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講故事比賽的日子漸漸臨近了。為了在這次的比賽中一鳴驚人,我已經將腦袋裏庫存的各國故事幾乎都想了個遍,但始終沒挑選出個滿意的來。單純的愛情故事固然惹人喜歡,但因為其他參賽的宮女基本都會選擇講這類的故事,所以很難出彩。古來今往的各類詩集上有太多這樣的浪漫故事了。而其他單一題材的我也不敢太過冒險,畢竟眾口難調,大眾的主流口味一時三刻總是很難改變的。小王子之類的成人童話故事或許能讓塔塔這樣的女孩喜歡,但卻不一定適合那些思想根深蒂固的宮裏人。
貝希爾有時也跑到我的屋子裏,及時將探聽到的其他參賽人的消息透露給我,給我出些可能用得到的主意。他對於小王子的這件事抱以樂觀態度,覺得能被太後和蘇萊曼留意到那就是個很好的開始。如果以這樣的形勢發展下去,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另外達瑪拉對我參加這次比賽也很是支持,還托人帶了不少故事書給我,讓我好好抓住這次機會。而米娜自上次小王子險些出事之後,就一門心思全都撲在兒子身上。當時我告訴她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後,她差點就暈了過去,此後對我自然也是更加信任。為了讓我盡心盡力地照顧好小王子,她索性將宮裏的雜活粗活也都交給了其他人。
現在,我有了大把可以支配的時間,再加上自由出入圖書館的特別優待,日子倒是過得比以前愜意了很多。如果不是左眼有問題,這樣的生活狀態還真容易讓人安於現狀。但是我心裏比任何人清楚,這些都隻是暫時的,也都是不牢靠的。隻要哪一天放鬆警惕,那麽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型。盡管現在宮裏看起來表麵依然平靜,但玫瑰夫人再次有孕的消息如同一石激水,令整個宮內暗潮湧動。如果玫瑰夫人再生一個兒子的話,她在宮裏的地位也就更加穩固,甚至還會超越太後……無論如何,這一定是太後不願意看到的,更不是其他寵妃願意看到的。
在比賽的前夕,我像往常一樣去圖書館裏借書,想從書籍裏找些靈感。宮中各處自由生活著不少貓咪,蘇萊曼也沒讓人驅趕它們,所以這些動物倒是成為了庭院裏的常客。路過庭院的時候,我看到有幾隻花斑貓正趴在石階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比起那些在宮中勾心鬥角的人來說,這些貓咪的生活可是簡單幸福多了。不過我因為上次受過貓刑的關係,對這些貓咪們還是帶有後遺症,基本上見到它們都是繞道而行,惹不起我總躲得起吧。
可有時怕什麽還偏偏就來什麽。經過牆角的灌木叢時,也不知從哪裏忽然竄出來一隻貓咪,正好落在了我的腳下。我生怕踩到它,隻好猛的刹住腳步,誰知身子就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往後仰去——喂!莫非你們這些貓仔真是我的冤家不成?
就在我以為自己這次必然會摔個四腳朝天的時候,一股大力及時從背後托住了我,止住了我繼續下跌的趨勢。同時還有個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第四次了。”
這個聲音——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加尼沙那雙玫瑰色的眼眸頓時映入了我的眼底。他今天顯然還是來晉見太後的,一身無可挑剔的製服更顯得他身材高挑修長,冷峻的五官雖然美的無可挑剔,卻讓人有種懷疑他是否確實存在的虛幻感。宮裏的人或多或少都在為生存改變著,可他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從未因現實的打磨而失去鋒芒棱角。
我頓時大窘,急忙站穩了腳向他道了謝。這到底是怎麽會是回事?為什麽每次見到他都是我最丟人的時候?一次兩次倒也算了,怎麽還見幾次碰到幾次,這算是撞了什麽邪嗎?他究竟是我的命中貴人還是命中克星呢?
“幸好你今天又遇到了我。”他的臉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淡淡說完這句話就轉過身打算離開。
“等等!加尼沙大人!”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趕緊叫住了他,從懷裏拿出了一樣東西在他眼前一晃,“這是你上次借我的手帕,我已經洗得很幹淨了。今天正好還給你。”
他並沒伸手來接,而是皺了皺眉道,“上次不是讓你扔了嗎?怎麽還留著?”
“這麽好的料子,扔了也太可惜了。”我說著抖開了手帕,“你看,真的洗得非常幹淨,我都洗了好幾遍呢。”
他瞥了一眼那塊手帕,目光突然定定地停留在了某個地方——隻見原來那隻蝴蝶旁邊又多出了一隻用彩色絲線繡出的蝴蝶。藍綠色的翅膀躍躍欲飛,在金色夕陽的光線透視下,顯得格外醒目。
“我也從沒見過伊莎貝拉蝴蝶,所以隻能憑借你的描述自行想像繡了這隻蝴蝶。雖然這和真正的伊莎貝拉蝴蝶相差很遠,但我真心希望也能帶給你心想事成的好運氣。”我很有誠意地笑了笑,將手帕遞到了他的麵前。別看隻是繡個小小蝴蝶,我可是學了好些天呢。怎麽說他也幫過我好幾次,想來想去也隻能以這份禮物來表達我的謝意了。
加尼沙似乎有一瞬間的微怔,那冷冷的眼眸中隱約透出一絲晨光的暖。他伸手飛快將帕子接了過去,臉上卻還是一臉的不以為然,“這也敢叫伊莎貝拉蝴蝶?和個飛蛾子也沒什麽差別,真是醜死了。”
咦?原來加尼沙也有毒舌的一麵呢。我抿嘴一笑,“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謝謝你。你就別嫌棄它醜了,禮輕情義重嘛,好歹這也是我親手繡的呢。我長這麽大可從來沒學過這個,也從沒繡過東西給別人。”
“你這麽費勁心思討好我,難不成是因為——”他的嘴角往上輕揚起一個清淺的弧度,微微帶著幾分罕見的促狹,“擔心很快會有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吧。”
我很是鬱悶地看著他,“加尼沙大人,你這是在詛咒我嗎?”
他將手帕小心翼翼折起來放入了懷中,又輕飄飄地丟下了一句,“我的預感一向來都非常準確。”說完他還不等我做出反應就轉身快步離開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居然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大好。不知為什麽,每次看到他那張冷冰冰的臉,卻讓我感到異常有安全感。這位加尼沙大人,應該就是我命裏的幸運吉祥物吧。當然,也是最酷的吉祥物。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又彎了彎唇。
笑容剛剛浮上臉頰還未成形,卻聽到忽然有人喊了一聲我的名字,“羅莎蘭娜。”那緩緩的音調如清泉般清洌,對於這個聲音我一點也不陌生,在辨認出聲音主人的瞬間,我上揚的唇角也驀的凝固了。
能在這裏出現的男子,除了禦醫和加尼沙,剩下的也就隻有易卜拉欣首相了。
轉眼之間,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說來也是奇怪,他並不是出身貴族,今天身上也沒穿什麽華貴衣飾,卻依然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雅蘊。整體給人的感覺明淨又銳利,清逸出塵,就像是凝結在冰層下的一株蓮花,不染絲毫塵埃也令人不敢接近半分。記得初見他時是一瞬驚豔,驚豔之後卻是漸漸變為了細水長流的溫潤優雅。
“易卜拉欣大人,好久不見了。”礙於自己低微的身份,我還是先規規矩矩地向他行了個禮。自從上次中毒事件之後,我好像就不曾再見過他。
“我聽說了,最近你在宮裏好像過得還不錯。”他用那雙悠遠無瀾的灰藍色眼睛掃了我一眼,“沒想到你和加尼沙也能說上話了。這個男人可不簡單,日後必然會成為重要的人物,你和他搞好關係倒也不是件壞事。”
“易卜拉欣大人,我隻是感謝加尼沙大人曾經救過我幾次。”我忍不住解釋道,“要不是他出手相助,我可能還要多受點罪。不過我們的交情也僅此而已,加尼沙大人不過是出於同情才會幫我吧。”
易卜拉欣似笑非笑地撩起了眼睫,“加尼沙這個人我也算有點了解,他絕不是那種樂於助人的性格,更不可能因為同情而幫人。他能這樣做說明他至少並不討厭你,甚至對你還有點好感。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跡象,羅莎蘭娜,你要好好把握住,將來說不定也能將他拉到我們這邊來。”
我垂下了眼眸,輕歎了一口氣,無奈道,“易卜拉欣大人,說真的我現在都變這個樣子了,難不成你對我還抱有希望嗎?”
“最近宮裏發生的這些事,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的目光微微閃動,“即使沒有了美貌,你不是也成功引起陛下和太後的注意了嗎?要知道在宮裏美貌的女人很多,但能引起陛下注意的卻並沒幾個。”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訕訕道,“這也隻是巧合而已。”
“那麽再多來幾次巧合,陛下或許就會對你越來越上心了。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能夠解你毒的藥草已經快配好了。”他伸手輕輕掠過我的雙眼,唇邊漾起一絲笑意,“相信要不了多久,這雙水晶般的紫色眼睛就能再次綻放光彩了。”
我心裏不禁有些詫異,原來真的就像貝希爾所說,易卜拉欣竟然一直都沒放棄過我這顆棋子。到底是什麽原因能讓他這樣相信自己的眼光呢?
“大人,我看這解毒的藥草也不著急。”我衝他笑了笑,“即使恢複了這雙投陛下所好的紫色眼睛,或許能吸引他一時,但未必能吸引他太長時間。與其這樣,倒不如用我現在對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脅的模樣,在其他方麵更多引起陛下的注意。相較於容貌,陛下似乎也同樣注重內心的契合。到時機成熟時再恢複原有的容貌,豈不是錦上添花?”
他用某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瞧著我,仿佛想要透過我的眼睛看到更深遠的地方,唇邊笑容宛如埃及白蓮緩緩綻放,“羅莎蘭娜,你果然變得成熟了。看來這次的中毒事件對你來說也未嚐不是一件壞事。”
我輕輕咬了咬唇,心裏湧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悵然,“我隻是想要在這裏生存下去而已。易卜拉欣大人,你會繼續幫助我的吧?”
“當然。”他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我說過,將來有一天,或許我也會需要你的幫助。”他頓了頓,又問道,“對了,這次的講故事比賽你選好故事了嗎?”
我搖搖頭,將自己的顧慮告訴了他。
“你說得也不是沒道理。千篇一律的愛情故事確實難以脫穎而出,但這又是人們眼中的主流。如果既保留愛情故事,又增加一些其他的元素,比如靈異,神話之類的,或許就會顯得特別一點吧。”易卜拉欣很快給出了建議,“而且這次評定的人除了陛下,還有太後。我倒是聽說太後還是比較能接受新元素的,你可以試試看。”
易卜拉欣給出的建議果然有用,聽他這麽一說,我的腦海裏一下子跳出來一部小說的名字,就這麽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定了下來,這次要講的故事就是它了!
“我也不能在這裏久待,是時候該出宮了。”他望向我,“羅莎蘭娜,我是不會看錯人的。你會慢慢證明這一點的吧。”他的語氣似乎很隨意,但又像是要得到我的承諾。
我並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彎了彎唇說道,“易卜拉欣大人,原來人的口味真得會改變,我好像越來越習慣加烏埃的味道了。”
他頓時會心地笑了起來,點了點頭後緩步離開了這裏。
我的唇邊還留著一抹未及時收斂的笑容,不知是譏笑自己的妥協還是嘲笑這匪夷所思的人生。
既然已經不可避免地被卷入這裏,那麽我就把這本不屬於自己的生活看作是一場通關遊戲好了。所有的遊戲都有自己的規則,我會好好遵守,也會告訴自己不能太過投入。
因為太過投入的遊戲,那就已經不是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