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了,楚懷安”
程英這次徹底失了氣息, 重重向後倒去,雲棋同那士兵對視一眼,彼此會意。
與此同時, 一直躺在龍榻上的沈禹州陡然起身,將尚在震驚中沒緩過神的宮人們嚇了一跳, 雲棋丟了劍向上首之人跪地行禮, “恭賀陛下!”
隨著她話音落, 滿殿宮人齊齊跪地高呼。
沈禹州一個將死之人突然坐起身,最受驚嚇的自然是守在龍榻邊為其續命的太醫院院判, 骨碌碌滾到底下,才誠惶誠恐的叩首行禮。
這簡直摧毀了他行醫數十年來的自信,昨天分明診出沈禹州時日無多, 今日就毫無征兆地醒來, 瞧著全不似中毒之人那般羸弱。
沈禹州猶如鷹隼般的銳利眸光在殿中掃視一圈,瞟過死不瞑目的程英, 又移開了視線, 眼底沒有半點波瀾, “楚懷安入城否?”
五城兵馬司的士兵道:“回稟陛下,叛軍已連破七座城池, 進了城門,估摸著很快就要殺到皇宮了, 是否迎敵,還請陛下定奪。”雖明白一切都在陛下預料之中, 可真正見到了楚懷安的十萬大軍, 他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畢竟現如今皇宮算上禁軍與兵馬司的人, 也隻勉強五萬人, 況且楚懷安的十萬大軍中半數是騎兵, 硬碰硬,毫無勝算。
隻是這些話他不能說。
而他一說叛軍要殺入皇宮了,太和殿中人人自危。
沈禹州臉上不見慌亂,拇指與食指摩挲,這是他陷入沉思時會有的動作,良久後,第一句卻是問:“皇後呢?”
都什麽時候了,還關心皇後。
雲棋代為答道:“陛下昏迷後,皇後和她的貼身宮女雲畫都隨忠義伯李青鬆逃出皇宮了,現今……下落不明,還請陛下恕罪!”皇後是陛下的逆鱗,她們沒將人看住,是大罪。
沈禹州卻並未如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鬆了口氣,“……很好。”寶珠不在,他才好盡情施展他的手段。負在背後的手逐漸攥成拳,“打開宮門,不必抵抗,放楚氏兄弟進來。”
“陛下!”這是什麽破主意,難道陛下當真要把江山拱手讓人嗎?不僅雲畫,底下一眾宮人都急了。
沈禹州神色如常,“朕說了,放他們進來,另外……把那些人也一並懸在皇城之上,告訴他,若想救人,就請他棄馬獨身入宮,朕就在這太和殿的寶座之上,恭候二位大駕。”
他知道除了林寶珠以外,林寶珠在乎的人,都是楚懷安的軟肋。
楚懷安入城實際不費什麽氣力,他聲名猶在,就算守城將士要攔,上京百姓也是不願,齊心協力之下,不費一兵一卒便攻破城門。
“三千精兵隨孤入城,其餘人原地待命,不得傷害城中一草一木,更不得傷及百姓。”楚懷安一聲令下,十萬大軍齊聲應是,城中百姓亦熱淚盈眶,甚至有老媼向天祈禱保佑他此戰得勝,撥亂反正。
有守城軍看不過作勢要揮刀砍去,被楚懷安一劍抹了脖子,又迎來更熱烈的歡呼。
楚懷安生來就是屬於那個位子的,從前的他懷柔仁慈,致力做一位盛世明君,卻不知明君亦需要有殺伐果斷之氣,遭逢大難後,他終於明白這個道理。
手中握劍的人不一定是嗜殺之人,可手中無劍,注定護不住想護之人,無論是護寶珠,還是護南梁的子民。
楚懷安從未有一刻像今日這般大徹大悟,渾身熱血,一路策馬狂奔,直逼宮門,楚懷宣和三千精兵緊隨其後,可當他到了朱雀門,看到被韁繩懸掛在宮牆之上的一排人,雙眸紅似滴血。
沁陽長公主,靖安侯,春桃,清槐,甚至還有越太妃與張皇後。
無一不是他們在乎的人。
楚懷宣一眼認出了那個白衣似雪的越太妃,“母妃!”他大聲喚著,被吊在宮牆上的越太妃聞聲幽幽轉醒,睜眼一看底下竟然是自己兒子。
“快……快走!”曾經的先帝寵妃,如今的階下囚,越太妃心境一如往常,可看到自己兒子前來赴死,她再不能忍,眼淚順著臉頰淌下,“快走啊,不要回來,不要管我!”
“你冷靜一點!”眼看楚懷宣要衝上去和禁軍拚死一戰,楚懷安一把拽住他,楚懷宣第一次同他生出嫌隙,“二哥!上麵還有你的母後,你心愛之人的雙親,難道你也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受苦嗎?”
楚懷安自然看到了,懸在上麵的人,要麽是他們的至親,要麽是寶珠的至親,沁陽長公主與靖安侯一直待在上京便罷,可張皇後與越太妃早就被他們轉移到了北境,又如何會出現在這。
“你先不要急,我的母後,你的母妃,分明都被我們安置在北境,怎麽會成為沈禹州的人質?”
一語驚醒夢中人,可楚懷宣不信世上能有如此相像之人,更何況,他最了解自己母妃,宮牆上越太妃的聲音語氣,都如此熟悉,楚懷宣不敢賭。
楚懷安還是不敢輕易相信,保持觀望時,上方的沁陽長公主醒了過來,一看到他便喊;“懷安,快帶寶珠走!再也不要回來了!”
吊在旁邊的靖安侯跟著附和,“太子殿下,你快走啊!”
春桃和清槐兩個丫頭也醒了,嗚嗚地哭著,張皇後也看向他,滿眼的舐犢之情,“母後這輩子活夠了,不必救我,更不必為我向那狗賊低頭!”
張皇後這輩子最記恨的除了姐姐大張氏,就是姐姐的親兒子沈禹州。
當初他就該和他那下.賤的母親一並死了才好!
提及他們,張皇後眼裏的恨意毫不掩飾,那也是楚懷安熟悉的神情。
“就是她們!”楚懷宣無比肯定,“二哥你看啊,真的是她們……不是假的。”一想到他們隱忍蟄伏了這麽久,眼看就能踏平皇宮取了沈禹州狗命,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被人捉了軟肋。
一瞬間,什麽理智都消磨得一幹二淨了。
楚懷宣握緊長劍,腳踏馬背飛身而去,是朝越太妃去的,自己親生母親都救不回來,他也不配為人子,可禁軍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紛紛朝他放箭。
漫天箭雨淩亂,縱他武藝千般好,也在劫難逃,噗噗幾聲悶響,有飛箭射中他的肩,他的腿,飛至半空的身體驟然停住,急速下墜。
“宣兒!”越太妃再繃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楚懷宣又站起來衝上去,又被一陣箭雨擊退,這一次,腹部也中箭了,鮮血直流,口中更是嘔出一大口淤血,可他還是不認輸,掙紮著再次站起,可這一次,他連揮劍往前的力氣都沒有了,膝蓋連中數箭,重重跪了下去。
“不要……”越太妃哭著搖頭,“不要再起來了……快退回去!退回去啊!”
楚懷宣定定望著她,喊著滿口的血,“不……我要……救……”
楚懷安咬緊了牙,忍啊忍,再不能無動於衷,在第四波箭雨來臨之際,挺身護在楚懷宣身前擋下數十支箭,“沈禹州,既然你非要如此,那便不要怪我。”
他原本念及眼前之人都是南梁的子民士兵,不忍下死手,可現在他看明白了,他們都是沈禹州的走狗,不必手軟。
一隻袖箭穿雲而去,發出響亮的嘶鳴,守在城外的十萬大軍得令陸續往皇宮方向而來。
剛趕到城門口的三人頓住腳步,抬頭望天,林寶珠不必看便知,“懷安哥哥有難。”她更堅定了前行的步伐,李青鬆和雲畫則各執兵刃左右護著。
隨著那一聲袖箭出,一直在太和殿龍椅上閉目養神的沈禹州幽幽掀開眼簾,望著下首時帶著目空一切的倨傲。
楚懷安一路攻入上京,看似順利,以為諸城守將都倒向他們,實則不然。
他既然坐上來了,就不會輕易叫人奪了去。
都是經不起風吹的牆頭草,最怕的從來不是楚懷安之流,而是他這樣不擇手段的狠人,不聽話的,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如此手段,無人敢不聽從他的命令行事,是以那些守城將士都是得了他的授意,這才做出被拉攏投誠的姿態。
與其說是楚懷安連破數城不費吹灰之力,不如說是他沈禹州有心來個甕中捉鱉。
南梁百廢待興,他自然要用最省力的辦法除掉他們,依楚懷安的性子,這一路上都不會輕易殺人,為他留存了足夠的實力。
“楚懷安啊楚懷安,當初沒結果了你,這一次,朕必將你挫骨揚灰,再無生還的可能!”沈禹州眼中凶光畢露,終於起身走下九重台階。
楚懷安放出袖箭,正式向沈禹州宣戰,隱在暗處的其餘禁軍齊刷刷出現,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隨著一聲“聖駕到”,包圍圈正前方劃開一道口子,沈禹州斜倚在步輦上緩緩而來。
楚懷安瞬間捏緊了拳。
沈禹州依舊雲淡風輕,“好久不見了,楚、懷、安。”
楚懷安與他對視,眼神碰撞間火花四濺,“沈禹州,到你贖罪償命的時候了。”
“贖罪?”沈禹州卻隻不屑一顧的嗤笑,“朕是天子,朕有什麽罪?”
楚懷宣忍他許久了,盡管身上幾處傷,也在士兵的攙扶下直起腰杆,“你有什麽罪,就到地下叫閻王來審判你吧!”他使出全身力氣擲出長劍,直刺沈禹州麵門。
沈禹州巋然不動,隻是眸色一淩,那柄飛劍便停在距離他雙眼一寸處,最後無力掉落,濺起塵埃,此舉雖未能傷他絲毫,卻引得禁軍拔刀相向,已經有人衝向楚懷宣了。
他沒有反抗的力氣,楚懷安又一次擋在他跟前,幾招敗退敵人,又有幾個要衝上去,被沈禹州製止,“他驍勇得很,不怕死,不必動他。”
殺一個不懼生死之人無甚樂趣,可殺他在意之人,卻能叫沈禹州心中暢快,修長玉指隨意點了下,“唔……原本朕還想著先殺哪個才好,可見宣王如此迫不及待,那便先拿越太妃開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