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珠未曾施舍他一眼
“寶珠……”
沈禹州聲音嘶啞, 壓在廢墟之下的手顫巍巍的,想抓住那截裙擺,“寶、寶珠……”他竭盡全力, 卻停在一寸之地,再近不了。
林寶珠緩緩蹲下, 睥睨著倒在腳邊的沈禹州, 紅透的眼噙著淚, 她看著沈禹州痛苦昏迷,卻始終不願觸碰他一絲一毫。
程英領著禁軍, 一部分忙著救出血肉模糊的皇帝陛下,一部分則將林寶珠包圍。
林寶珠身後,還有個楚懷安。
程英不免震驚, 仔細打量他, “你還活著?”
林寶珠側身擋住對麵的視線,“你們看錯了, 他不是你想的那個人。”她知道, 楚懷安遲遲不肯出麵與她相認, 定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無論他要做什麽, 她都會護著,她要她的懷安哥哥好好活著。
“……但是, 你們若想帶走他,幹脆一並帶走我的屍體。”她眸光堅毅。
楚懷安眼眶亦是通紅, 強忍著淚, 一言不發。
李青鬆咬牙上前, 劍指程英, “你出手, 我會死,但你們所有人,一個都活不了。”他說著,眼神看向沈禹州,“……包括他。”
李青鬆醫術冠絕天下,這樣的重傷除非他出手,否則,必死無疑。
程英權衡過後,隻得答應,“好……今日,我就當沒見過他,但你必須治好陛下,皇後娘娘,也必須隨我等回宮。”
“不可以!”李青鬆還想阻止,被林寶珠攔下,“我跟他們回去就是。”臨走前,她一步三回頭。
楚懷安隱匿於夜色裏,靜靜望著她,藏在袖中的拳頭捏得咯吱響。
程英忍不住催促,“恭請皇後娘娘回宮。”
正是這一聲催促,激起林寶珠全部情緒,她替提裙轉身往回跑,眾目睽睽之下,她捧起楚懷安的臉在薄唇上落下一吻,仿佛兩個靈魂終於在彼此之間找到了鼓舞與安慰。
一眾禁軍看呆了眼,紛紛側目躲避,便是李青鬆,也在胸口猝然的疼痛中回神,扭過身去。
楚懷安摟緊她的腰肢,沉著聲,“……我帶你走。”他忍了這麽久,可他沒法自己愛的人委曲求全,哪怕這樣一來,前功盡棄。
林寶珠含淚搖頭,她知道,今日她的確可以走,可往後楚懷安與李青鬆都將陷入追殺無窮無盡。隻有她跟沈禹州回宮了,楚懷安才能藏好。
她鬆開手要走,楚懷安用力拽住她的腕,“寶珠!不要回去!”
林寶珠不敢回頭,用力一甩,決然離去,隻有兩滴淚迎風灑下。
李青鬆跟在後頭,一滴淚落在他手背上,他覆著手,快步跟上,護著林寶珠跨上馬。
李青鬆的醫術果真世上無雙,回宮路上,沈禹州的身體猶如枯木逢春,太醫們束手無策的傷勢被他穩住,不再流血。
快到皇宮了,林寶珠趕他走,以沈禹州的性子,總有一天會跟李青鬆清算。
李青鬆不願,“我是否要進宮,全看我的意願,和你沒關係。”他不會承認自己進宮是為了林寶珠,“我是為了我的前程著想,若是治好他了,往後他便不能再找我麻煩,說不準,我還能撈個官兒當當。”
林寶珠拗不過,隨他了,隻是剛入皇城,前腳才把沈禹州安置在太和殿,後腳就有邊軍來報,“不好了不好了!宣王叛國謀反了!”
程英臉色大變,抓著那邊軍的衣領,“你說什麽?再給我說一遍,誰謀反了?”
邊軍哆哆嗦嗦,“宣、宣王殿下叛國謀反了!”楚懷安屯兵北境南下,直逼上京而來,千軍萬馬背後,還有北離軍,這不是叛國謀逆又是什麽?
緊接著又有內監跑進來,“不、不好了!皇後娘娘帶著南陽王軍的虎符叛逃……”了,內監望著殿中與皇後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愣在原地,若非親眼所見,他幾乎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明明皇後已經跑了,怎麽眼前還有一個?
李青鬆皺著眉,“這年頭,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冒充皇後了嗎?”他看了眼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沈禹州,然後拽住林寶珠,“我看南梁是保不住了,你跟我去北離。”
“不行,我不能走。”林寶珠掙開他,“且不論這些恩怨,南梁是我的家,此刻應敵要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南梁覆滅。”轉身要去靖安侯府報信,又一次被攔下。
李青鬆眉心緊縮,猶豫再三,“好了好了,我幫你就是了。”手一揮,數根銀針憑空而起,隨著他指尖一指,根根銀針刺入沈禹州身上幾處大穴,“此法可以盡快令他清醒過來。”
原先他答應救活沈禹州,可沒保證什麽救醒,如今卻是不得不出手。
程英心中自責更甚,都是他鬼迷心竅對蘇婉容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這才讓蘇婉容有機可乘,那南陽王軍的虎符,後來一直在他手裏保管……
他後知後覺醒悟,原來蘇婉容挑中他,是這個原因。
程英當即跪地抱拳,“懇求李神醫務必治好陛下,來日定當結草銜環報答!”
楚懷宣叛變謀反來得突然,毫無預兆,程英第一時間安排手下去查蘇家,卻發現整個蘇家一夜功夫便人間蒸發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夜沈禹州醒來得知此事,當機立斷,“飛鴿傳書,讓人守住慈安寺,接下來……可以收網了。”
程英有些不可置信,他險些行差踏錯釀成大禍,陛下竟還願全然相信他。
沈禹州瞥了他一眼,補充道:“就告訴他們,楚懷宣若敢南下奪城,奪一城,朕就各斷越太妃一隻手腳,奪兩城,手腳皆斷,做成人彘,再近,便八百裏快馬,為他送去項上人頭。”
早在越貴妃請命離京前往慈安寺修行時,他就預料到了這一日,蘇家私底下的小動作也瞞不過他的眼睛,若非存心放縱,又豈能等到今日名正言順地,斬殺楚懷宣。
沈禹州眸色幽幽轉深,“另外,這些日子朕裝夠了,那些蹦躂最歡的老臣,也不必留了。”
正端藥進來的林寶珠藏在屏風後,感覺雙腿都是軟的,她還以為,沈禹州是真心出宮救她的,原來,隻是給宣王及蘇家露出馬腳的機會罷了。
他真是好算計啊。
前麵裝作沉迷巫蠱之術,渾渾噩噩讓人放鬆警惕,惹得那些對他不滿的朝臣乘勢攻擊,不必察,十個有九個是宣王在朝中的勢力,除此之外,沈禹州又與楚懷宣做出兄友弟恭,彼此信任的姿態,就為等對方一朝謀反,他好名正言順除掉楚懷宣。
既能除去心腹大患,又能威懾朝堂。
甚至,料定她了心軟,騙走她一絲憐憫。
林寶珠臉上揚起一抹冷笑。
沈禹州麵上同樣冷笑,瞳底滿是殘忍陰狠,可那笑在“哐當”一聲後,猝然消失,他猛地起身,不顧滿身的傷繞到屏風後,隻有碎裂的瓷碗與滿地湯藥。
“寶珠……”沈禹州心裏一慌,順著地麵的藥漬,腳步淩亂地追出去,一路追到昭陽殿,“寶珠……我……”
他好不容易挪到門邊,正低喃著,卻聽見一陣低低的啜泣聲。
伴隨著一個壓抑著音量的男聲,“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隱約的,還要手掌輕拍後背的聲音。
沈禹州當即瞪大眼,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很快他聽到林寶珠悶悶的哭:“我想懷安哥哥了……”
她還在想楚懷安?
耳畔風聲呼嘯,沈禹州卻難遏製蔓延心底的嫉妒,林寶珠是他的人,卻還想著別的男人!如今更是靠在別的男人懷裏!
屋裏頭,李青鬆還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事,低頭看著在她懷裏淚眼漣漣的人兒,有些手足無措,“雖、雖然我不是他,但你可以……”他想了會兒,覺得不妥,把話吞了回來,“你可以把我當做兄長。”
雖然他們經常吵架,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林寶珠也的確視他為兄長,對他有著親人間的信任與依賴,這會兒所有委屈湧了上來,她躲在李青鬆胸膛上泣不成聲。
兩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全然不知外頭站了一個滿身煞氣的男人。
原先因為林寶珠的舍棄,沈禹州心酸苦澀,也自覺活該,可醒來後發現寶珠回來了,他又滿心都是失而複得的狂喜,他告誡自己,這次一定要善待寶珠,要尊重她,愛護她,但是是然後呢,此情此景,他如何能忍?
渾身血液都在叫囂著,殺了他!殺了那個人!
他甚至都不想進去質問林寶珠與那個男人究竟是什麽關係,還能有什麽關係?若說萍水相逢,李青鬆怎麽會答應帶她逃離皇宮?又怎麽會甘願放棄自由跟著林寶珠回宮?
橫看豎看,都是別有用心。
滿腔翻江倒海的醋意,沈禹州忍著傷,一腳踢開門。
屋裏正為寶珠拭淚的李青鬆率先看到他,而後林寶珠也轉過頭——神色如常,沒有沈禹州現象中被捉奸的局促羞愧。
她都這樣光明正大了麽?絲毫不顧他的感受?
沈禹州喉頭湧上一股腥甜,“林寶珠,你……”他伸手指著麵前兩人。
林寶珠大抵猜到他所思所想,眉心微蹙,她還沒說話,沈禹州已經隨手拔出掛在牆上的佩劍,一劍刺中李青鬆肩頭,頓時血流如注。
“李大哥!”林寶珠忙用帕子堵住他流血的傷口,而後瞪向沈禹州,“你又發什麽瘋?”
李青鬆挨了一劍,卻意外地有些得意。
看啊,在沈禹州麵前,寶珠還是偏向他的。
盡管肩頭的傷不算嚴重,他身形還是搖晃了下,順勢倒進林寶珠懷裏。
林寶珠托著他,忍不住又哭,“李大哥,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給你止血!”她半拖半抱將人放倒在**,也顧不得沈禹州在場,甚至不顧什麽男女大妨了,扒開李青鬆的衣襟。
“林寶珠!”
沈禹州氣急,喉間血腥再止不住,可他還是使出渾身力氣,最後倒在床榻,倒在林寶珠腳邊。
此時林寶珠哭得淚眼朦朧,扒開衣襟後,她才知道李青鬆為她受了多少傷,她邊哭邊替他上藥,李青鬆嘴上說不疼,鼻孔裏卻傳出痛苦的悶哼,惹得林寶珠更是內疚,俯身為他吹氣,“不疼了,不疼了,你忍忍……”
林寶珠的淚水還在啪嗒啪嗒的掉,沈禹州倒在地上,望著如同珍珠掉落的淚,原本滔天的怒化作傷痛,原來,她哭了,他竟也如此難過,仿佛鈍刀割肉,寸寸淩遲著他的心,幾乎要碾成碎片。
可直到他傷重昏迷,闔眼之際,林寶珠都未曾施舍他一眼。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7-17 13:47:19~2023-07-18 08:21: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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