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是打你癡心妄想”

花車內的林寶珠螓首微垂, 鬢邊鴉發似墜不墜,映著一張嬌顏明媚絕俗,當並肩而坐的男人牽著她時, 纖長卷翹的眼睫輕顫,斂下眸中的羞赧。

楚懷安瞧得心旌搖曳, 大掌不自覺落在少女鬢邊, 撫著她如雲青絲, “終於能光明正大地把你帶在身邊,向所有人昭示, 你是孤的太子妃了。”

恍惚間,年少時的種種在腦海裏一一浮現,林寶珠淺笑著:“往後, 我們都好好的。”多餘的話她也說不出口了, 此生唯二心願便是能侍奉雙親終老,再尋一人相守, 如今, 也算要圓滿了。

隱約察覺有道銳利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左右環顧卻未見異常,楚懷安牽著她, “別害怕,不過是百姓好奇, 來日,你還要受萬民敬仰, 多習慣就好了。”嘴上安慰著, 自己手心裏已汗津津的。

林寶珠看了一眼, 點點頭, 口是心非:“……有你在身邊, 安心多了。”說話間,不經意的一瞥卻令她呼吸驟停,落在楚懷安掌心的小手陡然冰涼,整個人也隨之顫抖。

“怎麽了?”楚懷安忙追問,“可是吹了風不舒服?太醫就在後頭,孤把人叫來。”

“不要!”林寶珠反握住他,緊緊攥著他的手,強迫自己拉回視線,“懷安哥哥,我沒事的,不必驚動旁人,你也不要離開我。”帝後將至,她不想因為自己連累旁人,更不想獨自一人麵對不遠處的那個人。

二人之間的呢喃低語,外人是聽不清的,落在沈禹州眼裏,隻覺這一幕美好刺得他胸口密密麻麻的疼,一旁的程英自然也看清了花車上的人,一時震驚得合不攏嘴。

誰能想到當初在徐州那個卑微可憐的姨娘,竟搖身一變成了受萬民朝拜敬仰的儲妃!這可是未來的皇後娘娘啊!

自家大人豈不是……

程英小心翼翼看去,就見沈禹州跟沒事人一樣下了馬,跟在帝後身旁,朝不遠處的人抱拳施禮,“拜見太子殿下……長樂郡主。”

“太子妃”三個字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見過禮,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樣子,除了目光始終落在林寶珠身上之外,當真瞧不出半分異常。

難道,大人已經放下了?可此前明明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程英摸不著頭腦。

楚懷安頷首示意,自然也注意到了皇帝身邊的沈禹州,乍看之下,這對君臣相貌竟出奇相像,他不動聲色,向皇帝行禮,“兒臣來遲,還請父皇恕罪。”

“不遲不遲,剛剛好。”皇帝叉著腰哈哈大笑,看向林寶珠,“寶珠啊,朕這道賜婚旨意,你可滿意?”

“皇帝舅舅又拿寶珠開玩笑。”林寶珠故作嬌嗔,偷眼去瞧楚懷安,又飛快低下頭,好借此躲避沈禹州的熾熱如火的目光。

沈禹州偏不讓她如願,他上前一步,攤開掌心,“郡主,你的東西掉了。”

聽他喚自己,林寶珠不自覺又顫了一下,心髒一瞬提到了嗓子眼,“大人怕是認錯了。”她瞥了一眼他掌心的玉墜,“我素來喜奢華明麗的物件,這墜子如此素雅,一瞧便不是我會用的東西。”

她說的也沒錯,在沈家之前,她一直都是上京最氣派的貴女,此事人人皆知,非帝王賞賜、稀世珍奇,她決不輕易佩戴在身上,這種不值幾個錢的玩意兒,就讓褚清蘭那些人去爭吧。

對於靖安侯府長樂郡主奢靡無度之名雖略有耳聞,沈禹州還是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人與那個阿嬌除了相貌,簡直天差地別。

他默默收回手,“……興許是臣眼花,認錯了。”

林寶珠幾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見笑了,孤的太子妃一向是心直口快之人,還望沈大人莫要往心裏去。”楚懷安往她身前一站,恰如其分地擋住了對麵的視線,打量的目光暗藏不屑,“這瞧著應是哪個婢子之物,沈大人若記掛著,不若晚些孤幫你問問,也好物歸原主。”

沈禹州直直迎上他,“那便勞煩太子殿下了。”話雖如此,玉墜卻還緊緊握著,手背青筋乍起。

楚懷安略一挑眉:“不客氣。”

沈禹州:“……”

皇帝察覺出二人的劍拔弩張,暗暗盤動手裏的珠串,“好了,大熱天的,有什麽話回宮再說。”這才結束了二人對視間的暗湧,臨走前,張皇後也特意多瞧了他二人幾眼,末了叮囑道:“懷安,晚些記得到你父皇跟前請安,母後也有些話要對你說。”

楚懷安垂首應是,旋即在沈禹州的注視下,緩緩牽過林寶珠,頗有幾分挑釁之意,“寶珠,我們走吧。”

登時惹得那人雙目赤紅,恨不得衝上前去將那鹹豬手剁了。

林寶珠全當看不見,兀自上了花車,路過靖安侯府門前時,又與楚懷安好一番依依惜別,儼然是對濃情蜜意的未婚夫妻,一路跟隨的沈禹州早已氣得麵色鐵青,握著跨間繡春刀的手隱隱發抖。

就怕再忍不住,繡春刀便要拔出砍人了。

“沈大人似乎對孤的太子妃很有興趣。”送走林寶珠,一記冷而玩味的聲音響起。

換做往常,沈禹州大概還會同他客氣幾分,眼下正在氣頭上,便冷著臉,沒有接話,不承認,但也不否認。

楚懷安擱在膝上的大手攥了起來,不過片刻又鬆了,拇指與食指細細摩挲著,麵上平靜無波,“不過孤還是要勸沈大人一句,不該肖想的人,便是多看一眼也是罪過。”

“是嗎?”

沈禹州冷笑,極低氣壓瞬間蔓延,護在花車周圍的禁軍立時作勢拔刀警戒,就在劍拔弩張的刹那,他又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模樣,“殿下多慮了,臣曾聽聞欽天監合算過,長樂郡主身份尊貴,天生鳳命,將來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旁的人自然不能肖想。”

可他不是旁人,他既重回上京,勢必要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沈禹州眯起眼,毫不畏懼對麵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

“但願沈大人能記住今日之言。”楚懷安睨了他一眼,起駕回宮,已是日落時分,他想起張皇後臨走時的那句話,率先去了鳳儀宮。

彼時宮女正往鳳儀宮寢殿內送去膳食,張皇後回想起過往,不由歎道:“咱們母子也是許久不曾一同用膳了。”

記憶裏,上回一同坐著好好吃頓飯,還是三四年前的事了,自從楚懷安被冊封太子,她們母子倆反倒越行越遠,這次能一起,竟還是沾了林寶珠的光,思及此,張皇後又是一聲歎息,“你也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便是本宮再不喜那林寶珠,你還是執意要娶。”

楚懷安坐在下首,執箸的手微頓,沉默半晌:“母後,兒臣此生幾乎事事都在順從您,但唯獨這件事,還望母後能夠成全。”

“她到底有什麽好?”張皇後頭疼得緊,“這些年本宮為你物色了無數名門貴女,你不是嫌人家俗氣,就是嫌人家不夠貌美,如今千挑萬選,選中了寧國公府的葉永熙,論才情論姿色,她哪一點比不上林寶珠?更何況那林寶珠還失蹤了這麽久,太醫也說她已經……”

“母後!”楚懷安陡然嗬止她。

張皇後從未見過自己這個性情溫和的兒子有如此一麵,不由怔住,“你這是要為了林寶珠與本宮翻臉嗎?”

楚懷安心裏已經後悔此行,將銀箸一拍,撂下碗筷起身,“母後,不管您知道什麽,關於寶珠的事情,還請您莫要再提,倘若您決心要以此為劍,叫滿朝文武口誅筆伐傷害她,兒臣可以保證,最後傷的隻會是鳳儀宮與東宮的顏麵。”

張皇後氣得破口大罵:“不過是隻破鞋,也值得你舍棄太子之位嗎?”

“兒臣從未想過忤逆母後。”楚懷安看向張皇後,鳳眸微眯,“……卻也不是不能舍了這身權貴。”

望著他拂袖而去的翩然背影,張皇後氣得砸了酒杯,“我怎麽就生出了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

女官見狀忙安慰:“娘娘莫急,殿下方才隻是與您一時置氣之語,當不得真,殿下是個重情義的,過陣子便能想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斷然不會因此與您生了嫌隙。”

“你不懂。”張皇後跌坐回去,許久才道:“正是因為重情義,才有了弱點,若沒有本宮幫襯,他這太子之位恐怕是坐不穩。”

更何況,那個人回來了。

染了朱紅丹蔻的指甲死死摳住桌沿,“芳竹,你說姐姐是不是也回來了?”

喚作芳竹的女官怔了怔,“娘娘何出此言?”先皇後不是早就病逝了嗎?

張皇後垂下眼睫,搖搖頭,“也許是本宮多慮了。”

當年可是她親手送走了姐姐啊,她怎麽還會回來呢?張皇後望著窗外如水夜色,漸漸定下了心神。

彼時林寶珠也正在自己屋中望月發呆,清槐瞧了一夜,還是上前關了窗,“雖是盛夏,夜裏還是涼,郡主別在這兒吹風了。”

林寶珠回神,“對了,昨兒個叫你尋的師父什麽時候能來?”

“明日一早就到了,侯爺特意去請了有名的機關師呢。”清槐服侍她更衣就寢,忍不住好奇,“不過郡主,咱們這滿府的守衛,好好的安什麽機關呀?”

“人總有鬆懈的時候。”尋常侍衛是困不住沈禹州的,否則那日他也不能悄無聲息的就進來,她已決定放下過去,便要杜絕一切可能。

反複確認多次,林寶珠才安心睡下,卻不知還有人在做梁上君子。

沈禹州藏身回廊屋梁上,瞧著對麵閣樓緊閉的窗戶,趁著守衛不注意,悄悄到了閣前,正欲開門,一道淩厲劍芒乍現,沈禹州身形一滾隱入黑暗。

來人手持利劍,直追而去,與此同時,廊下數盞燈一瞬亮起,將他那賊人照得無處遁形。

習慣了黑暗,乍然出現的光亮還是叫沈禹州有一瞬睜不開眼,在對方長劍襲來之際堪堪躲避,卻在肩膀處留下一道傷痕。

“什麽人?竟敢夜闖侯府!”長劍見血,雲鷹還未罷手,又追了上去。

沈禹州猛然發現那人竟是跟隨在太子身邊的侍從,平日裏瞧著不聲不響,沒想到還是個高手,劍氣環繞密不透風,正欲還手,屋裏頭傳出一聲尖叫,二人雙雙停手,沈禹州便借機逃了。

雲鷹暗恨,但也沒忘了主次,走到門前,“郡主……”裏頭拉開了門,是清槐,“郡主沒事,隻是剛剛做了噩夢,適才外頭發生何事了?”

雲鷹神色冷峻,“有賊人意圖不軌,已被我刺了一劍跑了。”聽到有刺客,清槐臉色大變,與此同時聞聲趕來的侍衛也四散開來,順著血跡去捉拿賊人。

清槐道了聲謝要合上門,林寶珠已披了氅衣走出來,“父親母親那裏可還安好?”自打靖安侯回京,到侯府行刺之人不少,她也沒往別處想。

雲鷹實話實說:“殿下隻讓我守著濯纓閣。”

“我這裏沒事,倒是父親母親,我不放心。”林寶珠作勢要去主院,雲鷹拗不過,隻好答應去主院瞧瞧,有雲鷹守著主院,林寶珠慌亂的心稍安,在清槐的勸慰下回了屋,然而待她合上門,落了閂,轉身卻發現自己的床帳忽然晃動了一下。

林寶珠心立時提到嗓子眼,緊緊抵著門不敢再動,直到心跳平複,才敢緩緩挪上前,繞過屏風,就聽到一聲低低的咳嗽。

是男人的聲音。

林寶珠又要尖叫,沈禹州卻快一步捂住她,目色哀哀,“阿嬌……不,此刻該叫你寶珠了,我知道你還記得我,對嗎?”

誰要記得他?!

林寶珠毫不客氣地甩開他,輕而易舉的,把人甩到了地上。她一愣,才發現男人此刻一襲夜行衣,左肩卻是皮開肉綻,露出一道猙獰的傷疤,正汩汩往外淌血。

“寶珠……”沈禹州氣若遊絲,“是我,對不起……”

“不必同我說這些。”林寶珠眼裏短暫的震撼褪去,冷冰冰地俯視著他,他瞧著,倒是比上次更憔悴了。

沈禹州臉上滿是心痛,“我隻是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本郡主過得一直都很好。”林寶珠嗤笑,“若沒記錯的話,我們並無淵源,沈大人兩次深夜造訪,鬧的是哪一出?”

“我知道你就是阿嬌,若你不是,那一夜又怎知我就是沈禹州?”他捂著傷口踉蹌起身,“你就是阿嬌,是我傷透了你,你才不願與我相認。”他說得十分篤定。

被人揭穿,林寶珠別過臉,“沈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本郡主說過許多次了,我不認得你,更不是什麽阿嬌,為何要與你相認?”她警惕著他,後退幾步,“若是沈大人以為憑借夜闖濯纓閣能敗壞我名聲,從而脅迫本郡主就範,那可太天真了。”

她林寶生來就是天之驕女,向來隻有她囂張跋扈的份,而她現在也根本不在乎所謂的名聲了——曾經沒得到過的,如今她也不要了。

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疼痛使她腦子格外清晰。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這般想過……”聽著他的狡辯,林寶珠冷笑。

他從來沒想真的傷害她,可他把身為救命恩人的她帶回家,卻縱容家中人欺辱她、誣陷她、鞭笞她,將她弄得遍體鱗傷,這些都是事實。

沈禹州知道一切罪孽的根源都在他,是他親手將阿嬌推入了深淵,期間他也為此懊惱過,後悔過,想過要重新開始,與她好好過日子。

然而褚清蘭出現了。

這一次又是他優柔寡斷,是他瞎了眼看不清自己的心,總是以為阿嬌哄一哄就好了,就會回來的,委屈個一時半刻沒有關係,直到阿嬌真的不見了,一切都晚了。

腦海裏醞釀許久的話忽然就哽在喉中,千言無語隻化作一聲“對不起”,原本晴好的天也隨之刮起涼風,潑天大雨驟然砸下,將他低低的哀泣掩蓋。

“寶珠,無論你是想打我罵我都可以,隻求你……”話還沒說完,隻聽啪的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響起,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偏著臉,一動不動。

“直呼本郡主的名字,你也配?”林寶珠最後睨了他一眼,仿佛見到了什麽厭惡的東西,飛速移開視線,她一點都不想聽他後麵的話。

沈禹州明白,無論她對自己做什麽,他都該受著,這是他欠她的,“隻要你能解氣,打多少下都好。”

林寶珠也的確不解氣,“好,既然你非要糾纏不休,我便在此與你清算,方才的一巴掌,是打你目無尊卑,以下犯上!”

抬手又是一記耳光,“這一巴掌,是打你癡心妄想!”

不管沈禹州想求什麽,她都不會答應,話音落,又是啪的一聲,她實在不願回想那段不堪的過往,更不會承認,醞釀良久才道:“……這一巴掌,沒什麽原因,隻是本郡主單純的厭惡你罷了。”

打完以後,她抽出絲帕擦手,旋即將那絲帕當著他的麵,丟進了燈燭裏,嫌惡之意毫不掩飾。

三記耳光,皆用足了力道,徹底粉碎了沈禹州一貫以來的高高在上,倨傲的脊梁終於彎下,五髒六腑隱隱作痛。

可這些疼痛還不足阿嬌承受的萬分之一,他未曾閃躲,隻是望著她,乞求的語氣:“寶珠,我已經把家裏的事都料理幹淨了,傷害過你的人都付出了代價,那幫老嬤嬤死了,慈安寺的山匪也死了,我把他們都殺了,沈念如也被我禁足在家,會有最嚴苛的教習嬤嬤管教,至於許氏……她很快也要死了。”

說起這些,清雋的眉眼略顯猙獰,卻又變臉似的,滿臉哀傷,“這次一定說到做到,不會再食言了,那些事……不會再有了。”

林寶珠紅著眼,哂笑:“這是沈大人的家事,我不關心,倒也不必再與我細說,既然你覺得殺光她們能讓你心安,那就這樣吧,從此我們兩清了。”

她也壓根不在乎了。

沈禹州卻急急拽住她的腕,“不,我們不能兩清,我虧欠你太多,就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

“你有什麽資格?”冷颼颼一句話嗆了回去,林寶珠掙脫他的手,憤憤吼道:“難道所有犯了錯的人回來道歉,我就應該寬容大度的原諒他接受他嗎!”

“我父親是靖安侯,母親是長公主,未婚夫是當朝太子殿下,我是南梁的長樂郡主,我的家就在這裏,我已經回家了。”

那時隻是她忘了,才會被人帶去徐州,才會在沈家受了這麽多委屈,才會讓他們有機可乘,換作平常,她便是多看一眼都不會,如今拜沈禹州所賜,墜崖後她全都想起來了,難道還要她回到那個陰暗的宅子裏繼續做妾麽?簡直可笑!

沈禹州也紅了眼,哽咽著:“我隻是想再見見你,想彌補……我知道你不喜歡沈家,以後我也不回去了,我就在上京安置宅子,娶你為妻,陪著你,一起過我們的日子……”

換來的是直白的拒絕,“不必了,你的條件並不誘人。”

林寶珠覺得和他無話可說,“沈大人似乎一直沒有弄明白一件事,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是別人,而你也注定給不了我想要的。”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提過一嘴褚清蘭的事。

分明是戀戀不忘,反正他們都彼此掛念著,正好天造地設的一對,又來招惹她做什麽?

似乎看穿了她的內心,沈禹州垂首,跳躍的燭火映在他臉上,落下一片陰影,瞧不清神色,他喑啞著聲:“你還介意她的事……對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無辜的,是我鬼迷心竅,每一回都在為她遮掩,卻委屈了你,如今,褚清蘭的孩子沒了,族中長輩也已將她趕走了。”

“她的孩子沒了是她罪有應得!”

前麵他說了這麽多,林寶珠覺得還能忍,還能繼續裝作不認識,裝作那些疼痛都不曾發生在自己身上,可他卻偏偏提起孩子,所有壓抑的怒火與憤恨一瞬間爆發,通通發泄在沈禹州身上,“褚清蘭的孩子究竟怎麽沒的你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她自作自受她活該!可我又做錯了什麽?我的孩子又做錯了什麽?!”

她抄起手邊的燭台就砸了過去,正正好砸中沈禹州的額角,立時破了道口子,仿佛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林寶珠全無半點手軟,又一連砸了幾樣東西,“你說啊!我的孩子又做錯了什麽!”

自徐州回來,她一刻都不敢去想那個沒出世的孩子,如今被人揭起傷疤,隻覺痛得窒息,“那天根本不是我推她,我從來就沒害過任何人,她的孩子是她自己不要的。”

舊賬太多,根本無法清算,林寶珠砸累了,跌在地上,眼淚如決了堤的洪水,“可是我要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他是被你的嫡母、你的好妹妹,生生打沒的……”

褚清蘭病了,落水了,受傷了,他總是第一個衝上去護著,可是那天她也好痛,卻成了全沈家討伐的對象,更是因此小產,叫她如何不恨?

聲聲泣血,沈禹州緩緩彎了雙膝,跪在她身前,他好想去牽她,抱抱她,為她拭淚,可是他已經不能夠了。

“對、對不起……”最後倒下時,一顆淚水也隨之滑落。

突然朝她懷裏跌,林寶珠嚇了一跳,忙不迭躲開,卻見沈禹州昏倒在地,麵如金紙,捂著傷口的手指縫裏全是血。

天際頓時炸響一道驚雷。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變天了?”

自阿嬌失蹤後,原先撥來角樓伺候的丫鬟婢子一夜之間走了個幹淨,隻有春桃一個人守著角樓,她嘀嘀咕咕著,頂著斜雨將屋中窗子關上,“阿嬌姐姐,今天大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四姑娘也被禁足一年多了,聽說,人也瘋的差不多了。”

除了外頭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屋子裏靜悄悄的,春桃一直自言自語,假裝阿嬌一直都在,良久,沒有回應,她終於接受了事實,長歎一口氣,暗自抹了把淚,突然有人推開了門,黑漆漆的室內猝然亮起一道火光。

隻見那個禁足許久的四姑娘沈念如提了盞六角燈籠站在門口,渾身被雨澆透,春桃還愣著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丟開燈籠衝了進去,“她都死了這麽久了,究竟還要禍害我們一家到什麽時候!”

隨著她發瘋,房間裏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狐狸精!徹頭徹尾的狐狸精!”

角樓內的所有布置都維持著阿嬌失蹤之前的樣子,眼下通通被沈念如砸了個稀巴爛,春桃邊哭邊護,卻壓根護不了什麽,反被沈念如推到,摔在一堆碎瓷片上,疼得額頭直冒冷汗,“四姑娘,姨娘已經不在了,你不要這樣……”

“她要是死得幹幹淨淨,就不會再禍害我們沈家了!”沈念如轉身又砸了一排花瓶,“若不是她,表姐不會遠嫁,大嫂嫂不會小產,也不會至今下落不明,而哥哥……哥哥也不會為了這個早就死了的阿嬌,背叛我們沈家!”

阿嬌死了那日,她就被哥哥鎖在屋子裏緊閉,足足一年啊,她沒再出過房門一步,就連哥哥沈禹州在官府過了文書與沈家恩斷義絕的事她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倘若不是因為大夫人病情加重,她又是大房現今唯一的子嗣,她至今還要被鎖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房間裏。

春桃才不管這些,護著阿嬌的最後一隻箱籠,“那也和我們姨娘沒有關係,二公子說了,不準任何人破壞這裏的任何東西。”

“既然哥哥要與我們一刀兩斷,這鬆鶴院就再不是他的院子了,這角樓我想砸就砸!”沈念如兀自發泄著把人甩到門邊,伏在地上的春桃這才驚覺角樓起火了。

眼看那盞外來的燈籠燒破了薄紗,火勢一路蔓延,直至點燃了沈念如的裙擺,春桃忙連滾帶爬地起來朝樓下跑去,待沈念如反應過來時,火勢已不可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