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紅螞蟻事件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再有人找我的麻煩,整個後宮看起來是異常的平靜。但我心裏非常清楚,這種表麵的平靜下卻是暗潮湧動,不知什麽時候對方或許又會給我一個突然襲擊。所以無論何時何地,我也不敢放鬆半分警惕。腹中的孩子相當活潑好動,每天總要手舞足蹈玩上好一陣子,經常可以看到我的肚子這裏鼓起那裏鼓起,有趣的很。每一次輕微或大力的胎動,都令我的心變得無比柔軟,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愛,一天比一天更多,更深。

貝希爾對這個孩子的緊張程度一點也不比我少,隔幾天就會以各種借口來查看我這裏是否安好。達拉瑪在某天親自感受到孩子的胎動後也特別上了心,不顧身體虛弱搜尋了許多養胎的方子,興致昂然地和我談論孩子的性別和名字,似乎把對那個無緣出生的孩子的愛全都轉嫁到了我的孩子身上。

在後宮裏還能有這樣兩個好朋友,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幸運吧。

隨著月份的增大,我的身體越來越笨重,但為了將來能平安順產,我每天還是帶著侍女在庭院裏散步一小時。達拉瑪身子還好的時候也會陪著我散步聊天。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每天散步的路線都不是固定的。

夏末的天空裏飄**著薄紗似的輕雲,隨著風的吹拂而緩慢地移動,在蔚藍色的背景裏變幻著各種形狀。榅桲樹和石榴樹都已結出了滿樹的果實,不時有各色鳥兒飛到枝頭,嘰嘰喳喳叫著跳著,像是在打探著這些果實是否成熟,期待著能美食一頓。

這樣的鳥兒可比籠子裏關著的好看多了,我不禁駐足在那裏抬頭觀賞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一位年輕的小宦官端著一個青瓷大碗朝我們這個方向走來,他見到我就趕緊停了下來,畢恭畢敬地向我行了禮。不知是他不小心還是太緊張,他彎腰行禮時手一下子沒拿穩,青瓷碗裏的**竟然晃出了一半,有兩滴甚至還濺到了我的腳麵上,嚇得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道歉。

這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而且我見他膚色白皙容貌清麗,倒有幾分和貝希爾相似,心裏更是不想為難他,擺了擺手就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等一下,這青瓷碗裏裝的是什麽?”達拉瑪微微皺了皺眉,攔住了他開口問道。

小宦官戰戰兢兢地答道,“這裏麵裝的是榅桲汁,我正要拿到米娜伊巴克爾那裏去。這幾天她傷暑腹瀉,禦醫說多喝榅桲汁有助緩解症狀。”

在土耳其生活的人都知道,榅桲這種水果確實有這樣的功效。

達拉瑪卻還是不依不饒,“你倒喝一口看看。”

小宦官愣了愣,還是低下頭喝了一大口。達拉瑪盯了他一會,見他沒什麽異狀才準許他離開。

“達拉瑪,你還真小心。”我抿了抿嘴,戲謔地笑道,“那小宦官可嚇得夠嗆。”

“不管怎麽說,小心點總沒錯。”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那個小宦官的背影,“可我總覺得還是哪裏有點不大對勁。”

“反正也沒吃到我肚子裏,管它是不是榅桲汁,影響不到我。”我說著轉頭向樹上望去,眼前突然一亮,指著枝頭上幾隻黑身紅翼的鳥兒低喊道,“看,達拉瑪,那隻是什麽鳥兒?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達拉瑪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微微有些詫異,“那是紅翼鶇。奇怪,以前在王宮裏倒是很少見呢。”

“紅翼鶇?”我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麽鳥?我看著長得和烏鴉好像有點親戚關係。”

她帶著笑意瞥了我一眼,“這種鳥又叫紅翅黑鸝,擁有又尖又厚的利喙。聽說這種鳥是一夫多妻,公鳥會先搶地盤築巢,等待著母鳥的到來。”

“達拉瑪你可懂得真多。”我睜著星星眼望著她。一直以來,我都由衷折服於她廣泛的知識麵,尤其是生物植物方麵……出身於貴族世家的女子就是不一樣。這樣出色的女子能在宮中受寵也是理所當然,若是她有孩子,那孩子一定也會聰明伶俐吧。

她的神色似乎有些黯然,淡淡道,“那都是我的父親告訴我的……”

“達拉瑪,你看右邊那隻紅翼鶇可真漂亮,個兒也特別大,我猜應該是它們的蘇丹吧,估計是領著妃子們出來覓食了。”我知道自己不小心勾起了她埋在心底的傷懷事,急忙轉移了話題。

達拉瑪果然撲哧笑出了聲,“這要是讓陛下聽見,非得懲罰你不可。哪有把鳥兒比作蘇丹陛下的?”

“鳥兒也有自己的王國,那麽有自己的蘇丹也不出奇啊。”我笑著狡辯。

她正想取笑我幾句,卻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微變,“許蕾姆,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裏吧。這種紅翼鶇雖然體型不大,但是生性勇猛好鬥,富有攻擊性,甚至連老鷹和雕都敢攻擊……”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的臉色也變了,因為我——聽到了一種非常古怪的聲音,像是有什麽盤旋席卷而來,傳來了整齊卻又充滿壓迫感的聲音……我抬頭朝聲音的來源望去,隻見天空上方不知何時出現了成千上百隻黑身紅翅的鳥兒,遠遠望去就像是有層蠕動的厚重烏雲正要壓下來……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大學時期看過的希區柯克那部叫做鳥的恐怖片。

“糟了!許蕾姆,快點走!”達拉瑪的俏臉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聲音因焦急而顯得格外尖利。

我也不再遲疑,急忙轉身想要離開,但那隻停在枝頭上體態比較大的紅翼鶇突然發出了一聲高亢尖銳的叫聲,從枝頭迅速掠起,如一道黑色閃電般直衝我這個方向而來!

我想要閃避已是來不及,此刻我唯一的念頭就是保護好腹中胎兒,於是下意識地彎腰用雙手護住了腹部,將臉部暴露在了紅翼鶇的麵前——我寧可以臉為誘餌,也不容許自己的寶寶受到半點傷害!

眼看著它的利爪就要狠狠抓在我的臉上,忽然有個人影飛快擋在了我的麵前,接著就聽見一聲吃痛的低呼聲響起——那是達拉瑪的聲音!糟了,達拉瑪受傷了!眼下的情形也不容許我多想,那群成千上百的紅翼鶇越來越近,而攻擊達拉瑪的那隻紅翼鶇更是對我虎視眈眈,在空中展開了雙翅,準備發起第二次襲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一枚長箭如流星般快速穿透了那隻紅翼鶇的身體,氣勢洶洶的紅翼鶇頓時失去了神氣,啪的一聲重重摔落在了地上。而與此同時,也有不少長箭射向了那群正在盤旋的紅翼鶇。或許是失去了主心骨的關係,紅翼鶇們死的死,散的散,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際。

“許蕾姆,你沒事吧!”從一旁閃出的貝希爾急忙扶住了我,語氣急切地問道,“有沒有不舒服?肚子感覺怎樣?我馬上就請禦醫來!”

“我沒事。先請禦醫給達拉瑪看看吧。”我急走兩步,扶起了捂臉倒在一邊的達拉瑪,想查看她什麽地方受了傷。當拿開她雙手時我頓時大驚失色,隻見她的左臉上被抓出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傷痕,鮮紅的血正從那裏湧出,看起來極為猙獰。

這麽嚴重的傷勢……達拉瑪的臉會不會毀容?我的聲音微微發著顫,“快!快!貝希爾!派人將達拉瑪送回寢宮,快叫禦醫總管!”說完我又忍不住看著她的傷痕直流眼淚,一迭聲地重複著,“對不起達拉瑪,對不起對不起,這次可害死你了……”

達拉瑪輕輕呻吟了一聲,艱難地扯動了一下嘴角,“許蕾姆……你的孩子沒事就好。我的孩子還沒見到太陽就離開了,你的孩子,一定要活著見到陽光。”

“別說了……達拉瑪……”我不知該說什麽,隻是一個勁流眼淚……

當達拉瑪被送回寢宮後,禦醫總管前來查看了她的傷勢。處理完了傷口後,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我迫不及待向禦醫總管詢問她傷勢的嚴重程度,禦醫總管對我實話實說,表示情況非常不妙,這道傷太深太長,想要不留下疤痕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心裏又是忐忑又是擔心,不知等達拉瑪醒來後該如何對她說。她是這樣傾國傾城的美人,若是知道被毀了容……我根本不敢想像她的反應。而且她這次又是因為我才遭此厄運,我真是感覺無顏麵對她。

在短暫的茫然後,我逐漸恢複了冷靜和理智,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弄清楚這件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貝希爾,你怎麽會趕到這裏?”這次要不是貝希爾及時趕到,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貝希爾的臉色看起來不怎麽好,他低聲道,“我知道這個時候大概是你的散步時間,正好從別院看到有這麽一群鳥飛來,直覺告訴我不大對勁,所以就以最快速度找了幾個擅長弓箭的侍衛。沒想到真是和你有關,幸好這次還趕上了……”

我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這次幸好有你,有達拉瑪……”

貝希爾彎腰撿起了一隻紅翼鶇的屍體,皺眉道,“怎麽都是紅翼鶇?平時這個鳥並不多見,這次居然主動攻擊,可見整件事情沒那麽簡單。”

“所以這可能又是一樁針對我的陰謀?”我細想一下,也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事情怎麽會這麽湊巧呢?那隻紅翼鶇為何專門襲擊我?於是我就將到庭院後發生的事毫無遺漏的都告訴了他。當聽到那個小宦官將榅桲汁撒出時,他臉色一斂,脫下了我那隻濺有果汁的銀頭鞋,低聲吩咐了手下的宦官幾句,宦官領命後就匆匆離開了。

“貝希爾,你懷疑這果汁有問題?”我心裏一緊,平時自己已經夠小心了,沒想到還是中招了。

貝希爾的唇邊揚起一抹冷笑,“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過了好一陣子,那宦官趕來複命了。

“貝希爾大人,這榅桲汁果然是送到米娜伊巴克爾那裏的。我剛才過去的時候,她已喝完了榅桲汁,於是我就跟著那侍女到禦膳房後才拿來了這個盛榅桲汁的青瓷碗。接著就按您的吩咐,將這青瓷碗和銀頭鞋都交給了禦醫總管。果然不出您所料,這裏麵有古怪。”

“有什麽古怪?”我忍不住問道。

宦官壓低了聲音,“這榅桲汁裏麵被下了一種極為奇特的香料。這種香料我們常人聞不出,吃了也無妨礙,可對紅翼鶇卻是格外刺激,並且會引起它們焦躁不安,所以才會招來這麽多紅翼鶇。”

“原來如此。”貝希爾唇邊的笑容益發冷厲,“看來是有人知道你會散步到這裏,於是提前布了個局。利用那個小宦官,將加了香料的榅桲汁灑落在你鞋上和麵前,以此引來攻擊力較強的紅翼鶇。不過按照常理,紅翼鶇沒可能來得這麽快這麽多,由此可見那些紅翼鶇也是他們早就準備好的。隻等這個時機都放了出來,借此達到攻擊你的目的。若是你運氣差的話,恐怕不是毀容就是被驚嚇的小產了。至於米娜伊巴克爾……”

“這件事一定和米娜伊巴克爾無關,我看是有人利用了她。”我打斷了他的話,“這想出計策的人也算陰毒,萬一我出了事,追究起責任就到了米娜的頭上,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把自己撇得太幹淨反倒令人懷疑。”

貝希爾讚成的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如果沒猜錯的話,多半又是玫瑰夫人和瓦西在搞鬼。”他的眼神冷硬的就像深海底下的千年珊瑚礁,“這個人渣,真的不能再繼續留著了。”

“你有辦法對付瓦西嗎?”我抬眼看他。

貝希爾抿緊了唇,有些不甘心地開口道,“雖然我在各宮安插了不少自己的眼線,也有了部分自己的勢力,但他畢竟在這宮裏待了這麽久,忠於他的手下也是不少。再加上他有太後在背後撐腰,一下子想要解決他並不太容易。”

“他能在宮中這樣囂張,和太後的寵愛是分不開的。但自從上次鬱金香節闖入太後寢宮抓人後,他在太後麵前就沒那麽得寵了。或許這也是他開始選擇投靠玫瑰夫人的原因。猛虎拔其牙,你說如果讓太後徹底討厭他的話,想要解決他是不是會更容易?”

貝希爾眼睛一亮,“但是怎樣才能讓太後徹底討厭他?”

我笑了笑,唇齒間透出了一股自己也能覺察到的殺意,“聽說不久會有頂尖的肚皮舞舞者進宮表演,我們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說著,我用手輕輕按在了腹部。今天的意外似乎也嚇到了孩子,很久他都沒有動彈。我從來都沒有那麽恐慌過,即使被賣到奴隸市場都沒這麽恐慌。直到感覺到他踢了我一腳後,我的心才放了下來。他對我的意義比生命更重要,想要算計我孩子的人,我絕不會放過。

所以,瓦西,在不久的將來,你必須要在我的眼前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