處處容忍,就連她做的那些事,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數次的選擇委屈阿嬌,可她還不知足,竟然拿這個孩子的死來陷害阿嬌。
眼下,孩子沒了,她再沒什麽值得他心慈手軟的籌碼了。
褚清蘭笑容僵住,眼睫閃了閃,“禹州,你胡說什麽……”還在裝傻。
沈禹州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底滿是赤紅的煞氣,在褚清蘭不可置信的眸光中,虎口一點點緊縮。
沈念如哪裏見過自己哥哥瘋癲至此,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哭得聲嘶力竭:“哥哥,你清醒一點,她是大嫂嫂,你不能殺她!”
當著沈家人的麵,哥哥若是殺了大嫂嫂,祖母一定不會放過她們兄妹的。
“滾!”
沈禹州甩開沈念如,提起地上的褚清蘭,生生掐著人,把她丟進宗祠裏。
這一次,他不會再偏袒任何人,他要還阿嬌一個公道。
*
時值夏日,蒼茫大地被烈日烤得熾熱無比,枝頭的樹葉也曬得泛黃卷曲,空氣裏沒有一絲微風,隻有蟬鳴聲從密密麻麻的枝葉間傳出,聒噪至極。
靖安侯府濯纓閣裏,身披薄紗的少女側臥在貴妃榻上小憩,屋子角落擺滿冰鑒,幾個侍女搖著綾絹扇,輕輕為她撲涼。
盡管如此,林寶珠仍舊心情煩悶,隻要一闔眼,夢裏滿是血色。
時隔半年,她仿佛還能聞到那股泥土混著涼血的腥氣,醒來後便忍不住抱著痰盂吐了起來。
侍女手忙腳亂地伺候著,乳母端來藥,她也不願喝,推拒後重新躺下休息。
沁陽長公主剛跨過門檻,便瞧見了桌上的藥碗,目光落在窗下纖細單薄的身影上,“又鬧小孩子脾氣了,生病怎麽能不吃藥呢?”
她屏退侍女,坐在塌邊的鼓凳上,輕輕拍了拍林寶珠的肩膀。
林寶珠不情不願坐起身,盯著送到嘴邊黑乎乎的藥汁,皺起眉道:“母親,我已經好了,可不可以不喝這些東西……”
“不可以。”
沁陽長公主斷然拒絕,精致的眉眼又放緩下來,“聽話,都是太子殿下親自安排的太醫為你調理身子,你自小體弱,這些全是補氣養血的,可莫辜負了他一片真心。”
以往太子楚懷安對林寶珠好,沁陽長公主不以為意,直到鳳陽稅銀侵吞案捅出來,靖安侯府遭人構陷,全家落難,楚懷安為她們忙前忙後,東奔西走四處打點,才算還了林家清白,她們夫婦對此十分感激。
加之楚懷安又千辛萬苦尋回了自家女兒,沁陽長公主更是堅決擁護東宮地位,自然也成全二人美事。
“那女兒這就去和太子殿下說,以後都別叫太醫開藥了。”聽到是楚懷安所為,林寶珠還是不願意喝,作勢要下床,被沁陽長公主攔下。
“胡鬧,眼看太子妃大選在即,若是惹怒皇後娘娘,太子再護著你也無濟於事。”
林寶珠撇撇嘴。
她倒不太在意太子妃擢選,隻是本能排斥所謂的補藥,可憐兮兮道:“都連喝了數月,也不見有什麽效用,要不這次就算了,少喝一次沒關係的。”
她眼巴巴盯著沁陽長公主,企圖撒嬌蒙混過去。
望著她水汽氤氳的眸子,沁陽長公主歎了口氣。
事發之日,沁陽長公主第一下便派人護送林寶珠回鳳陽老家避難,不曾想卻因此讓她流落在外。
聽黑甲衛說,他們找到林寶珠時,她躺在泥沼中昏迷不醒,渾身是血,隨行太醫為她診治,發現林寶珠不僅體弱,甚至還小產了,這個消息讓楚懷安倍感震驚,而沁陽長公主身為母親,更是心痛不已。
她實在難以想象,自己視如珍寶、眾星捧月半般的女兒究竟吃了多少苦。
好在回來以後,楚懷安不僅及時封鎖消息,保全了林寶珠的名譽,還一如往常關心,三天兩頭差人送來好吃好玩的供她消遣,名貴稀罕的藥材更是如流水般送到靖安侯府。
可盡管如此,林寶珠的身子底已經壞了,往後恐怕是風一吹就會病倒。
沁陽長公主無數次想問,究竟是哪個畜生欺辱她的女兒,可話到嘴邊,又怕勾起女兒的傷心事,便咽了下去。
林寶珠也當沒事人一樣,隻字不提,一如往常的平靜,會說會笑,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思及此,沁陽長公主放下藥碗別過身,悄悄抹了把淚。
“母親,你怎麽又哭了?”林寶珠貼上去,抱住沁陽長公主的胳膊,“好嘛好嘛,女兒喝藥就是了。”她隻得捏著鼻子一口氣把藥灌進嘴巴裏,強忍苦澀咽了下去。
林寶珠是什麽性子,沁陽長公主最是清楚,說不好聽的是飛揚跋扈,性情嬌蠻,哪裏會是如今這般乖巧溫順的模樣?
失蹤數月,再回來,已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沁陽長公主越發心酸,紅著眼抱住她,“母親沒哭,隻是心疼。”
林寶珠愣了愣,神色一點點淡了下去,好在很快有侍女進來稟道:“殿下,郡主,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家的蘇姑娘來了。”
沁陽長公主飛快擦去眼角的淚痕,理了理衣裙,“請她進來吧。”
很快一位身著藕合色翠煙衫的少女低頭走進來,朝二人福身行禮,正是曾經在沈家見過的那位知州千金蘇婉容。
隻是如今不同了,她父親升任四品,蘇婉容的身份自然水漲船高,躋身上京名門。
沁陽長公主率先出聲,“不必多禮,你來的正好,不如同寶珠說說話吧。”
楚懷安能救回林寶珠,背後多虧了蘇氏兄妹的幫襯,回京路上也一直是蘇婉容悉心照料,是以侯府上下都對蘇家人和顏悅色,一來二去,兩家漸漸熟絡起來。
蘇婉容不敢去看林寶珠,隻斂眉應是。她的相貌放眼上京,隻稱得上清秀,但勝在儀態端莊,進退有度,說起話來柔聲細語,很難不讓人喜歡,沁陽長公主對她很放心,叮囑幾句後便離開了。
一時屋內除了侍女清槐,隻有她二人麵麵相對。
蘇婉容不免忐忑。
在沈家時,她雖沒有主動為難,卻也間接傷害過林寶珠,然而對方隻是輕笑,“坐吧。”
“多謝郡主。”蘇婉容就近坐下,也隻坐了一小半,不敢放鬆下來。
林寶珠支著腦袋,慢悠悠轉著扇子看她,“蘇姑娘緊張什麽?很怕我?”
被人戳穿,蘇婉容小臉微白,勉強笑道:“郡主是天上明月,世間寶珠,清麗絕俗,臣女親近都來不及呢,怎會害怕。”
林寶珠在沈家的過往,她不敢與外人提及,生怕被人查出什麽牽連到自己身上,就連太子楚懷安問起時,她也隻說曾在沈家做客時見過一回,因此知道林寶珠在徐州。
可她不說,不代表林寶珠也不會說,萬一她向太子告狀……
蘇婉容越想越忐忑,額上漸漸沁出汗珠。
林寶珠卻忽然岔開話題:“你頭上的珠花不錯。”
蘇婉容下意識道:“承蒙長公主殿下所賜……”
“既然母親賞賜過,我也應當有所表示。”林寶珠打斷她的奉承討好之語,漫不經心取過一隻象牙雕鏤空的首飾盒遞給她,“送你了。”
蘇婉容再次怔住,有些摸不準她的脾氣,雙手高舉接過,“謝郡主賞賜。”
“不客氣,畢竟是救過我的人,本郡主一向知恩圖報,過去的事……就此一筆勾銷罷。”林寶珠讓侍女為自己更衣,“晚些我要去皇後娘娘的群芳宴,蘇姑娘可要同去?”
蘇婉容連忙應是。能與靖安侯府的長樂郡主同行,自然是她的榮幸。
隨後暫且告退,準備回頭叫婢子給她重新梳妝一番,一上馬車,她便打開林寶珠送她的那隻象牙雕鏤空首飾盒,又一次感慨靖安侯府的手筆。
除卻幾支做工精致而繁複的金釵,裏頭盡是東海明珠、綠鬆石、赤玉等珍貴寶石所製的耳鐺手釧,然而最底下,卻摻著一個毫不起眼的玉墜子。
蘇婉容好奇拿出來看,那玉墜通體瑩潤,也算成色不錯,隻是比起旁的首飾,就有些不入眼了,想了想,到底是郡主所賜,便將玉墜子戴上。
而濯纓閣內,林寶珠盯著銅鏡裏的自己,麵上全無一開始的輕鬆明媚。
許久之後,終於如夢初醒。
她真的,重獲新生了。
*
皇後娘娘的群芳宴,邀了大半個上京的名門閨秀,說白了就是變相地在眾貴女間挑選合她心意的太子妃。
楚懷安早早有了準備,差人往濯纓閣送去各色綾羅綢緞與成套的頭麵首飾。
林寶珠掃了一眼,翻出去年壓箱底的水綠色掐花對襟衫,配梅子青色漩渦紋紗繡裙,往常最愛的飛天髻也不盤了,改成簡單的單螺髻,略施薄粉,便出門去了。
蘇婉容在門外候著,見她出來的模樣愣了半晌。
“走吧。”林寶珠語氣淡淡,兩人各自上了馬車。
群芳宴本質是為擢選太子妃,皇後便將宴席設在楚懷安宮外的別苑裏,離靖安侯府不過一條街的距離,半柱□□夫便到。
林寶珠的車駕是宮匠特製,遠遠就能聽到清脆的車鈴聲,長鹿苑外小廝聽到鈴聲,再仔細辨認馬車上的標誌,揚聲高喊:“靖安侯府長樂郡主到——”
蘇婉容跟在後頭沾了光,也得了小廝高聲通報。
楚懷安一聽是靖安侯府的人來了,忙放下手頭的事出來迎接,可見林寶珠並未用上自己送去的衣裳首飾,眸光黯了黯,但也僅是一瞬,便麵帶笑容上前,要親自扶她下車。
林寶珠許久不曾被人如此珍視過,有些不適應。
楚懷安保持著伸手的姿勢,溫聲道:“孤扶你下來。”
與沈禹州的粗糙不同,楚懷安自小養尊處優,一雙手白皙修長,麵龐亦是疏朗清潤,一頭綢緞般黑亮順滑的頭發用嵌玉金冠束起,露出寬闊的額與直挺的鼻,揚唇一笑,整個人宛若潤玉般柔和秀雅。
不愧是南梁子民敬仰的太子殿下,渾身上下,無不散發著端方君子的氣度。
獨獨眸中一晃而過的促狹笑意,還是讓林寶珠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眾目睽睽之下,林寶珠不好拂了當朝儲君的顏麵,把手遞過去。
楚懷安才發現這般炎熱天氣,她的手心卻一片冰涼,下意識握緊,“有孤在,不必緊張。”
林寶珠回以一笑,二人相攜進府。
一路上遇見的各家貴女,紛紛朝她們投去異樣的眼神,能赴宴的,大多是衝著太子妃的位置來的,見狀心中多少有些不悅。
林寶珠失蹤數月一事,靖安侯府對外聲稱她隻是回鳳陽老家養病了,加上有楚懷安秘密封鎖消息,大多人相信了這一說辭,可到底紙包不住火,瞞不過有心人。
倘若真的隻是養病,太子又何須大費周章的遮掩,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意?
況且無論是臉色氣質,林寶珠都和從前不同了。一些年逾三十生過孩子的婦人,多少能看出她與少女之間的細微差別,私底下都在猜測林寶珠失蹤這些日子究竟經曆過什麽。
張皇後自然也不例外。
遠遠看到黑甲衛簇擁著二人前行,張皇後原本盈滿笑意的臉沉了沉,身旁正與她閑話的寧國公夫人也瞧見了林寶珠,自覺結束談話,朝旁邊的女兒使眼色。
葉永熙意會,特意走到太子跟前屈膝行禮。
楚懷安點了下頭,目光並未多作停留,而是領著林寶珠到皇後麵前,“母後,你看兒臣帶誰來了。”
從前林寶珠根本不懂何謂察言觀色,一貫高調張揚,目中無人,可今日一踏進長鹿苑,便敏銳察覺到那些不太友善的目光。
尤其是張皇後,雖不似許氏那般直白的厭惡,卻也夾雜著不喜。
林寶珠自知礙眼,垂眸福了福身,“臣女給皇後娘娘請安。”
張皇後頭戴紫金銜珠鳳冠,穿著絳紅色金銀絲繡鸞鳥朝鳳宮裝,氣度雍容端莊,卻有一張極美豔的臉龐,柳葉峨眉,鳳眼微挑,那股渾然天成的嫵媚融合著上位者的端嚴,顯得有些淩厲難以親近。
她瞥了林寶珠一眼,淡淡嗯了聲,“聽說你身子不好,一直待在房中養病,本宮便沒邀靖安侯府的女眷。”
楚懷安及時打圓場,“是兒臣給沁陽姑母下了帖子,姑母身子不適,便讓寶珠替她前來給母後問安。”
“是嗎?這帖子,難道不是下給林寶珠一人的?”張皇後狠起來對自己兒子也是不假辭色,冷哼出聲,轉身去了正廳。
楚懷安下意識去看林寶珠,正欲寬慰她不要多想,對方先開口道:“今日賓客眾多,太子殿下還是就此留步罷。”
寧國公夫人自是跟著張皇後走,把女兒葉永熙留在原地。
眼看楚懷安要去追林寶珠,葉永熙快步跟了過去,“太子殿下,臣女第一次來長鹿苑,不太熟悉,不知可否跟隨太子殿下四處逛逛?”
楚懷安一向以溫和有禮的姿態示人,聽到這個請求,也不好拒絕:“來者是客,孤自不會怠慢。”
語罷便喚來長鹿苑的掌事姑姑親自為葉永熙帶路,而後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前麵的人。
林寶珠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楚懷安,隻好停下。
“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孤帶了禦醫,隨時能為你診治。”楚懷安像是看不出她的冷淡,關切地問。
林寶珠搖搖頭。
他又道:“可是母後的緣故?她並非有意針對……”
“與娘娘無關。”林寶珠及時扼住他餘下的話,“殿下盛情相邀,臣女不勝感激,隻怪臣女體弱,不便多留,先告辭了。”
“寶珠。”楚懷安攔住她,“眼下沒有旁人,你不必一口一個殿下……從前你我不是這般陌生疏離的。”
見她依舊沉默,楚懷安擰著眉道:“孤特意讓人從嶺南運了荔枝,還有西域進貢的果子露,都是你愛吃的,如今宴席還未開始,你便要走?”
林寶珠一直明白他的心意,隻是類似的痛苦,她不想再體會第二遍了。
隻得婉拒道:“臣女很感激殿下的掛念,隻是定國公手握兵權,位高權重,而葉姑娘又是定國公府嫡長女,論相貌才情與身份地位,上京無人能出其右,自然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況且皇後娘娘也有意撮合……”
“孤不想聽這些。”楚懷安忽然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們自小一同長大,孤心裏一直有你,隻等你點頭,孤便娶你為妃。”
青梅竹馬之誼是真的,回想起來,林寶珠還會鼻頭泛酸。
她自小享受天家賜予的榮華富貴,又有父母庇護,不學無術,嬌蠻任性,在上京幾乎橫著走,外人都覺得她是被人寵壞的黑心郡主,豔羨有之,懼怕有之,厭惡亦有之。
而楚懷安,身為皇帝嫡子,從出生起就被封為太子,在皇後嚴苛教導下,學得謙和有禮,滿腹經綸,深得皇帝器重與百姓愛戴。
分明是毫不相似的兩個人,卻意外的相處融洽。
楚懷安身為一國儲君,願意放下身段哄她,花樣百出地討她歡心,更會記得她所有喜好,而以前的自己,縱使再惹人厭,到了他跟前,就是懷安哥哥長,懷安哥哥短的,溫柔乖順得像隻貓。
倘若沒有那場意外,他們結為連理,興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隻是,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