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哭我的心就要疼死了”

林寶珠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 直覺危險卻又無處可躲,強大的壓迫感使她額上沁出冷汗,空氣都變得灼熱無比。

沈禹州將人圈進懷中後再沒有旁的動作, 隻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端詳她因慌張無措而粉腮通紅的模樣, 隨後緩緩壓下身, 附在她耳畔, “我的寶珠,當真是誘人得緊。”

語調散漫輕浮, 卻難掩微喘,滾燙的氣息吹在耳窩,癢得林寶珠小臉漲紅, 小手無助地抵在男人胸膛處, 阻止他再近一步。

她學聰明了,知道說重話隻會刺激他愈加瘋狂, 索性無聲抵抗。

可落在沈禹州眼裏, 就是玉軟花柔, 媚態橫生,長指覆上她手背, 細細摩挲那柔滑似玉的肌膚,“這是想和我玩欲擒故縱?”他喜歡看她羞惱又無可奈何, 便忍不住調侃。

仿佛被燙了下,林寶珠連忙抽回手, 扭開頭神色冷淡, “你不要誤會, 我沒有那個意思。”

沈禹州難得心情好, 低眉淺笑, 卸去她髻上金簪,任由那滿頭青絲披散下來,“好好休息吧,我不會做什麽的。”護著她的後腦將人輕輕放在枕上,替她掖好被子後便靜靜坐在床邊。

林寶珠如今壓根摸不透他的心思,隻能警惕著,“陛下盯著我,叫我如何休息?”

沈禹州食指繞過她一縷墨發,“不是看不見麽?當我不存在便好,你睡你的,我又不做什麽。”

話落,半晌沒等到她出聲,一抬眼發現她朝這邊方向瞪了過來,“我不信你。”

“我不喜歡這樣。”

林寶珠以為他說這話是又生氣了,沈禹州挑了下眉又接著說:“我喜歡你清醒著來,睡著了再來……沒什麽意思。”

林寶珠足足反應了幾息,旋即惱得握拳,沈禹州不緊不慢地把她手塞回衾被中,“不睡就做點別的,也不是不行。”

“……你無恥!”林寶珠暗罵了句,背過身去,心中雖氣憤,卻架不住多日的疲憊困倦,很快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隻是直到熟睡,小手仍警惕地擱在胸前緊握著,不敢鬆懈。

沈禹州的目光一刻都不曾離開過,他太貪戀這虛無的溫暖,就像此刻,明明知道她心不甘情不願,卻要強留著,哪怕隻是看著她入睡,也覺生命裏有了光。

足足看了半個時辰,李內監踩著小碎步進來,沈禹州見他張嘴欲眼,修長食指比在唇上,雙雙噤聲,他揮了下手,李內監會意,往外走時腳下沒有半點聲音。

沈禹州最後看了睡夢中的林寶珠一眼,才起身走到殿外,“什麽事,說。”

李內監額上滑下一顆冷汗,“陛下,程大人他……他說有些私事,想向您告假三日。”

“哦,”沈禹州麵上不見喜怒,“怎麽,他不敢親自同朕說,需得靠你傳話?”

果然是這個反應,李內監一開始便不想幫這個忙,奈何被人捏了痛腳,不得不從,他佝僂著腰,袖子在臉上擦了擦,“那個……奴婢屬實不知,程大人就是這麽讓奴婢轉達的,當時奴婢還勸了,可他不聽呀。”

沈禹州冷嗤了聲,“他也知道心虛。”程英跟在他身邊多年,還是第一回 忤逆他的意思,竟敢趁他昏迷不醒時私下對林寶珠趕盡殺絕,此前他與蘇婉容那點事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不代表他真的眼瞎心盲。

動誰不好,非要動他的逆鱗。

這筆債必須替寶珠討回來,隻是前麵總被瑣事耽擱沒來得及找他清算,這就不見人影了。

“什麽把柄落人手裏了?”沈禹州雙手負在身後,朝太和殿緩步走去,狀似漫不經心的一問,嚇得李內監膝蓋一軟拜倒在地,“陛下饒命啊!”

“嘖。”沈禹州站定,扭頭看他,“朕還沒說什麽,就嚇破了膽。”

可新帝的狠辣手段無人不知,李內監又是過來人,哪有不怕的,腦子裏無數念頭劃過,最後還是咬牙認了,“奴婢該死,早先收了個不孝玩意兒做義子,豈料他竟是前朝太子的人,虧得奴婢視他為親子,他卻在宮中做了別人的眼線,這事兒被程大人抓到了,脅迫奴婢替他辦事……”

與其等皇帝親自問罪,還不如自己先招了,看在他坦白的份上,陛下能讓他少受點罪。

李內監無疑賭對了,沈禹州本就得位不正,原本的心腹已不值得再信任,深宮之內,他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留在身邊。

沈禹州垂下眸子,看不出情緒。難怪先前楚懷安潛伏皇宮都無人發現,原來皇宮裏還有他的舊部,“起來吧,坦白從寬,朕不會追究下去,至於你那個義子……暫且留他一命。”

李內監喜出望外,正要拜謝,又聽他道:“隻是死罪可免,你卻得將功贖罪,此事壓著,你也別露出馬腳,盯住他,看看他究竟在和那些人來往,屆時……再一並鏟除幹淨。”抬眼的刹那,凶光畢露。

而楚懷安顯然不知自己安插在宮中的人已被發現,最後一次收到上京的飛鴿傳書,上頭隻有寥寥幾個字:娘娘安,程英反。

楚懷安將字條放在燈燭上燒成灰燼,多日鬱鬱的麵龐終於展露笑容,“很好,內憂外患之下,我倒想看看他會如何應對。”

恰好此時蕭廷風走入營帳,“可是上京來的消息?”

一旁的楚懷宣點了下頭,“消息上說嫂嫂暫時安全,而沈狗賊最信任的親衛已有反叛之意,興許可以拉攏過來為我等所用。”

“不可。”楚懷安搖頭否決此事,“他對寶珠,對我們的敵意都很大,甚至私底下派禁軍對我們趕盡殺絕,終究與我們不是一路人,更何況,他能背叛一個追隨多年的主子,又如何保證他的忠誠。”

“此言不無道理。”不等楚懷宣說話,蕭廷風也拿出一張字條,神色凝重,“眼下不僅是沈禹州那裏出問題了,我們這裏也出事了。”

*

林寶珠一覺睡醒已是日薄西山,寢殿裏空****的,摸摸身上衣衫都還在,便知沈禹州算是守諾一次,沒有動她,心頭微鬆,順著桌沿緩緩下床,準備給自己倒杯水喝。

這些事情她已經做熟了,不需要誰來幫忙,一大口冷茶下肚,神思也清醒不少,“雲畫,什麽時辰了?”在外間打盹的雲畫聽到聲音忙不迭進來,“娘娘,酉時了,可要奴婢去傳膳?”

“不用了。”林寶珠急忙回絕,“我不餓,也別告訴任何人我醒了。”

雲畫不似雲棋那般沒心沒肺,雖與這位皇後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也覺眼前這位皇後可憐,一時心生憐憫,軟了聲音,“那……若是陛下來了呢?”

林寶珠還是搖頭,“就說我病了,還睡著不想任何人打擾。”

雲畫忖了忖,點頭應是,出去時,又多看了她一眼,皇後娘娘是真美啊,大抵美人多苦難,第一回 瞎了眼被陛下欺騙,誤將殺夫仇人視作親夫,好不容易眼睛治好逃出宮去,沒多久又被陛下害瞎了,再度囚困宮中。

雖是錦衣玉食,卻和廊下的籠中雀無甚分別。

她走後,空氣中隻剩極弱的一聲歎息。

晚間沈禹州又來了,雲畫將他攔在外頭,“陛下,娘娘身子不適,還在睡著。”

“那也得起來用膳。”沈禹州繞開她徑直往裏走,雲畫膝行到跟前,再次把人攔住。

“陛下,娘娘真的累了沒有胃口,特意囑咐奴婢在此守著不讓人打擾,還望陛下恕罪,晚些娘娘若是醒了,奴婢會照顧娘娘用些吃食。”

一番情真意切,沈禹州停下腳步,隔著紗窗望向裏頭,“罷了,朕晚點再過來就是。”

雲畫識趣一拜,“恭送陛下。”目送沈禹州離開了鳳儀宮,才起身往寢殿走去。

林寶珠將外頭的動靜聽了個一幹二淨,“謝謝你。”

雲畫忙擺手,“擔不得娘娘的謝,都是奴婢的本分。”她低頭收拾桌上的茶壺,又聽這位皇後柔聲細語地說:“你是懷安哥哥的人吧。”

雲畫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林寶珠循聲過去扶她,“放心,我不會將你供出去的,隻是往後該小心隱藏才是,我能猜到你的身份,隻怕瞞不了陛下太久。”

雲畫可以說是楚懷安藏得最深的一顆棋子,沒想到這般輕易叫林寶珠發現了,她遲疑著問:“娘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寶珠拉著人坐下,“沈禹州不會把我在宮裏的情況泄露出去,懷安哥哥想知道我在哪兒很容易,但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想知道細節,隻有我身邊親近之人才能告訴他,更何況,廊下還有這麽多雀鳥,想來也不缺信鴿。”

雲畫垂下眼睛,“是奴婢大意了,晚些便將它們全放了。”

林寶珠仍是笑,“不妨事,隻是讓他們都不要為了我而妄動,以免叫人抓了把柄,最近……他似乎瞞了我一些大事,想必事關懷安哥哥。”

這些人都是楚懷安辛苦蟄伏的結果,不能輕易毀了。

雲畫感激地朝她作揖,“多謝娘娘,您是眼盲心明,這個恩情奴婢早晚會還給您。”

“言重了。”林寶珠製止她,兩人又坐在一處閑聊些旁的話題。

沈禹州離開沒多久便去而複返,站定在門外聽了會兒牆角。都是些女兒家的閑話,沒什麽異常,看來是他多心了,雲畫隻是個普通宮女罷了,終於定了心,他示意一邊的雲棋進去通報。

聽到陛下又來了,林寶珠暗暗捏了下雲畫的手,雲畫會意,循規蹈矩的叩首後便退了出去,屋裏隻剩帝後二人相對而坐。

沈禹州率先打破沉默,“近來我南梁與北離局勢緊張,皇宮上下時有刺客暗探出沒,為了確保安全,隻得將你暫時困在鳳儀宮,還請寶珠能夠體諒我的苦心。”

林寶珠說她不吃,晚膳他也沒用,就等著和她一起,他邊說邊從食盒裏擺出幾樣菜,依舊不用宮人伺候,隻是他和寶珠兩個人的世界,“新學的菜,嚐嚐。”他夾了塊魚肉放到林寶珠碗中,罕見的,看她慢慢端起碗,小口小口吃起來。

沈禹州大喜過往,濕潤的眸帶著久違的激動,“好……好好吃飯,才能養好身體,不容易生病。”他又多夾了幾塊剔去骨刺的魚肉,林寶珠雖沒說話,卻是一口不落的都吃了。

她知道懷安哥哥不曾放棄過南梁,也不曾放棄過她,她不能和無關緊要的人置氣,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著懷安哥哥回來的那一天。

思及此,更加用力扒著碗裏的飯。

“慢點吃,還有。”沈禹州怕她吃太急噎到自己,又給她盛了碗湯,“喜歡的話,往後不管再忙,定然都日日給你做,還想吃什麽?我給你夾。”他報了一遍菜名詢問她的意見。

林寶珠動作頓了下,沒有回答,兀自吃飯,隻是不知為何臉上濕冷,沈禹州還在自語般喃喃:“都不喜歡嗎?那可有想要的東西,我都給你招來,還是……你想要我放了李青鬆?”

始終沉默著隻顧悶頭吃飯林寶珠放下了碗筷,沈禹州伸手摘掉粘在她嘴邊的米粒,“你還想著他,是嗎?”

這要她怎麽回答?林寶珠懨懨的,“……全憑陛下做主。”她不敢為任何人求情了,多求一份,他就越恨一分。

沈禹州笑了,“傻瓜,你想我放了他,開口便是,我已經下旨賞他黃金千兩,封他做我南梁的忠義伯,還給他賜了府邸,賞了美婢三百,你覺得我這番做得如何?”他繼續往林寶珠碗裏添菜,全程心情愉悅,“若是覺得一個伯爵不夠,不如由寶珠來定奪,給他封個什麽官呢?”

林寶珠卻笑不出來,極力克製著碗的手不要抖,他真不知道李青鬆的身份嗎?以為封賞了他,能賣她一個好,討她歡心麽?

李青鬆是北離戰神順安王之子,如此封賞他,還忠義伯,讓北離君主知曉此事又該如何想?什麽忠義,全然是不忠不義了。

林寶珠啞著聲,“陛下,您不必封賞他。”

“為什麽不?”沈禹州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語調輕快,墨眸卻漸轉陰沉,“他能治好你的眼睛,封他個忠義伯綽綽有餘,還是……寶珠有什麽顧慮?”

被他問起,林寶珠再不敢說話,“陛下您自己決定便好。”再說下去,沈禹州必定認為她已知曉李青鬆身份了。

沈禹州將她的慌亂盡收眼底,漆黑的眸猶如古井,一點點涼了下去,慢悠悠地剔著魚刺,“既然寶珠沒有意見,那明日一早就讓李福瑞頒旨。”最後一塊魚肉沒有放到碗裏,而是送到她嘴邊,“乖,張嘴。”

林寶珠看不見他此刻陰沉如水的臉色,卻也本能地不寒而栗,“我吃不下了,陛下慢用吧。”沈禹州唇邊最後一絲笑**然無存,他將人拉住,“朕還沒用完,愛妃為何如此著急走?”

被他拽住的手腕瞬間紅了一圈,“陛下,您不要這樣……”她惶恐地落了淚,又一次被逼進角落。

她哭了,沈禹州的心不比她好受多少,粗糙的指腹按在她柔滑的小臉上,胡亂拭淚,可林寶珠卻哭得愈發厲害,他沒了主意,臉頰肌肉以為隱忍而顫抖,腦海裏有另一個聲音拉扯著他。

沈禹州,你不能再用強了,不能再逼她了,不可以再失去寶珠了。

良久,在林寶珠的泣音裏尋回一絲理智,“別哭了,我已經順著你的心意放過李青鬆了,為何還要哭?”

林寶珠沒說話,小腿肚都在打顫,身子禁不住的往下掉,沈禹州也順著她一同跪倒在地。

他真的沒有辦法了,搖晃著她的肩,“你說啊,寶珠,到底要我怎麽做,你才能再度打開心扉接納我?”

“寶珠,你說話啊,你告訴我,我要在怎麽做才能讓你笑,才能讓你開心快樂,你告訴我啊……”沈禹州的聲聲逼問,叫林寶珠頭痛欲裂。

“放開我……陛下你放開我……”林寶珠低泣著,“你不要這樣,我害怕……”她瑟縮著,雙臂抱著膝蓋把自己蜷成一團悶聲哭。

沈禹州終於冷靜下來,停了逼問,他將她一整個擁在懷中,下頜壓著她的發絲,“寶珠,我會對你好的,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他發誓,等一切都風平浪靜後,他再不會欺騙她,不會囚禁她。

可林寶珠還是哭,哭得昏天黑地。

“不要哭了,眼睛又不好了……”沈禹州頹然地擁著她,坐在冰冷地麵上茫然無措,安撫許久不見好,隻能抬手強迫她抬頭,“寶珠,不要再哭了,再哭……我的心就要疼死了,你也可憐可憐我……”

“林寶珠,你繼續哭吧,把我哭死了……可是要你陪葬的。”他最後一句話說完,林寶珠便收了哭音,抬眸時,兩隻眼睛腫似核桃,比兔子的眼睛還要紅,沈禹州拍拍她的背,釋然了,“哭吧,反正我死了,黃泉路上寂寞,沒有你我可不願走。”

不要!她才不要和他一塊死!

林寶珠推開他,方才哭得狠了,這會兒忍不住打起哭嗝,抽抽搭搭的,眼淚還在流,隻是噤了聲。

沈禹州又湊近了些,捧著她的臉,在她哭紅的唇上輕輕吻了下,“乖寶珠,不哭了,你摸摸看,衣裳都哭濕了……”

他眸色愈來愈深,話裏帶著蠱惑,“都濕了,也哭累了,我來伺候寶珠沐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