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刀,刀刀致命

午膳後, 李青鬆過來送藥,林寶珠一開始就不喜歡這些藥的味道,苦澀在唇齒間蔓延, 柳眉不禁微蹙,旁人瞧不出異常, 李青鬆卻及時送上一顆蜜餞, “吃了。”

林寶珠隻當是藥, 張嘴便吃,入口的酸甜瞬間敗去滿嘴的苦澀。

“好些了?”

她隻能紅著眼眶點頭, 李青鬆心中五味雜陳,可嘴上輕快,“他說你從小到大最是怕苦, 叫我開藥方時拿捏點分寸, 實在不行,也得給你備上一顆蜜餞去去苦。”

吃到那顆蜜餞時, 林寶珠已經知道是楚懷安的心意, 這個味道, 隻有他了解。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離開皇宮了,“李大哥, 你所說的時機,是什麽時候?”

李青鬆斂眸, “三日後的這個時辰,這三日, 我會為你調理好身體, 其餘的, 交給我們就好。”還有的話他沒說, 其實也不是非要沈禹州以眼換眼才能治好她。

若以第一次的方法治, 除了要花更多的時間外,沒什麽差別,隻是換眼的法子更快一些。

再者,換眼無疑會是沈禹州最脆弱的時候,也是他們動用最少力量就能擊敗他的時候。

得了準信,林寶珠徹底鬆下一口氣,“那便辛苦李大哥了,不管最後什麽結果,我都可以接受,隻求李大哥能替我護好他,他將是南梁最後的希望了。”

沈禹州性情殘暴,手段狠辣,又有擴張版圖之雄誌,若生在亂世他會是一代梟雄,可如今太平盛世,他的手段與野心隻會攪得南梁北離不得安寧,這不是他們想看到的。

北離君主未來必定是蕭廷風,而南梁的君王之位,隻能由楚懷安來坐。

李青鬆知道事情輕重,點頭答應,“我會護好他的。”隔牆有耳,不好多說,他收了藥碗離開,走到半道就和前來鳳儀宮的沈禹州撞了個正著。

他看了眼李青鬆手裏見底的藥碗,和旁邊的一顆蜜棗核,“她身體調理得怎麽樣了,何時能動手?”

李青鬆麵無表情,“三日後這個時辰,還望陛下能準備妥當,不要耽誤時間。”說完便繞開他,隻剩沈禹州還愣在原地。

他苦笑一聲,詢問身旁的李內監,“之前皇後是如何服藥的?”

好奇怪的問題。

李內監又一次摸不著頭腦,“不就是……直接喝?”喝藥而已,還要什麽花樣。

說完就等著被陛下責罵,可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半句話,再抬頭,年輕的帝王已經走遠了。

沈禹州不是沒看出李青鬆的異常,原本該生氣,可走著走著,隻覺心越來越涼,他總覺得自己做的已經足夠了,也學會尊重體貼對方,可不得不承認,他還有許多疏漏之處。

總說姑娘家最看重這些細枝末節了,他一樣也沒做好。

到了鳳儀宮,他屏退宮人,獨自一人進去。

林寶珠喝了藥便犯困,側躺著單手托腮,腦袋一點一點的,昏昏欲睡,正同她聊天的雲畫打量著她,知道她又睡著了,便止住話音,扶著人躺下,剛蓋好被子,就聽到腳步聲。

聲音極輕,可雲畫警惕,來人剛踏進兩步她就回過頭,臉上冷肅的表情陡然變化,她跪了下來,低著頭,“陛……”

沈禹州比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雲畫左右看了看,隻好默默退出去,手心早已汗濕。

方才一瞬,差點就要暴露了。

揮退了雲畫,沈禹州坐在床沿處,細細觀賞林寶珠的睡顏,還是一如既往的雪衣墨發,容色絕俗,恍惚間,他又想起了那個大雪天,她單手托腮,歪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任憑身後雪花飛舞,她自不動如山,睡顏安詳。

可惜物是人非了。

沈禹州唇邊的笑逐漸苦澀。

興許是未來的日子有了盼頭,林寶珠這一覺睡得格外香沉,醒來時,還能感覺有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我怎麽睡了這麽久,都日上三竿了。”

雲畫笑著回;“晨時陛下與李神醫前後腳來看過您,都說這藥吃了人容易犯懶困倦,正是休養身體的關鍵,叫奴婢不要吵醒你。”

“他又來了?”

雲畫反應了會兒,猜想她口中的“他”指的應該是陛下,“其實昨個兒夜裏也來了,隻是娘娘已經睡下了,便沒通報。”

“喔……”林寶珠的神情還是淡淡的,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回不到過去的,索性也不要再因為他而牽動情緒,“感覺近日天氣是越發涼了,趁著眼下還有些日光,雲畫,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剛準備擺膳的雲棋偏過頭看了雲畫一眼,又詢問林寶珠,“娘娘,您今日早膳未用,午膳也需點吃點才好,不然李神醫開的藥……”

林寶珠語氣柔柔地打斷她,“先溫著,不會出去太久,等我回來再用也是一樣的。”

她既這樣說了,雲棋也不好再阻撓,隻得收拾了碗碟目送她與雲畫出去的背影,然後趁著四下無人,開始四處翻箱倒櫃,最後在林寶珠枕頭下翻出了一包藥粉。

每日送進鳳儀宮的東西她和雲畫都會一起檢查,這些天她就發現雲畫和娘娘之間不太對,幸虧李公公提點了她兩句,沒想到隨便翻翻,竟然真找到了。

林寶珠與雲畫正在外頭四處閑逛,雲畫趁著這個時機觀察鳳儀宮四周,算是摸清了附近巡邏守衛分布情況,不僅是鳳儀宮,乃至整個皇宮的守衛都比原來增加一倍不止。

“看來,他也有所警惕了。”林寶珠回宮的路上慢悠悠說著,雲畫寬慰她,“隻是這些時日與北離關係微妙,前來皇宮刺殺陛下的暗探數不勝數,陛下自然要加強守衛,未必是防著娘娘。”

“娘娘整日憂思,不利養病,現在除了您的眼睛,沒有更重要的事了,餘下的事情,就相信李神醫……”話音戛然而止,雲畫看著麵前一身冷氣的男人,心跳驟停。

林寶珠還等著她的後話,手邊的人忽然就跪下了,便聽她誠惶誠恐道:“陛、陛下……奴婢給陛下請安。”她低著頭不敢直視龍顏。

她居然都沒察覺到陛下出現,也不知陛下在背後究竟聽了多少。

“起來吧,”沈禹州的話聽不出喜怒,他隻瞟了她一眼便看向林寶珠,“寶珠,今日身子是好些了?”

林寶珠站定在他麵前,空洞的眸子沉靜如水,“還是老樣子,怎麽,如今我想出來走走,也需得向你稟報嗎?”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你是我的皇後,整個後宮都得聽你的,你想去哪裏便去,我隻是問問罷了。”沈禹州繞過雲畫,親自攙扶她,“來,我扶你回宮。”

以沈禹州的腦子,若是聽到她和雲畫的對話,隻怕會多想,林寶珠心中忐忑,強忍著惡心沒把手抽出來,“陛下最近國事不忙麽?怎的日日都有空往這裏來。”

沈禹州假裝聽不出她話裏的諷意,“沒什麽比寶珠的眼睛更重要,國事可以先放一邊。”

林寶珠淡淡哦了聲,“南梁要攻打北離一事,也可以放一邊嗎?”

沈禹州腳步一頓,林寶珠知道又戳中他的痛處了,笑了聲,對方卻避開了這個話題,“這些都是小事,以後再說,聽雲棋說你醒來至今尚未用膳,先吃點東西吧。”

剛進殿,一直窩在榻上睡覺的初七聞聲睜開眼,幾個蹦躂跳到他腳邊衝他狂吠,雲棋嚇到了,趕忙上去抱走初七,“陛下饒命,初七還小不懂事……”

“無礙。”沒有預想中的發怒,沈禹州睨了那小畜生一眼,“把它帶下去玩吧,朕想與皇後單獨相處。”

雲棋抬眼去看林寶珠,林寶珠似有察覺,點了下頭,她才伏地應是,抱著初七快步出去,臨走時,小心關上了殿門。

殿中的鏤空雕銀熏香球煙霧繚繞,林寶珠一時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尋了位置坐下,久久沒有動作,沈禹州明白她是在等自己,一掃原先的陰霾,唇角又揚起了笑,“我來伺候寶珠用膳。”他拿起銀箸,挑了她愛吃的菜送到她嘴邊。

林寶珠沒有拒絕,一口一口地吃著,很快飯用了大半,“陛下,我想喝酒了。”

沈禹州麵露擔憂,“可是你的病還沒好。”

“隻是一杯,不礙事的。”更何況,病症在心,與身子無關。

見她堅持,沈禹州不好拂了她,畢竟這還是寶珠第一回 向他開口索要東西,“我這就叫人端來。”

林寶珠攔下他,“我想喝從前在沈府時,給你溫過的那壺鬆針酒。”那是她們之間為數不多的一次美好回憶,她至今記得那天她得罪了二房的嫡子,晚間他便使喚她去小廚房溫酒後,便獨自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雖然,他隻是看在她與褚清蘭有幾分相似的份上,護她一回罷了。

沈禹州卻是欣喜不已,他的寶珠可算記得他一回好了,不知為何,竟有些哽咽,“好……我這就去,親自給你溫。”

他離開後,林寶珠臉上維持的淡薄笑容沉了下去,輕車熟路地走到床邊,從枕下摸出一包藥粉,而後坐到銅鏡前,將藥粉混入口脂中。

沈禹州回來時便見到她對著鏡子塗抹口脂,動作還有些笨拙,急忙放了酒壺在她身旁坐下,還未說話,林寶珠已率先開口,“禹州,幫我一次吧,我看不見,總抹不好。”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親昵的口吻喚他的名字,此時此刻,靜謐溫馨,好似尋常人家的一對恩愛夫妻。

刹那間,沈禹州便模糊了眼,很快又平緩了心情,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好,我幫你。”他從她手裏取過口脂,指腹蘸了蘸,在她飽滿的唇上塗抹。

這一抹,很難不心神**漾。

偏林寶珠還定定望著他,眼睛深處滿含柔情。

他怎受得住這樣撩撥,抹著抹著,稍稍俯身靠近。

那塗了口脂的花瓣唇越發豔麗,紅潤欲滴。

指腹一點點摩挲著,暗藏了三分情.欲之色,喑啞著聲,“寶珠,我……可以吻你嗎?”

林寶珠神情有一瞬的呆愣,隻是看在沈禹州眼裏,她不說話就是默認的意思,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低頭吻了下去,他動作輕柔,逮著兩片紅唇輾轉,極盡憐愛。

卻不容拒絕。

“寶珠,我愛你……”他低喃著,掌心捧著她好似捧了一顆價值連城的明珠。

林寶珠沒有像之前那樣抗拒她,安靜地坐著承受他的吻,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腦袋越來越沉,呼吸也越來越重,不知不覺的,眼皮一合,最後徹底睡了過去。

沈禹州將人抱在懷裏,聽見她平緩均勻的呼吸,終於落下一滴強忍許久的淚,大手輕輕攏過她鬢邊的發,眼神專注地描摹她的五官,似乎要將她的模樣鐫刻心底。

此時此刻,他的五髒六腑也開始翻湧,有血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他卻笑了,笑著笑著,又重重咳了兩聲,他開始感覺到疼,開始頭暈眼花了,就連寶珠的臉都逐漸模糊起來,直到徹底失去她的模樣。

他怎會不知她的心思,可他大抵是無法拒絕她的。

即便溫柔刀,刀刀致命。

作者有話說:

林寶珠:……同歸於盡?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