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發展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狗血。據說玫瑰夫人看到蘇萊曼就哭成了淚人,稱自己完全是太在乎他才會發生這種意外,還激動地追憶起過去兩人相處的點滴溫馨時光。這無疑令年輕的君王心生憐惜,溫言好語安慰了她一番。體諒她剛剛失去了孩子,情緒十分不穩定又稱自己夜晚噩夢連連,蘇萊曼所幸一連十幾天都宿在了玫瑰夫人的房裏,徹夜陪伴安撫她的情緒。

自此之後,玫瑰夫人不但奪回了宮裏第一寵妃的地位,甚至比以前還更加受寵。

宮裏的風向曆來轉得飛快,那些原來在達瑪拉處獻殷勤的又紛紛轉向了玫瑰夫人。一時之間,玫瑰夫人再次風光無限。雖說失去了一個孩子,但總算是又重新站在了這個無人企及的位置上。宮裏人還覺得玫瑰夫人的運氣不錯,幸好這次沒有的是個女孩,若是個男孩,恐怕悲傷的情緒更加難以平複,也無法這麽輕易得到陛下的體諒。

我也曾暗暗留意太後的舉動。對於玫瑰夫人的再次翻身,太後似乎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隻是神情間表現得略有點失落。

看來這場婆媳間的明爭暗鬥,還會以持久戰的形式繼續下去。

過了幾日,某個傍晚貝希爾特地來找我,說是有件事想告訴我。他平時也經常出入於太後寢宮,所以來這裏找我也並不讓別人覺得奇怪。

“羅莎蘭娜,玫瑰夫人那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你就不覺得其中有什麽古怪的嗎?”他將我拉到了一個隱蔽處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沒想到他說得是這件事,也就坦白地答道,“其實這種感覺我早就想對你說了。我的確是覺得有點不對,可又不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玫瑰夫人自懷孕後就一直很緊張肚子裏的孩子,怎麽會如此草率的去禱告而導致落胎?保護自己的孩子應該是母親的天性使然吧,這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好吧,這回沒有的是個女孩,或許在她看來並沒那麽重要,可如果是男孩,這不就增加她成為太後的砝碼了嗎?而且陛下同樣也可能因為第二個王子而重新寵愛她的。所以,我真是不明白,冒著失去孩子的危險這麽做,真的值得嗎?這個賭注下得也未免太大了吧。”

貝希爾斂了斂眉角,頗有深意地看著我,“你所說的有道理。不過如果她早知道自己這一胎是女孩呢?你說她會不會冒這個險?”

我心裏一驚,瞪大了眼睛,“你這是什麽意思?”

“前幾天給玫瑰夫人看病的禦醫偷偷喝了不少酒,和自己的好友說了些醉話。”貝希爾掃了眼四周,壓低了聲音,“他說大約一個月前夫人就以重金作為賞賜,問他這胎到底是男是女,他沒受住**就告訴夫人這一定是個女胎,絕對不會錯。你說,如果玫瑰夫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個女胎,失去了最後翻身的機會,她會怎麽做呢?”

我忽然感覺到一股森森涼意漫上心頭,機械地答道,“不如放棄這個女孩的生命,利用她的死來重獲陛下的憐惜。”

“沒錯,她做到了。這一步棋雖然下得險,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但一下子就扭轉了她所處的形勢。隻要陛下繼續寵愛她,自然就會有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貝希爾的唇角挽起了一絲涼薄的笑意,“身在這座後宮,不狠心是沒法生存下去的。”

為了爭寵後宮,放棄孩子生命的故事我不是沒有聽過。武則天親手殺女嫁禍皇後的故事不是早就被改成各種影視劇了嗎?可那畢竟都是故事,和我現在親身感受是完全不同的。那個還沒來得及看到陽光的小公主何其無辜?本該得到父母的寵愛和臣民的愛戴,卻為了母親的一己私利而失去了來到人世的機會。

“羅莎蘭娜?你怎麽了?臉色變得這麽難看?”他留意到了我的反常。

“沒什麽,隻是覺得有點感慨。”我搖了搖頭,“貝希爾,我想生存下去,可是我真的不想變成那樣。”

他注視著我的眼波變得異常溫柔,“羅莎蘭娜,即使你變成那樣,我也依然會站在你的身邊。”

我的心中一軟,低低說了句,“謝謝。”

“和我還說什麽謝謝……”他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和你的命運,是緊緊相連在一起的。”

聽他這麽一說,我的心情也好了些,隨即就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對了,那禦醫對好友說的話,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他神秘地笑了笑,“我自然有辦法知道。”

我正想再問下去,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女奴的聲音,“羅莎蘭娜,你在這裏嗎?”

“我在這裏!”我應了聲後就見她端著一碗東西走了過來,“羅莎蘭娜,太後吩咐了,讓你將這碗甜湯送到陛下那裏去。這是太後命令禦膳房特別熬製的,用料相當珍貴,你可要小心點,千萬別灑了。對了,陛下現在正在圖書館裏,你直接送到那裏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我接過那個銀托盤,心裏暗想不知太後又在打什麽主意?自從玫瑰夫人重新得寵之後,蘇萊曼到太後這裏的次數的確也少了些,所以這次是想利用我再去試探下蘇萊曼的心思嗎?

貝希爾抬頭看了看天色,皺了皺眉,“天都已經黑了,我送你過去。”

“也好。”在他麵前,我也不用裝客氣。雖然圖書館離這裏不遠,但我還是心有餘悸,他肯陪我去那是再好不過了。

夜晚的後宮裏一片寂靜。這不是令人感到祥和的萬籟無聲的安靜,而是一種隱藏著不安的死寂。雖然自從連環殺人案件後宮裏加強了夜間的巡邏,但隻要凶手一天沒被抓住,那種森冷的恐怖感卻是始終揮之不去。盡管有貝希爾陪在身邊,我的身體裏還是緊緊繃著一根弦,拉扯著所有的神經變得十分敏感。甚至覺得這夜晚的風,也比之前更加陰冷,而周圍的黑暗更是令人壓抑。

可往往就是越怕什麽還就越來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從旁邊的樹後突然跳出了兩個黑影,不由分說就襲擊了走在我前麵的貝希爾!這一下來得又迅速又狠辣,貝希爾都來不及低呼一聲就倒了下去。

我驚駭不已,想轉身逃跑可雙腿卻好像已經不是屬於自己的,怎麽也挪動不了。說時遲,那時快,其中一個黑影已經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還沒等我發出聲音,就有一雙大手飛快捂住了我的嘴!在極度恐懼中,我感覺到有冰涼的刀刃貼著自己的臉頰而過,一絲痛感瞬間就清晰傳達到了我的腦中,直接得出了一個令我最為恐懼的結論——這下完蛋了,還是碰到那個變態凶手了!

是坐以待斃還是——奮起反抗?

我用還沒失去自由的左手奮力摸索著,不甘心就這樣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就在第二刀劃到我的脖頸上時,我終於摸到了一顆比較尖銳的石子,用盡力氣對準那個黑影的麵部砸了過去!那黑影低呼了一聲,手上一鬆,我連忙掙脫他想要起身逃走,卻被他重重拽了回來,還正好跌在了他的身上!在若明若暗的月色下,我依稀看到了那原來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他看著我的眼神裏有幾分驚訝,也有一絲閃爍不定。

我心裏不禁起了疑,奇怪,這並不像是一個變態凶手該有的眼神。

此刻我也來不及想這麽多,趁著他愣神的一瞬撞掉了他手上的匕首,隨即就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鼻子!

他一聲呼痛,顯然沒料到我會采取這樣極端的攻擊方式,一時也沒回過神來,隻是揪住我的頭發想把我拽開。我也發了狠勁,任他拽得再痛也依然死咬住他的鼻子不放。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直衝我的喉嚨,險些令我嘔了出來。但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情形下,我隻知道一旦先失去了這股煞氣,一定沒什麽好結果。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羅莎蘭娜,鬆口!”

我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直到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時,我才下意識地鬆開了口。幾乎是同時,一股不知從哪裏來的大力穩穩托住了我的腰腹,將我帶到了一邊——整個身體差不多是被拋在了地上,眼前還暈乎乎的。我吐了一口嘴裏的血沫子,有點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身影。

麵前的年輕男子正以一個優雅的姿態站在我麵前,他的身材修長而輕靈,帶著一種冷月般殘酷的美感,暗紅色長發因為身體的動作而輕輕飛揚起來,如同層層薄紗般浮沉在他周圍。

是他!是我命中注定的保護神!我頓時就激動起來,口齒不清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加尼沙!是你!”

他挑了挑眉,似是有些無奈地看著我,玫瑰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片淡淡浮光,“上次咬貓,這次倒好,幹脆咬人了。怎麽每次見到你都讓人有意外“驚喜”?”他還特意在驚喜這個字眼上加重了語氣。

我對他的譏諷無言以對。剛才還全憑一股狠勁忍著,此刻心情略略放鬆,那股翻滾的惡心感再也控製不住,哇的一聲全嘔了出來。

加尼沙的手下將那滿臉是血的男子帶了過來。有人擦去了他臉上的血跡,驚訝地說道,“這不是前不久才進宮的宦官伊奇嗎?我認識他!怎麽原來他就是那個凶手?”

男子睜開眼見到我,臉上卻是閃過了一絲驚恐,雙眼一翻竟暈了過去。

我的嘴角**了一下,喂,這算什麽?是被我嚇暈的嗎?有沒有搞錯,明明之前是他想殺了我好吧。雖然我剛才那招確實也有點變態,可那也是正當的自我防衛啊。

“他是不是那個連環凶手還不一定。”加尼沙的目光一斂,吩咐道,“先將這人押下去,再去稟告陛下,等會我會和陛下一起去審他。”

手下應了一聲,很快就帶著那暈過去的男人離開了。

月色下,加尼沙的暗紅色頭發折射出一層奇異的銀色光澤,微側的身影仿佛被全部籠罩在月華之中,如同藝術家手中精致的剪紙,完美的有些不真實。他彎下了身子看了看我的臉,從懷裏拿出了帕子遞到了我的麵前,“先好好擦擦吧,要不然別人還以為你才是凶手。”

我也知道自己現在滿嘴是血的樣子一定很嚇人,於是乖乖地接受了他的建議。接過帕子的時候,我發現那塊帕子並不是我上次還給他的那塊。

“加尼沙,你說那個人是凶手嗎?”我邊擦著唇邊的血跡邊問道。

他瞥了我一眼,“他並不像是凶手,凶手不會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下手也更加利落殘忍,根本就不會讓你有自救的機會。我看倒更像是有人想借凶手的名義殺了你。”

聽他這麽一說,我的心頭格登一下,背後驀的就冒起了層雞皮疙瘩。回想起剛才那男子的眼神,我倒覺得加尼沙的猜測也未必不靠譜——那並不屬於一個能動手剝去人臉的凶手的眼睛。

“不管怎麽說,還好你來得及時,不然的話……”我還是感到萬分慶幸,就算那男子不是真正的凶手,但當時的情形如果繼續僵持下去,恐怕我也會因為體力不支而喪命在那人的刀下。

“不然的話,那凶手恐怕就要被你活活咬死了。”加尼沙的眸中泛起了罕見的笑意,似乎連他自己也有不明的困惑,“羅莎蘭娜,這是第幾次救你了?難道我命中注定了就是來保護你的?”

我趕緊扯出了一個略帶討好的笑容,“加尼沙,你就是我命中的吉星。”

就在這時,隻聽一片腳步聲紛至遝來,為首的那人正是蘇萊曼。他隻隨意地披著一件埃及棉長袍,也沒戴纏頭巾,一頭黑色發絲散落在肩頭,有幾縷沿著麵頰垂落下來,倒是比平時更多了幾分性感的魅力。他的身後緊跟著玫瑰夫人,同樣也是裝扮倉促。看樣子,兩人顯然是剛接到了消息才匆匆趕了過來。

加尼沙站起身來,將剛才發生的事簡單說了幾句。蘇萊曼的目光始終落在我的身上,琥珀色的眼眸裏似乎交織著許多情緒,有關切,有憐惜,有慶幸,還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東西。

因為剛才咬得太死,我現在才發現牙齒都有點鬆動。喉頭一癢,又吐出了一口色澤鮮豔的血沫子。這下蘇萊曼也不管這麽多人在場,上前幾步竟將我抱了起來,“羅莎蘭娜,你怎麽樣?我這就傳禦醫。”

“陛下……我……我沒什麽,隻是受了點小傷而已。好歹我還活著呢,這已經是萬幸了。雖然我這張臉也不怎麽美,可我自己還是很愛的。”為了讓氣氛別這麽僵,我故作輕鬆地說道。

他的眼波忽然變得溫暖而清澈,就像是晨光灑落在**漾的碧色水波上,“沒錯。羅莎蘭娜,你能繼續活著,真的很好。”

我像是逃避似的躲開了他的目光,“陛下,還是快把我放下吧。這樣子,別人……別人我會誤會的。”

“你雖然運氣好沒死,可怎麽說也是受了傷。必須要看醫生。”蘇萊曼用不容拒絕的口吻否決了我的小小提議,接著又吩咐道,“馬上去請禦醫總管,讓他立刻到我的寢宮去。”

“陛下,她隻是個卑賤的女奴!”玫瑰夫人好像這時才從現場的氣氛中回過神來,“怎麽能讓禦醫總管親自給她看病!宮裏可是有規矩的,陛下!”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宮裏的女性請禦醫總管親自探病,身份必須是伊巴克爾以上。

“誰說她隻是個卑賤的女奴?”蘇萊曼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朗聲道,“從今天起羅莎蘭娜賜名許蕾姆,冊封為伊巴克爾,一個月後準備侍寢。”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抱起我往前走。四周先是一片沉寂,接著就響了玫瑰夫人難以置信的聲音,“陛下!陛下!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她還沒有侍寢怎麽能先冊封為伊巴克爾……”

玫瑰夫人的聲音漸漸聽不清了。因為匆匆而行的關係,夜風吹開了蘇萊曼黑色的長發,他的麵龐在月色下散發著淡淡光澤,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似乎晃亂了我的視線,令我不能直視,不知所措。

從不遠處恍惚傳來了做禱告時的經文聲,那經文內容雖然不清楚,卻如詩歌般讓我感覺到一種久違的純粹,仿佛連自己的靈魂也隨之飄搖起來。某種無法形容的情緒仿佛指間流沙般,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我下意識地攬緊蘇萊曼的脖子,心跳比任何時候都要快,腦海卻隻浮現出一句書上曾見過的話——永遠不要認為我們可以逃避,我們的每一步都決定著最後的結局,我們的腳正在走向我們自己選定的終點。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上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