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像,也隻是他順手撿來的婢子罷了

吳氏身邊還有個年紀約莫三四十歲的男人,雖長相平平,但勝在氣質溫和。

見有外男,許盈盈趕忙側身拭淚。

“原來是大嫂。”見到她們,吳氏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倒是她身邊的中年男人似乎對她們頗感興趣。

“想必這位就是沈家大夫人了。”男人聲音透著與年齡外表不符的爽朗,朝她二人作揖,“在下吳有為,是二夫人的表親。”

許氏略顯敷衍的哦了聲,對吳氏的親戚並無多少好感。

吳有為也不在意,總不經意地瞟向許氏身旁之人,觀察她的衣著打扮,目光停頓在她鬢邊的木芙蓉上。

“這位姑娘可是沈府千金?”

吳氏撇撇嘴,“是大嫂的娘家人,父母雙亡後便一直寄居府上。”

對方既問起,礙於禮數許盈盈也得站出來,朝男人福了福身,“盈盈見過吳員外。”

“盈盈……”吳有為輕喚了聲,再次上下打量她,眼底劃過異色。

許盈盈頗為不自在,暗中拉了拉許氏袖擺。

正好許氏同吳氏相看兩厭,二人互相尋了借口便分道揚鑣。

人走遠了,吳有為還時不時回眸。

吳氏忍不住打趣:“莫不是看上那丫頭了?”

吳有為毫不掩飾,點點頭,語帶懷念:“亡妻生前也總愛在鬢邊簪上一朵木芙蓉,今日見了表姑娘,總覺十分親切。”

吳氏沉默了會兒,緩緩道:“……還請節哀。”

自打她嫁為人婦後,同這位表弟來往便少了,但生意上吳有為一直在為二房牽線搭橋,介紹了不少生意,加上這個表弟背後有上京的大官做靠山,吳氏這些年在沈家才能過得如魚得水。

吳有為的原配她是見過的,夫妻兩可謂鶼鰈情深,隻可惜幾年前原配病逝,此後吳有為便獨身一人。

吳氏不免有些可憐他:“說起來,這許盈盈在我沈家吃吃喝喝也好些年頭了,今年也該……十七八了吧?表弟若看得上她,我便腆著臉去問問。”

吳有為大喜,連連道謝。

晚膳過後,吳氏果真登門,許氏姑侄正在後院散步消食。

“大嫂……盈盈也在啊。”

吳氏一改白日裏的輕蔑,語笑嫣嫣,示意身後的丫鬟小廝把禮物呈上,“都是我表弟從老家帶來的一些特產,小小心意,還請大嫂收下。”

許氏狐疑地看向她,“無事不登三寶殿,弟妹想說什麽?”

吳氏眸光隱晦地瞥了許盈盈一眼,複又笑著道:“倒也不是什麽壞事,不若,我們坐著說?”

“那盈盈下去沏壺好茶。”許盈盈識趣地退下。

兩人回到屋裏,坐下後吳氏直入正題,“盈盈年歲不小了,不知大嫂可有相中的人家?若是沒有,你看我表弟有為如何?”

許氏原本還端著姿態,聞言一下就坐不住了。

“什麽?”

“他今日見著盈盈,覺得十分親切,有意娶她做續弦,您若是覺著合適,不僅不需添妝,吳家更會獻上一筆極其豐厚的聘禮,決計不會虧待她的。”

許氏臉色鐵青,“你是想我賣了盈盈?”

“大嫂先別急。”

吳氏忙賠笑安撫她,“有為雖年長盈盈不少,可是年紀大的會疼人呀!更何況,我表弟一家極擅布帛通商之道,產業頗豐,且不說其他地方,單在徐州便有幾處宅子,商鋪少說也有十幾家分號,倘若盈盈嫁過去,這些都將是她的。”

“那又如何?”許氏對此不屑一顧,“我沈家不缺銀白之物。”

吳氏早有預料,眉梢一挑:“銀白之物是不缺,不過,我表弟同上京的幾個大官兒關係都不錯,不僅人脈廣泛,消息亦頗為靈通。”

各個院裏都有吳氏安插的眼線,沈禹州同許氏不歡而散的消息她自然知道。

吳氏有些得意的說:“他和沈禹州可不同,一聽聞大郎在鳳陽失蹤,很是擔憂,也有心想助大嫂一臂之力。”

“可這非親非故的,他又不知該以何身份插手此事……”

吳氏刻意頓了頓,見許氏似在考慮,又故作輕鬆一笑:“當然了,大嫂您要是親自開口,我表弟必不會同旁人一樣百般推辭。”

許氏怔了怔,原本因為氣憤而攥緊扶手的指節,不知不覺間鬆弛下來。

另一廂,阿嬌徹底昏迷。

老大夫診過脈,歎息道:“姑娘體弱,加之此前本就有傷在身,今日傷上加傷,若再遲一步,恐性命堪憂。”

屋中隻燃了一盞昏暗的油燈。

沈禹州整個人籠罩在陰影裏,墨眸直勾勾盯著趴在枕上,香肩微露的少女。

回想起大夫的話,便覺脊背發涼。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麽,竟在此枯坐了一日。

回神後,沈禹州扶額,似是懊惱。

即便再像,也隻是他順手撿回的婢子,倒不必過於費心,反誤了正事。

屋裏頭黑黢黢看不太清,春桃端著藥碗進來,將燭台一一點亮。

乍然看到床邊坐著一個男人,險些失聲尖叫,好一會兒才認出那人是誰。

“公、公子……”

她克製住顫抖,小聲道:“天色不早,您要不……還是回去歇著吧,奴婢會照顧好姐姐的。”

自阿嬌護著她後,春桃便改口喚她姐姐了。

沈禹州揉了揉眉心,順著她的話站起身道:“往後你就負責照顧她,直至她身子痊愈。”

說罷不再留戀,徑直去了書房。

……

時逢入冬,西北風呼嘯而過,一陣比一陣凜冽。

阿嬌雖體弱,但在**養了幾日,臉上總算恢複一絲血色,喝完最後一口藥,她望向窗外。

晌午過後,冬日尚有一絲餘溫,外頭倒顯得比屋裏暖和些。

春桃替她換過藥,從箱籠裏取出一件黛紫色刻絲繡海棠披風,“眼看天氣越發冷了,公子特意差人送了些厚實冬衣,姐姐不妨試試?”

說起沈禹州,阿嬌躺在**這些天,沒再見過他。

聽春桃說,自那日回府後他便一直待在書房裏,可是沒人來找阿嬌問話,也沒召她去伺候。

整個鬆鶴院似乎忘了她的存在。

阿嬌目光不自覺落到窗外,盯著對麵緊閉的門窗許久,直到春桃攙著她起身,這才收回視線,自嘲一笑。

天邊一抹暖陽尚未散盡,兩人走了一路,偶有經過的婢子見了阿嬌,意外地向她問安,一連遇著幾個皆是如此。

阿嬌不禁納罕,“發生何事了?”

春桃四下觀望,壓低聲道:“聽說公子把院裏的人換了一批,這些都是新來的。”

阿嬌愣了片刻,恍然,“原來如此。”

鬆鶴院大換血,她和春桃便無端端成了資曆最老的丫鬟,難怪對她二人這般客氣。

阿嬌倒沒往別處想,晃晃悠悠到了院外石橋上。

倘若不是許盈盈,倒是一派歲月靜好。

“表姑娘又來了。”春桃悄悄拉了拉背後之人,低聲提醒。

阿嬌正給白鶴喂吃食,聽到表姑娘三個字,心裏一沉。

因她們是背對著外人蹲在橋上,許盈盈看不見正臉,並未在意,快步跑到垂花門處,正要進去,被新來的侍衛攔住。

“讓我進去,我要見表哥!”

看守院子的幾人是程英從錦衣衛裏精挑細選過的,許盈盈強闖幾回都被攔下,硬的不成,她又軟了態度,甚至用銀錢賄賂,對方仍不為所動。

許盈盈氣惱卻又無可奈何,索性蹲在門口哭:“表哥,盈盈就這般惹你厭惡嗎?可即便你再討厭我,我也是你表妹啊,你怎能為了一己私利,將我賣給吳家呢?”

她掩麵痛哭,眼淚從指縫間滾滾而下。

阿嬌忍不住轉眸去看。

春桃在她耳邊解釋:“昨兒個吳家的表舅老爺來下聘了,要迎娶表姑娘做續弦。”

吳家人?那應當是不差的,阿嬌不明白她為何傷心至此。

大抵是許盈盈哭得過於慘烈,除了鬆鶴院,附近路過的小廝丫鬟都三三兩兩駐足,私底下議論起來。

大多是說沈禹州始亂終棄,還有說許氏此前故作仁慈養著許盈盈,竟是待價而沽。

可不論外頭如何議論,裏麵始終靜悄悄的,竟是連個出來阻止的人都沒有。

許盈盈哭累了,身旁的彩雲扶起她,主仆倆悻悻而歸。

彩雲一直關注著旁人的動靜,拐過彎後才出聲:“姑娘,沒人了。”

許盈盈立時止住淚,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用帕子擦去臉上淚痕。

“既然他們沈家無情無義,便休要怪我了。”她微微仰起下頜,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彩雲跟著附和:“姑娘這般花容月貌,吳家那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能當爹的年紀了,也好意思求娶您?大夫人為了自己兒子便如此犧牲你,實在過分。”

“姑母說的好聽,句句都在為我考慮,結果呢?與其指望別人,不如靠自己爭取。”

許盈盈眼底皆是漠然與譏諷,“表哥出身雖差了些,可那也是朝中大員,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吳有為一把年紀不說,滿身銅臭相貌平平,還死過一個原配。”

“吳氏把人吹得是天花亂墜,這好那好,既這般好,為何還無人願嫁他?說不準就是克妻的,竟還想娶我做續弦,簡直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人說夢!”語氣中滿是嫌惡。

主仆兩越想越晦氣,卻不知方才經過的廂房裏,正好住著吳家人。

吳有為這次來,一半是為了替吳氏兒子想辦法,一半是為了留下給老夫人賀壽,求娶許盈盈純屬意外。

卻沒料到看似溫婉可人的小女子,背地裏竟言語刻薄。

廂房裏還有幾個跟隨他一道來的朋友,都將方才的話一字不落聽了進去,幾人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