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禹州紅了眼
“錦衣衛指揮使沈禹州, 見過太子殿下。”
平靜清冽的嗓音於喧囂鬧市中,擲地有聲,不卑不亢。
在他出言之際, 楚懷安明顯察覺到,懷中嬌軀有一瞬的顫栗, 低眉打量, 發現她好不容易養出點血色的小臉此時煞白一片。
顧不上搭理這位新任錦衣衛指揮使, 趕忙抬手順著她的脊背安撫,“孤還在呢, 隻是驚了馬,眼下無事了。”
林寶珠強忍著沒有回頭去看,原本要從男人身上起來的動作都有些許凝滯, 索性順勢倚在他身上, 怯怯道:“懷安哥哥,我頭暈, 有些喘不上氣……”
細碎的日光透過紗帳縫隙打在少女蒼白麵頰上, 晃得讓人睜不開眼, 林寶珠黛眉緊蹙,蔫蔫地靠在他肩頭, “我們早點回去,好不好?”
楚懷安不作他想, 隻是囫圇朝沈禹州頷首示意,算是答謝他出手相助, 隨後讓人將係在車輦四角最外層的遮光綢帳散下, 林寶珠才緩緩坐直身子。
前頭宦官得了命令, 一聲“起駕”, 沈禹州自覺朝旁挪了挪, 讓出一條道。
車輦從他跟前經過時,沈禹州恰好抬眸。
不知何處吹來一陣涼風,卷起綢帳一角,絲絲縷縷的風也吹亂了少女鬢發,林寶珠下意識回眸,隔著薄紗,朦朧可見半張清麗絕俗的側顏,烏發似雲,雪膚如瓷,彎彎峨眉下的杏眸含羞帶笑。
幾乎一瞬,沈禹州心髒仿佛停跳了一拍,險些就要衝上去一探究竟,卻有一隻溫軟寬厚的大掌落在少女耳側,一邊整理頭發,一邊指腹細細撫著她緋紅臉頰,恰如其分阻隔了視線。
待沈禹州回神時,車輦早已遠去,男人自嘲一笑。
果然是瘋了,如今隨便看個人,都覺得她是阿嬌,可是他的阿嬌,從來隻屬於他,又豈會在旁人懷中語笑嫣嫣,溫情脈脈?
像是回憶起了過往,沈禹州情不自禁笑了,可是笑著笑著,唇邊弧度又淡了下去,隻剩滿眼的哀傷與寂寥。
不知過了多久,程英回來了,見他獨自一人站在車水馬龍的金雀大街上,忍不住道:“大人,方才可是見到太子了?”
沈禹州點點了頭,“與傳聞一般無二。”像是忽然抽空了渾身氣力,他尋了處茶攤坐下,猛灌了幾口茶才稍稍穩住心神。
程英將打探到的消息倒豆子般說了一通:“這些日子陛下都在行宮避暑,大部分官員也隨著一同南下,隻是北離使臣忽然來訪,便由太子監國,咱們貿然對上皇後與東宮的人,怕是不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禹州淡淡說著,擱下茶杯,“眼下正是好時機,方才我又在太子跟前露了臉,他既知曉我等在京,自不會輕易放過,靜靜等魚兒上鉤便是。”
程英點點頭,半晌,邊打量他的神色,邊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還有一件事……”
沈禹州看也不看,移開了目光,“往後大夫人的書信不必理會。”不必想,多半又是許氏來信,叫他去茶莊探望許盈盈的。
“不是大夫人的信,是……”程英有些難為情,將書信推到他麵前,“是蘇大人差人送來的,應是要再度與您商議婚事。”
*
因著沈禹州的出現,林寶珠一路心神不寧,幸而有楚懷安在她身側,等車輦到了侯府,那顆慌亂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是了,隻要她不承認,她還是靖安侯府的長樂郡主。
臨別時,楚懷安攥著她的手,一向處事不驚的太子殿下竟緊張起來,“寶珠……今日孤說的話,還算數的。”他掌心濡濕,泛著汗意。
林寶珠低頭看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著實沒忍住,噗呲笑出了聲,“懷安哥哥,你快回去罷,別讓皇後娘娘久等了,到時可又得怪寶珠的不是了。”半開玩笑的語氣,將一切輕描淡寫地帶過。
楚懷安眸色黯然,慢慢送了手,“……是孤心急了。”
林寶珠隻是莞爾,目送太子的儀仗回宮後,才轉身準備進府,卻在門前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靖安侯林郅將方才的一切看在眼中,望著自家女兒,歎了口氣。
“爹爹……”
林寶珠紅了眼,淚水止也止不住,跑上前抱住了他,但很快又覺不妥,欠身一禮,“是女兒失禮了……”
林郅忙製止她,“乖女兒,咱們家沒有這個禮數。”大手撫過女兒的鬢發,仔仔細細打量她。
早先沁陽在書信中告知他女兒已經回來了,頗受了不少苦,人瘦了一圈,性子也變了,他起初不願相信,如今看,卻是變了,也更讓人心疼,“離了家,果真是清瘦許多,怪爹爹沒保護好你,讓你受苦了。”
林寶珠哽咽著搖頭。父女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說,沁陽長公主不知從何處也得了消息,連夜趕回,時隔一年半,一家三口終於重聚。
晚間用膳時,林郅談起北狄來訪之事。北狄與南梁自前朝起便是敵人,而今打也打累了,北狄有意與南梁修秦晉之好,為此還送了他們唯一的嫡公主前來和親,以表誠意。
林寶珠不懂朝政,聽著父母親談話,隻在一旁安靜布菜。
另一廂,沈禹州連夜前往蘇府。
蘇家人早有預料,大門始終敞開著,沈禹州剛邁上門前的階梯,蘇海道便笑臉相迎:“沈大人大駕光臨,是下官的榮幸啊。”
世事無常,誰能想到當初自己作主退了婚的小子,如今已官至三品錦衣衛指揮使,便是蘇海道為官十數載,到了沈禹州跟前,也得客客氣氣。
沈禹州沉著臉,並不想同他寒暄,“蘇大人,這婚書,您收好。”
他將書信原封不動的塞到蘇海道手中,在徐州時,許氏的確做主擬過婚書,一式兩份,可後來蘇家明確說過婚事不提,留在沈家的那份婚書便已銷毀。
蘇海道這老狐狸,卻留了一手。
蘇海道布滿褶子的老臉翕動了一瞬,語氣淩厲質問道:“沈大人如今高升,是瞧不上我蘇府門楣低微,不願與小女履行婚約了?”
“其一,婚書之事乃許氏自作主張,與我無關,其二,即便認了這婚書,當初蘇大人退婚之時態度堅決,我沈家也早已當麵燒毀此物,至於蘇大人手裏這份……”沈禹州冷掃了他一眼,“蘇大人若想與我錦衣衛過不去,大可以此大做文章。”
“你——”
縱使蘇海道老臉再厚,被這番話一激,也氣得臉紅脖子粗,“沈大人當真要與我蘇家翻臉不成?”
話音剛落,一隻通體瑩潤的碧色玉墜驟然落入沈禹州視線中。
沈禹州瞳仁一縮,劈手去奪,蘇海道先一步將東西揣進自己懷裏,“沈大人莫要心急啊。”
“你是如何有這東西?”
“自然是從這物件主人身上取的。”麵對他的怒氣,蘇海道篤定他不敢對自己怎麽樣,“沈大人放心,下官早已安排了人,正好生照料著這位姑娘呢。”
聽聞阿嬌還活著,原本的怒意漸漸平靜,逐漸被狂喜取代,可麵對蘇海道這老狐狸,沈禹州還是壓下了情緒,麵上不動聲色,“她還活著?”
電光火石間,像是抓住了一絲頭緒,墨眸微眯,“她沒死,被你們帶走了。”
當時蘇家舉家北上,卻獨獨留下了蘇池燁徘徊徐州,想來早有謀劃,可區區一個婢子出身的妾室,即便再得寵愛,他們又如何斷定,憑著阿嬌便可威脅他?
“你們想如何?”雖不知消息真假,但沈禹州選擇賭一把。
萬一,阿嬌真的還活著。
蘇海道悠悠捋著長須,“下官隻是想問,當初許諾的婚事,到底還算數否?”
垂在身側的大手捏得咯吱作響,“蘇大人就這般想把女兒嫁給我?”
瞧他似是鬆口了,蘇海道再接再厲,“自然,下官所作所為,全為一雙兒女,以婉容如今的身份,多的是勳貴人家求娶,可惜,我那不爭氣的女兒偏偏心儀的是你,下官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好一個不得已。沈禹州冷笑,對他的話是半分不信。
“我蘇沈兩家原是故交,退婚之事,實乃下官衝動之舉,還望沈大人莫要見怪,往後……婉容便托付於大人了。”蘇海道說著,將那顆玉墜子塞進他拳頭裏。
沈禹州不得不鬆了手,低眸看著掌心裏的冰涼,再三思量,咬牙應下此事。
蘇海道終於滿意的笑了,虛情假意地邀他留下用膳。
“不必了,待我修書一封,與祖母商議婚事。”沈禹州淡淡說完,轉身走了。
“下官隻有三日時間,還請沈大人加緊,給下官一個準信兒。”望著他的背影,蘇海道仿佛預見了蘇府未來的無上榮光。
一直隱匿在暗處的蘇池燁走了出來,“父親,此舉,會否冒進了些,畢竟太子盛名在外,朝廷內外眾望所歸,即使沈禹州當真是……可我們沒有證據,無法證明身份,萬一我們賭錯了……”
“富貴險中求。”
蘇海道拍拍自己兒子的肩,朝內院走去,“如今我們雖與東宮、靖安侯府攀上了交情,可你也瞧得真切,太子殿下非長樂郡主不娶,縱使此刻記得我蘇家的功勞,日子久了,便也忘得一幹二淨,又如何抵得上,堂堂國舅身份來得穩固呢?”
“言之有理,可……”可是妹妹不知情啊。
蘇婉容早先是對沈禹州情根深種,但自從知道了阿嬌的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嫁入沈家了,父親卻不顧她的意願,拿她的婚姻做交易,隻怕知道了,會傷心。
蘇海道睨了他一眼,“你妹妹自小聽話懂事,與她講講道理,自然就想開了,我是她親爹,能害她不成?”這一次,他可是千挑萬選,才擇定了沈禹州,“還有一件事,在定下婚事前,切莫讓沈禹州見到長樂郡主。”
可謊言終究有拆穿的一天,蘇池燁覺得不夠周全,索性道:“兒子這就去東宮一趟。”
隻要太子殿下與長樂郡主徹底定下,縱使沈禹州最後知道了真相,一切也來不及了。
……
離開蘇府後,程英迎了出來,他一直在不遠處守著,是以他們的對話都聽到了,“大人,您當真要答應那蘇海道的要求?”
沈禹州神情淡漠,“阿嬌可能在他們手裏,不得不謹慎些。”
可被人脅迫的滋味到底不好受,程英恨得咬牙切齒,“他們蘇家也非清清白白,不若咱們尋個把柄,把蘇家一鍋端了。”
“蘇海道雖升了官,卻行事低調,捉不住錯處,現今投靠到太子門下,沒有鐵證,一時半刻端不了。”沈禹州麵色凝重,“這陣子,就辛苦你去打聽蘇家上京後府中的人員調動,多了少了,從哪兒來往哪兒去,事無巨細,都要查清楚。”
隻要查到阿嬌下落,確保她是安全的,他便能把人提到自己身邊來,屆時再全心全意對付這幫小人。他低頭腳步匆匆往衙門趕去,轉角處卻險些被突然躥出的馬車蹭到,好在他避閃得及,空氣裏隻有一陣清脆的銀鈴聲響。
看了眼馬車標記,是靖安侯府的馬車。
沈禹州皺了皺眉,與太子有關的人,他都不想有過多來往。正欲繞行,車廂內傳出一道柔柔的女聲,“可是傷到行人了?”
晚間用膳,靖安侯林郅難得高興,吃多了酒,林寶珠最知貪酒誤事,明日皇帝於行宮召見爹爹,萬不能因酒誤了正事,這才著急出來尋個大夫。
車夫勉強拽穩了韁繩,朝路邊兩人道歉,又向後頭稟道:“回郡主,沒傷著。”
“那便好,快走吧。”
熟悉的聲音在風中消散,短暫錯愕後,沈禹州扭頭去追,“阿嬌……”剛邁出兩步,街道岔路口便湧入兩隊禁軍,程英急忙拉住人往陰暗的角落裏藏去。
方才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一道纖細倩麗的身影從車內走出,“抱歉了,事出緊急,還望諸位通融一下。”女聲柔柔,沈禹州不住回眸,呆呆望著那抹背影,生怕是一場夢,稍稍靠近,便又煙消雲散了。
攔路的禁軍一看是靖安侯府的郡主,忙道了歉放行。
“大人,眼下可如何是好?太子以巡視皇城的名義,已經解決了我們不少人,就連我們與行宮中人的聯係也被切斷了。”他們千裏迢迢來到上京,可不是奔著送命去的。
沈禹州強按下上去一探究竟的衝動,好半晌才道:“召回弟兄們,沒有我的命令,不要輕舉妄動。”臨走時,他又回頭,深深凝望了那道背影一眼。
林寶珠這邊與禁軍打通了關係,禁軍知道她與太子關係匪淺,如今又是太子監國,便揮揮手放她過去,她剛轉身,眼尾餘光便瞥見街角處一晃而過的玄色。
宵禁時分,不止她一人壞了規矩夜行,想必是方才她險些撞到的人,林寶珠便沒在禁軍跟前拆穿。
請了大夫上門,林寶珠與沁陽長公主忙碌到後半夜才各自散去,時辰太晚,林寶珠便沒喚婢女伺候,待她披著單衣從淨室裏出來,驚覺臥室的美人屏上倒映著一個男人的側臉。
驚叫的刹那,裏頭的人快步走出,堵住她的唇,“是我。”
一向豐神俊秀、一絲不苟的男人,此刻雙頰微陷,滿眼血色,下頜也布滿了青色胡茬,似是奔波勞碌許久。
林寶珠驚恐瞪大眸子,用盡渾身氣力拉扯他的手,無奈身嬌體弱,全然不是男人的對手。
沈禹州怕傷了她,鬆開大手,卻是攬過她的腰肢,不讓她掙脫分毫,“阿嬌,是我,我不會傷害你……”
“放開我!”林寶珠冷斥一聲推開他,“你是什麽人,竟敢闖入我靖安侯府!”
沈禹州被推了個趔趄,目光卻不曾移開一瞬,怔怔端詳她的容顏,顫著聲:“阿嬌,你不記得我了嗎?”說話間,眼眶猩紅,大手情不自禁撫上她的臉頰。
他是真的很想她,日日夜夜,想得寢食難安就要瘋了。
林寶珠此刻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麵上強裝鎮定躲開,“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她決不容許再有人破壞她來之不易的安寧,即便這個人是沈禹州,也不行。
仿佛麵對的是洪水猛獸,林寶珠攏緊衣衫大喊:“來人!來人……”
“你別害怕,我是沈禹州,是二公子,是你的夫君,我不會傷害你的……”沈禹州想解釋,已然來不及,外頭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林寶珠抄起妝奩前的防身匕首,指著他,“別過來!”
幾番深呼吸,勉強穩住了心神,“我乃當朝長樂郡主,得罪我,你沒有好處,若是圖財,屋內的珠寶銀錢,盡數拿去就是。”裝作不曾相識,將沈禹州當做匪徒。
聽到她的話,沈禹州原本亮起的眸暗了下去,“阿嬌,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氣我那時沒有相信你,其實我知道錯不在你,隻是褚清蘭她腹中還有我大哥唯一的骨血,我是不得已……”
“夠了!”
他試圖講起過往,喚回曾經的那個人,然而眼前的少女卻滿臉漠然,“深更半夜,本郡主並不想聽故事,你也休要在此胡言亂語,將本郡主錯認成什麽阿貓阿狗!”
阿貓阿狗?
沈禹州神色淡了下來,“你不是她了……”他的阿嬌,從來不會這般疾言厲色。
“少在這失心瘋了。”
林寶珠掃了眼他腰間的掛牌,嗤笑:“錦衣衛的人即便再一手遮天,夜闖侯府也是不小的罪名,從前本郡主便聽人說,你沈家小門小戶,家風很是一般,難怪沈大人如今位列三品,竟還如此不識體統,此事告到禦前,恐怕沈大人這身官服便得褪下了。”
為了盡快擺脫糾纏,她端著跋扈的嘴臉,語氣刻薄又輕蔑:“……看你那日也算救過我與懷安哥哥的份上,便不與你計較,還不快滾?”
夜闖靖安侯府,是沈禹州臨時起意,他不甘心,總想一探究竟,好確認馬車內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阿嬌,如今見過了,卻不知為何,愈加心痛,隻能哄騙自己,眼前之人不過是個與阿嬌形容相似的女子罷了。
“唐突了……”沈禹州垂睫,抱拳告辭,隻餘眼角的一滴淚無聲飄散在黑暗裏。
直至他的身影躍過窗檻,徹底消失在夜色裏,林寶珠才如釋重負般跌坐在軟榻上,睡在耳房的清槐和巡邏的侍衛皆聞聲而來。
清槐蹲在她身側,“郡主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侍衛也在門外請安詢問,連喚數聲,林寶珠才搖搖頭,“方才沐浴被隻野貓驚了,現下無事,讓大家都回去吧。”
沈禹州的突然出現,讓林寶珠好不容易平靜下的心緒又亂起來,徹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翌日傍晚楚懷安與內監前來頒旨時,她眼下還帶著兩行烏青。
靖安侯早早應詔麵聖,隻有沁陽長公主帶著眾人跪拜接旨,聽到竟是皇帝下旨賜婚,敕封林寶珠為太子妃時,全府上下群情激動,沁陽長公主更是熱淚盈眶。
楚懷安趕忙攙起她,“姑母……不,往後該稱呼您為母親了。”
“好孩子。”沁陽長公主點點頭,又去牽起林寶珠,才發現自己女兒還在愣神中,“寶珠,想什麽呢?”
熟悉的問話,林寶珠不知為何想起了在沈家時,許多次沈禹州都問她,你在想什麽?可他哪裏真的在意過她想什麽?要什麽?
總是那樣的自以為是。
林寶珠勉強擠出笑容,“沒什麽,隻是昨夜被野貓驚了,後半夜總膽戰心驚的休息不好。”
“好端端的府裏怎麽會有野貓呢?”沁陽長公主當即吩咐下人去查,隨後便遣散周圍的人。
楚懷安也默契地打發了一通前來宣旨的內監宮女,待人都散了,才心虛地看向林寶珠,“寶珠……”原本說好的,他要等到她心甘情願的那一天,可他卻還是先斬後奏,向父皇求了賜婚的旨意,眼下反叫她為難了。
林寶珠麵上淡淡的,福了福身,“殿下。”
果然是生氣了。
楚懷安握住她的手,“寶珠,你別這樣,我可以解釋……”
“殿下,您是儲君,做什麽,無需同我解釋的。”林寶珠隻覺心口堵著一口氣,語氣生硬又冰冷。
每個人都來告訴她,他們這樣做那樣做,都是不得已,難道僅僅一句不得已,就能模糊他們所造成的傷害嗎?
楚懷安忙摟住她,“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害怕回再次失去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你若不願,待成婚後,我也待你一如既往,絕不勉強半分,隻要,你還願意留在我身邊。”
“殿下,您先放手。”林寶珠險些喘不過氣,心中微歎:“殿下若有為難之處,何不與我商量呢?現在賜婚旨意昭告天下,已讓我侯府左右為難了,皇權之下,我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如今聖旨已下,她又能如何呢?她的想法,從來都不重要,他與他,此刻有什麽分別?
腦海裏總時不時閃現沈禹州的麵容,林寶珠沒來由的煩躁,推開他,“父親母親對您心存感激,殿下對我也的確有救命之恩,臣女除了答應,別無選擇,若是臣女說不,殿下與皇上就能收回旨意嗎?還是以抗旨不遵的罪名將靖安侯府發落了?”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柔,語氣冷靜又淡漠,叫楚懷安一時沒了聲音,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的確犯了錯。
“……對不起,此事我的確存了私心。”可收回旨意,絕無可能,“北離使臣這次來,不僅有和親公主,還要迎娶本朝一位貴女為妃,論身份論相貌,你都是最佳選擇,我若此刻不求賜婚聖旨,萬一那北離使臣自不量力,當真出言要求娶你,為了兩邦相交,我與父皇都無法拒絕。”
林寶珠別過身。
話雖如此,可她心裏還是不平,憑什麽她的命運總要攥在別人手裏?根本沒有人問過她想不想,願不願。
楚懷安與她相識多年,知道她平靜柔和的外表下是多麽倔強的心性,良久,他歎了口氣,仿佛用盡了所有氣力,“……寶珠,我從不敢奢求你能即刻接受我,隻求能給我一點時間,給我們彼此之間一個機會,倘若……”
“倘若將來你仍不願,我便做主,放你離去。”若真有那一日,他能做的隻有成全。
林寶珠漸漸紅了眼眶,“懷安哥哥,其實,寶珠不值得你如此……”他明明可以擁有一個十足完美的太子妃。
“不要再說這樣的傻話,沒有什麽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楚懷安大掌攏住她的後腦勺,下頜輕輕抵著她的發,“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我們都把它忘了,重新開始,有我在,不會有人強求你任何事,你便將我視作親哥哥一般,讓我照顧你,好嗎?”
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隨著眼淚宣泄而出,林寶珠一時找不到拒絕的話,隻得先點頭應下。
賜婚的消息很快傳遍上京,恰逢七日後北離使臣抵京,帝後索性提前回宮,而沈禹州也早在數日前就已前往行宮守衛禦前,這日便隨著帝後一同回宮,一路上,張皇後都看這個新任錦衣衛指揮使不順眼。
皇帝對此不甚在意,直到聽內監提醒前頭太子攜儲妃相迎,眼裏才有了幾分笑意,“這還沒成婚呢,就迫不及待把人帶在身邊了。”
內監也跟著笑,“太子殿下與長樂郡主自小相識,情誼深厚,若非郡主身子弱,怕是早早便立了儲妃,如今郡主將養得好些了,殿下自然心急著把人娶回宮呢。”
沈禹州聽到這個消息,登變了臉色,皇帝敏銳察覺到他一瞬的目光,“沈愛卿初來乍到,莫不是已見過他二人?”
沈禹州斂眸,“臣數日前在京中安頓宅子,在朱雀大街上與太子殿下有過一麵之緣。”人前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滿意一笑,“算起來,你二人年紀相仿,興許會與太子誌趣相投。”
“錦衣衛隻效忠皇上一人,臣自然也沒有別的誌趣。”沈禹州克製著內心的狂躁回話。
張皇後聽著他的諂媚之言,眼底盡是不屑,不知是他總在暗中調查楚懷安,還是旁的什麽原因,張皇後總覺此人討厭,打從第一眼,便喜歡不起來。
禦駕即將行至城門口,遠遠便見一輛華麗繁複的花車相向而來,城中百姓更是夾道歡呼,恭迎聖駕的同時,慶賀太子納妃。沈禹州騎馬走在前頭,不經意間瞥見花車裏的少女,與那夜麵對他時的冰冷不同,此刻少女正倚在太子身旁語笑嫣嫣,眉眼溫柔。
那熟悉的神情,不是過去的阿嬌又是誰?
恍惚間,忽然憶起昨夜她喚的那聲“沈大人”。上次在金雀大街,他與她分明隔了一道簾子,並未相見,即便知道他的名字,又如何認出他就是沈禹州?他的令牌正麵隻有錦衣衛的標誌,可沒有署名。
林寶珠就是阿嬌,確定無疑。
沈禹州攥緊胸前的玉墜子,霎時紅了眼。
作者有話說:
沈狗要沒老婆嘍啦啦啦
很好,牛批吹大了,說的今早萬字更新結果沒寫完,對不起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