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時比電影電視還要更加精彩和富有戲劇化。

盡管蘇萊曼現在很少踏足玫瑰夫人的住處,但還是派了禦醫按時為她診斷安胎。玫瑰夫人也好像變得低調了許多,大多數時間都待在自己的住處,極少出來走動。相較於玫瑰夫人的失寵,達瑪拉無疑是幸運的,聽說蘇萊曼在她那裏已經留宿了好幾晚。一時之間,吹溜拍馬之人紛紛聞風而動,達瑪拉儼然大有取代玫瑰夫人之勢。不過達瑪拉為人處事素來頗有分寸,對待任何人都不卑不亢,所以也頗得宮中上下的好感。太後對她更是青眼有加,還特地給她送去了許多補身的珍貴藥材,這其中的涵義也是不言而喻,希望她能為奧斯曼帝國早日誕下子嗣。

隻是不久之後第四位遇害人的出現,又讓宮裏的人再次被籠罩在了連環殺人案的陰影之下。讓我萬萬沒有料到得是,這次的遇害者竟然是塔塔——

又一個我認識的姑娘失去了寶貴的生命。而且這個姑娘和我的關係還一直都不錯,前些日子我們才剛聊過天,沒想到……這麽快厄運就降臨到了她的身上。到底是什麽人殺了她?又為什麽下這樣的毒手?這樣的悲劇還要發生起多少才夠!這麽久了還是沒有凶手的絲毫蛛絲馬跡,難不成真是鬼靈作怪?!

這件事令我心神不定了好幾天,很想為塔塔做些什麽,可是卻又無能為力,眼下能讓塔塔安息的也隻有抓到真凶了。過了幾天經過庭院時,我看到又有新的宮女在帶著穆罕默德王子玩耍,滿麵稚氣的小王子笑得純真無瑕,全然不知以前陪伴他的那個姑娘已經永遠消失了。回想起那個大眼睛的少女認真傾聽小王子的童話時的模樣,我的心裏不禁湧起了一股難言的酸澀,眼圈微微一熱,竟好像有溫熱的**沿著眼角滑落了下來。這眼淚,不知是為她淒涼的結局而流,還是為自己未知的命運而流……

“羅莎蘭娜……”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入了我的耳中。我從這聲音立刻辨認出了來人的身份,慌忙轉過頭去,脫口喊了一聲,“陛下……”

“怎麽了?羅莎蘭娜?是誰欺負你了嗎?”他看到我的樣子時眼中掠過一絲詫異。

“不,不是……隻是之前被害的那個宮女我也認識,曾經和我一起照顧過小王子。那麽年輕的生命,說沒有就沒有了,我——”我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頓了頓又說道,“那該死的凶手,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捉到他。”

“原來是這樣。好像……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個樣子。”他的臉沉浸在柔緩的光照中,那雙琥珀色的雙眼中折射出一點幽暗的色調,帶著一種非常奇妙的色澤轉換。說著他伸出手輕輕替我擦去了眼角邊的淚痕,猶如微風拂過琴弦……忽然他用了一下力將我拉入了他的懷裏。

“羅莎蘭娜……”他的聲音在我耳邊低低響起,“我向安拉保證,不會再有第五位遇害者出現。”

羅莎蘭娜。這個本不屬於我的名字在他的舌尖上輾轉著,帶著種令人眩暈的溫柔。不知何時天空又下起了小雨,雨水仿佛情人間溫柔的親吻和誓言,沿著我的耳邊滑落到了脖頸,又往胸口更縱深的地方流去……我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擁著,心想著這樣的姿勢很不妥當,可偏偏就像是受了什麽蠱惑,腳下怎麽也邁不動步子……他身上散發著一陣若有若無的薄荷清香,竟好似有魔力般讓我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當他離開之後,我又在原地靜靜站了一會,轉過身準備回去時,卻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有些意外的身影——玫瑰夫人正在花叢後麵無表情地注視著我,而她身邊的那個女奴索伊則是橫眉冷對,就好像我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愣了愣,剛才的一幕難道這麽巧被她們看到了?

還沒等我行禮,索伊已經大踏步走到我麵前,不由分說就揚起手給了我兩記清脆而狠厲的耳光。我眼前頓時金星直冒,耳邊發出了尖銳的轟鳴聲,鹹腥的**從嘴角流了下來,臉上更是火辣辣地疼痛。

“你憑什麽打人?怎麽說我也是太後的人!”這一下來得又快又猛,我一時也有點發懵,下意識地捂住臉問了這麽一句。

“因為你頂撞了我。”玫瑰夫人先冷冷開了口,緩步向我走來,“這麽說的話,恐怕是太後也無法偏袒你吧。你隻是個身份低下的女奴,我卻是陛下唯一冊封的夫人。你說大家會相信誰?”

我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緩過勁來,“玫瑰夫人,就像你說的,我隻是個身份低下的女奴,你——那麽你又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實在不記得我哪裏得罪過你。如果是因為達瑪拉的話,我勸您還是別找錯了對象,就算再怎麽對付我對她也沒有絲毫的損傷。”

她冷哼了一聲,倒也不否認,“一開始或許隻是因為達瑪拉的關係,但是慢慢我發現自從你入宮以來,我好像都一直不順利,你就像是我天生的煞星,處處礙我的眼。現在成了個瞎子居然還想勾引陛下,也不看看你自己的長相!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聽到最後一句,我忽然就明白了。她這麽做,多半也是因為剛才那一幕。而之前有幾次小小的曖昧,想必也被她看在眼裏,今天索性就新帳舊帳一起算了。

“玫瑰夫人,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平心靜氣地看著她。

“羅莎蘭娜,你別以為這樣就能趁虛而入。”她的嘴角挽起了一絲複雜難辨的奇詭笑容,“陛下的心,很快就會回到我身上。到時,賞你的可就不止這兩記耳光了。”說完之後她狠狠剜了我一眼轉身就走,索伊也朝我呸了一聲也趕緊跟了上去。

我伸手摸了摸紅腫的臉,心中一股鬱結之氣難以抒懷。這算不算是無妄之災?也該我倒楣,正好當了玫瑰夫人的出氣筒。不過聽起來她似乎對自己還是充滿信心,能在宮裏獨寵這麽多年,怎麽也不會就這麽甘心認輸。隻是不知她會用什麽辦法來挽回蘇萊曼的心呢?

莫名地被這兩個耳光摧殘後,我更加堅定了要繼續站在清醒的位置來進行這場通關遊戲。因為一旦太過投入,倒楣的隻有我自己。

在貝希爾麵前,我有幾次忍不住想將太後下藥的真相告訴他,但考慮這可能會傳到易卜拉欣耳中,到時又不知會惹出什麽事,還是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宮裏依然是一片人心惶惶,蘇萊曼對這起連環凶殺案也是極為頭疼。雖然加尼沙副官已經盡力在追查,可是凶手的作案手法實在太過詭異,用來無影去無蹤形容也絕不誇張。宮裏的人幾乎問了個遍,卻還是令人無從下手。蘇萊曼以前長期征戰在外,飲食沒什麽規律而傷到了胃,雖說後來經過調養已經好了不少,但這些天來為了凶案熬夜傷神,胃部的老毛病卻是又犯了。

太後得知消息後,就讓我一起陪同前往蘇萊曼的寢宮探望他的病情。這還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得以見到他的寢宮真麵貌。年輕君王的寢宮隻能用金碧輝煌這個詞來形容,富麗堂皇的天花板上懸下了晶瑩璀燦的歐洲水晶吊燈,牆上的花磚都是土耳其瓷專門燒製而成,畫著孔雀玫瑰等象征著吉祥的圖案。窗口雕著金色的葡萄藤,華麗之中又不失高貴。

從蘇萊曼灰白的臉色來看,他這次的胃病確實是來勢洶洶,一點也不輕。怪不得禦醫總管連用了好幾服珍貴的藥材,還是沒能迅速見效。

太後關切地表示了慰問,也不便再多打擾他休息,臨走前將我留了下來,說是讓我在這裏幫著照顧陛下,有什麽情況就及時向她通報。因為之前偷聽到了太後的話,所以我對她這樣“有意為之”也不感到奇怪,倒是蘇萊曼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太後一眼。

太後離開之後,蘇萊曼也沒讓我出去,隻是示意我可以在旁邊坐下來。接著他就拿了一本詩集自顧自地看了起來。陽光撒下了點點淺金色的光斑,流螢一般散落在他的身上,輕風拂過,閃閃爍爍。從我的這個角度望過去,可以清晰看見他密密長長的睫毛,完美的臉型,認真的表情……此時此刻,這種靜謐溫柔的感覺,就像是晴空裏飄來的一絲浮雲,令人心情舒暢。

他忽然皺了皺眉,用右手按住了自己的胃部,顯然是又再次犯病了。

“陛下,要不要去叫禦醫?”我連忙問道。

他搖了搖頭,“不必了,這些疼我還忍得住。你去給我倒杯熱水來。”

我手腳麻利地倒了熱水端了過去,見他臉色愈加灰白就知道疼得不輕。不知為什麽,我的腦海裏飛快掠過了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麵,好像在自己的時代裏,我也曾經經曆過類似的場麵。隻不過,那個犯胃病的對象似乎換了成了別人……

“陛下,如果你信得過我,就讓我試試幫你緩解一下胃疼吧。”我鬼使神差似地脫口說道。

他似乎有些微訝,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笑意,“難不成你又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點子了?”

“是不是亂七八糟的點子,陛下你試過不就知道了嗎?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請陛下寬恕我的不敬之舉。”見他點了點頭,我才湊到了他的身旁,摁住了他的手腕正中,用拇指適當揉按,兩手交替換著摁壓。大約按了快一百多次,我又蹲下身子,在他膝蓋下的某個位置用同樣手法點按起來,用力比剛才更加重一些。

“陛下,你有沒有感覺好些?”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神情肅穆地看著我,沉默了幾秒後卻微微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還真有兩手,確實是好些了。不過我不是太明白,為什麽摁這幾個地方就會緩解胃疼?”

我笑了笑,手上依然用著勁,“陛下,這幾個地方可不是我隨便亂摁的。人的身上有很多不同的穴位,手腕上的那個叫內關穴,膝蓋下那個叫足三裏穴,這兩個都是人體非常重要的穴位。隻要用這種方法按摩穴位,就會緩解胃部疼痛的。”

“人體穴位?”他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望著我。我也驀的反應過來,麵前的男人可是古代奧斯曼帝國的帝王,當時的土耳其對中國的穴位按摩可是完全沒概念的,要讓他明白這種類似中醫的療法確實是難了一點。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懂得這些?難不成在現代時也幫人這麽做過?想到這裏,我的頭開始有點疼痛,無法再繼續想下去。但潛意識告訴我,那個我幫著做的病人必定和我是血緣之親。

“羅莎蘭娜,你是從哪裏知道這些點子的?”他的聲音不知不覺溫和起來,還帶著幾分親密,“到底你的腦袋裏還藏了多少小秘密?”

我忙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陛下,這是因為我以前幫我的家裏人摁過,所以還記得一些。至於那些細節,我也基本上都忘記了。”

“是嗎?”他將信將疑地瞥了我一眼,將喝完的杯子遞到了我的麵前,吩咐道,“再去給我倒杯水。”

我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拿了杯子轉過身,走到桌子邊去倒水。剛拿起那個銀壺試了試水溫,卻察覺到後麵好像有人影一晃……下一秒,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就從身後環住了我的腰。

“羅莎蘭娜……”蘇萊曼的聲音低柔地在我耳邊響起,聽起來像是無聲的歎息。

我的身子先是一僵,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可不知怎麽想起了太後下藥的事,心裏軟了一下,隻是靜靜站在那裏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這宮裏的女人們,還有誰是我能夠信任的呢?”他說完這句話之後,竟然將下巴輕輕擱在了我的脖頸處,用力地呼吸著,仿佛在汲取著那裏有限的溫暖。我忍住那裏傳來的酸麻輕癢,一時竟覺得有點說不出傷感和憐憫。

是為了他而傷感?還是憐憫他身為帝王也有無數煩惱呢?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玫瑰夫人身邊女奴索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相當著急,“陛下!陛下!不好了!玫瑰夫人她出事了!陛下!請您現在過去看看夫人吧!”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宦官驚慌的聲音響起,“你不能隨便進來!還不快點出去候著!”

“我要再見不著陛下,玫瑰夫人就活不成了!”索伊尖銳的聲音讓我感到有些耳鳴。

聽到這句話,蘇萊曼才緩緩抬起了頭,衝著門外開口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好好說清楚。”

“陛下,玫瑰夫人她剛才小產了!禦醫已經過去了,流了好多的血。真是好可憐,已經是個成形的女嬰了……”索伊語無倫次地說到這裏聲音就哽咽起來,“求求陛下您快過去看看吧!夫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您。沒有您她恐怕支撐不下去了!”

這個消息太讓人吃驚了!我回頭望向蘇萊曼,隻見他雖然臉上神色平靜,但眼底還是如同被碎石擊破的冬日湖冰,泛起了一絲波動。

“到底是怎麽回事?好端端地怎麽會小產?”他似是壓抑著心裏的不悅。

“是這樣的,陛下。玫瑰夫人得知您的胃病複發後,終日憂心忡忡無法入睡,於是就在祈禱室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向神禱告希望您的病情快些恢複,並且能早日抓到凶手為您解憂。誰知道竟然——”

“難道就沒人好好照顧她嗎?這個時候她怎麽能跪一天一夜!簡直就是胡鬧!”蘇萊曼微微一愣後重重拍了下案幾,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

“玫瑰夫人說心誠則靈,非要跪著做禱告祈求神靈。結果,結果今天回去時就發現孩子沒了。夫人當時就哭成了淚人,還讓我們別和您說,怕是影響您的病……我……我實在是心疼夫人,所以才特地來向您稟告……”索伊泣聲道,“陛下您就責罰我吧,隻請您去見見玫瑰夫人!”

“真是個蠢女人!”蘇萊曼口中雖是罵著,但語氣裏明顯還是帶著縱容和關切。

我試探著問道,“陛下,您是不是過去看看比較好?玫瑰夫人失去了孩子,現在是最需要您的安慰的時候。”

他點了點頭,“我這就過去一趟。羅莎蘭娜,你就先回太後那裏吧。就和太後說我已經好多了。”

我應了一聲,識趣地退了出來。

玫瑰夫人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落胎了?是她運氣不好,還是其中另有蹊蹺?不過無論是什麽原因導致了這個結果,相信玫瑰夫人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可能扭轉乾坤的難得機會。

這個複雜紛亂的後宮,讓我越來越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