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寧市政府終於頂不住各方壓力,召開了一次新聞發布會,通報血鉛中毒事件副市長黃安說,中毒兒童並不像外界傳言那樣有一百多個,隻有七八個而已,而且尚不能斷定這幾個兒童血鉛中毒與環境汙染有關,周邊企業廢水排放是達標的。

1.記者是不能隨便關機的

杜思玲的生活黑白顛倒,她一直睡到下午三點多才起床,叫了個外賣胡亂吃了,精心打扮一番,踏上一雙紅色高跟鞋便上班去了剛走到“天上人間”酒店大堂,就有一個男人急三火四地撲來。

“杜小姐,你終於來了。”

杜思玲定睛一看,卻是前幾天來過的警官蘇鏡,見到警察,她本能地感到恐懼,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退。

蘇鏡一笑,說道:“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

金澤鑫這時候也大踏步走過來,嗬斥道:“你怎麽關機啊?誰讓你關機的?”

驀然間,蘇鏡想到了何旋,因為在電視台,記者也是不能隨便關機的,記者、妓者,原來相同的不僅僅是發音。

杜思玲囁嚅道:“我睡覺起來忘記開機了。”

金澤鑫還準備繼續罵,但被蘇鏡製止了,他最看不上這種人了,不耐煩地說道:“金老板,能讓我們單獨談談嗎?”

金澤鑫很沒趣地離開了,杜思玲驚惶地問道:“蘇警官,你有什麽事?”

蘇鏡掏出手機調出殷小檸的照片,問道:“這個人你認識嗎?”

杜思玲接過手機,仔細看了看,說道:“不認識。”

“你再仔細看看。”

杜思玲又偏著頭看了半天,然後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遲疑地說道:“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我也不太確定。”

“到底見過沒有?”

“上次馮媽……馮經理不是說過嗎,我那個客人眼眶深陷鼻梁挺拔,小眼睛單眼皮,照片上這人跟那人差不多。但是,馮經理說那人應該四十歲出頭,但是這人看上去最多三十歲。”

“那些特征都是馮經理說的,難道你就沒注意那人有什麽特征?”

杜思玲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蘇鏡,說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吃豬肉的時候,誰關心豬長什麽樣?”

“你上次說過,那個男人沒有洗澡,是嗎?”

“是。”

“他為什麽不洗澡?”

“因為他粗魯,我讓他洗澡,他說他等不及了。”

但是在蘇鏡看來,他不洗澡可能是為了掩飾那顆痣,也許虎口上那顆痣是假的,沾水就會脫落在他心中,他已經把殷小檸當成重點懷疑對象了,盡管他離開殷小檸後立即給他的老同學們撥打了電話進行求證,但他還是忍不住懷疑他。難道殺人遊戲中的順序真的隻是巧合?昨天他在電梯間看到殷小檸的背影,他竟把他當成了邱興華,而酒店馮經理說,那個男人的身材跟邱興華很像離開“天上人間”回到單位時,天色已暗,他直奔檢驗室,楊湃果然忘記下班時間了,正聚精會神地湊在一台儀器前觀察著。

“楊湃,怎麽樣了?”

“噓……還差一點點。”

“我去問了那個妓女,她也沒有把握,現在全靠你了。”

“嘿嘿,關鍵時候總是要我出馬的,好了!”楊湃叫道。

“比對結果出來了?”

“出來了。”

“是殷小檸嗎?”

“不是。”

“不是?”

“不是!”

在給殷小檸拍照之後,蘇鏡又向殷小檸要了幾根頭發,他冷笑著拔了幾根頭發交給蘇鏡。之前楊湃正在做的就是比對DNA,如今證實,葉振一手裏抓的頭發不是殷小檸的。

蘇鏡喃喃說道:“酒店小姐又沒仔細看那人長什麽樣,這事真是難辦了。”

“你不是說,這三宗謀殺案的順序跟一次殺人遊戲一樣嗎?”

“是啊,那次殺人遊戲中,殷小檸就是殺手,可現在頭發又不是他的。”

“我說蘇鏡,你腦子是不是鏽掉了?”楊湃揶揄道,“別人也可以按照這個順序去實施殺人計劃啊!”

蘇鏡沉思著點點頭,說道:“這應該不是巧合吧?”

“是不是巧合很容易驗證,看下一個遇害的人是誰,是不是還是按照遊戲中的順序來的。”

蘇鏡歎口氣,說道:“我可真不希望還有下一個,不過也隻能如此了。”他掏出手機給何旋打電話,但是鈴聲響了半天一直沒人接,他隻好再給殷小檸打電話,響了幾聲,殷小檸卻給掛斷了。蘇鏡無奈地笑笑,心想這人大概還氣著呢。最後,他撥通了餘榭的電話,隻響了一聲,餘榭就接聽了。

“餘製片,我想問你個事。上次你們玩的那次殺人遊戲,殺手殺的第四個人是誰?”

“這事啊?你不會以為第四個人也會遇害吧?”

“我隻是有這個擔心。”

“讓我想想,連恒福第一個被殺,莊雪涯被冤死,接下來是董強被殺,米瑤雨被冤死,然後是葉振一,然後是劉春陽被冤死,第四個……第四個……”

楊湃當時正在無所事事地收拾著各種儀器,他準備下班了,突然聽到蘇鏡“啊”的一聲驚叫,再見他霍地一下站起來,將一台顯微鏡撞到了地上,楊湃叫道:“很貴的。”

但是蘇鏡沒有理他,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楊湃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搖搖頭,咕噥道:“神經病,失心瘋啦你?誰賠啊?”

蘇鏡的確失心瘋了,他沒辦法不瘋,因為餘榭告訴他,殺手殺掉的第四個人正是何旋,而何旋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在這之前,他隻是覺得一切都是巧合,但是事關何旋,他便越發覺得這就是一次殺人遊戲的陰謀。

2.你可以拍,但不能播

全國人民都知道,廣州有座橋,叫海珠大橋,其之所以聞名天下,不是因為設計多麽精美造型多麽奇特,而是因為隔三岔五就有人爬到橋上討薪。後來,廣州人終於想了一個辦法,有橋上抹了黃油,討薪的人再也爬不到橋上了。

於是,整個世界清靜了。

但是,順寧並不清淨。順寧有座樓,就在市政府對麵,樓不高,隻有六層,對討薪的人來說,這個高度剛剛好是太低了。大夥都知道跳下來也不會摔死,所以就不會太當真;太高了,別人看不到,市長更看不到,也達不到討薪目的。自從海珠大橋名動天下之後,這座六層小樓也漸漸成了順寧討薪者跳樓的首選。

何旋和劉春陽接到爆料後,立刻趕到現場,周圍很多人圍觀,警察密密麻麻地站了一排又一排,氣墊也在樓下撐開了,往上看,可以看到一個男子站在樓體邊緣,正跟一個警察對話:往對麵看,市政府大院裏人丁寥落,每扇窗戶的百葉窗都關上了。

劉春陽剛準備架起腳架,何旋立即製止了他:“別拍了,拍了也發不了,餘製片都說了。”

“拍點畫麵當素材吧。”

“惹那事幹嗎?你沒看警察也拿著DV?萬一被市領導看到有本地媒體在拍攝,管你發沒發,都是一頓罵。別拍了,看看就行了。”

兩人看了兩個多小時,男子最後被成功解救,至於薪能不能討到,誰都不知道。回到台裏,兩人又接到一個采訪任務,這事比較簡單。

最近,西南五省市遭遇百年一遇的特大旱災,受災人口超過六千萬,很多地方老百姓吃水困難,而且麵臨斷水危險。全國各地掀起了捐款捐水的熱潮,今天下午,順寧市慈善會舉辦一次募捐活動,餘榭讓他們采訪這事。就跟任何一次募捐活動一樣,兩人來到現場,先各自捐錢,然後開始采訪。這種片子基本上都是程式化的,不用怎麽動腦,很快采訪完了,問到台裏,做完片子已經是晚上了,他們各自問家。

何旋給蘇鏡打電話問他是否回家吃飯,當時蘇鏡正在去找楊湃的路上,說不回了,工作比較忙。於是何旋也懶得做飯了,叫了個外賣胡亂吃了,手機響了,她慢悠悠地過去找包,包找到了,手機卻找不到,因為她包裏很亂——很多女人的包其實都很亂——等她終於摸出手機,對方卻掛斷了。電話是老公打來的,她撥回去卻是占線,心想應該沒什麽急事,所以就沒理會,然後便去洗澡了。

這下苦了蘇鏡,他開著車沒命地往家趕,路上不停地給老婆打電話,可何旋就是不接。前方路口,黃色信號燈開始閃爍,然後變成了紅燈,蘇鏡心急如焚繼續猛踩油門。

男人坐在駕駛位上,女人坐在副駕駛,前方是紅燈,車停在路口,趁著短暫的紅燈時間,兩人各自探過頭熱吻,後麵的車狂按喇叭,女人哧哧地笑,離開了男人的唇:“開車啦,都綠燈了。”

男人很興奮,一腳油門踩了出去,剛過路口,卻從旁邊躥出一輛車,他立即猛踩刹車,一陣淒厲的刹車聲劃破夜空,就在離那輛車隻有零點零一米時停了下來,那輛狂躁的車卻毫不減速,幾乎是擦著他的車頭飛馳而去。

男人驚魂甫定,罵道:“奔喪呀?”

殷小檸驅車行駛在順寧市的夜色裏,他有點擔心,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下場,但是他非做不可,腦海裏似乎有個頑固的聲音在命令他:“你必須這樣做,你難道真能忍得住?你已經忍了多久了?”

是的,不能忍了。

既然做了,還瞻前顧後幹什麽?想想別的事情吧!是的,該打個電話了!

他調整一下情緒,活動一下臉部肌肉,讓自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樣語調也能輕快一點,對方就不會知道自己心事重重了。

蘇鏡繼續撥打老婆電話。

占線!

他不耐煩地重複撥打,這時候他後悔死了,因為他前不久才剛剛把固定電話停機了,因為他跟何旋幾乎從來不用固定電話,但是每個月還要交二十六塊錢的使用費。

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穿著一襲潔白的連衣裙,如瑪麗蓮·夢露般優雅地走在夜色中,時不時會迎來幾個男人好色的目光,她暗自得意,屁股扭得更歡了。一輛汽車風馳電掣般衝了過來,她的裙擺高高揚起,她的臀部感到一陣涼意,接著旁邊一個男人驚呼了一聲:“哇!”她趕緊把裙子按下來,慌不擇路地跑掉了。

電話終於通了。

“何旋!”蘇鏡大叫道。

“吵死了,小點聲”何旋說道。

“你聽我說,你現在很危險……”

“你等一下,我先去開門,有人在敲門呢。”

“不要,不要開,何旋……何旋……”

沒人應答,電話那頭一點聲音都沒有。蘇鏡越發緊張了,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看看手機,何旋竟然掛斷了電話。繼續撥打,卻提示:“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蘇鏡瘋了。

車開進一個小巷子,但是他依然不減速。

何旋打開門門,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門口。

“請問是何旋何小姐嗎?”

“是我。”

“有個快遞請你簽收一下。”

何旋看了看包裹,接過快遞員的筆簽了名字,拿著包裹走回臥室,一看手機,竟然沒電了。

一個男人開著車對身邊的朋友炫耀道:“這車就是不錯,性能很好,各個配件都是頂級的。這麽說吧,在高速公路上撞車,別的車早被撞爛了。咱這輛最多是個皮外傷,結實得很。而且方向盤特別靈活,高速會車的時候,輕輕一擺就避過去了”男人說著,輕輕一打方向盤,開進了一個小巷子裏。

“你得輕輕擺一下了,前麵那車,速度好像挺快的。”

果然,輛車朝他直衝過來!男人一看這架勢就慌了,趕緊猛打方向盤,那輛車擦掉了他的車的倒後鏡揚長而去。這還沒完,由於他方向打大了,又忘記踩刹車,車頭筆直地衝著一根電線杆撞了過去,車頭立時癟了,前蓋都翹了起來。

為了避讓這輛車,蘇鏡也是打了一下方向盤,右邊輪子軋著人行道繼續往前衝。

一群男女從一個保齡球館走了出來,他們渾身大汗淋漓,一人說道:“真想好好洗個澡啊。”就在這時,蘇鏡的車軋著人行道的馬路牙子駛過,撞斷了一個消防栓,水柱衝起幾十米高。他淋了個落湯雞,還不忘解嘲一番:“真是心想事成。”

蘇鏡已經是滿頭冷汗了,他不停地告訴自己沒事,何旋不會有事。可越是這麽想,他越是緊張。

到了,終於到了。

殷小檸將車停好,從副駕駛上拎過一個購物袋,低著頭匆匆上樓。此時,他已經完全想通了,他隻想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電梯門緩緩打開了,空****的轎廂突然讓他想起許多與電梯有關的鬼故事:有一部電梯深夜十二點以後,如果有人用電梯,它隻會向下移動,直到那人被嚇死為止;有一座樓房的電梯半夜時分層層都停,但是卻從來不進人……一個人站在轎廂裏,想著鬼故事,殷小檸也有點心慌。

電梯終於到了,他一個箭步跨出去,走到門口靜靜地站了會兒,平複一下緊張的心情。

小區保安剛從值班崗亭探出頭來,準備幫司機刷卡,卻沒想到司機根本沒有減速,直接衝斷了欄杆飛馳進停車場。他將車隨便一停,立即衝進樓裏。兩部電梯,一部停在二十八樓,一部停在十二樓。十二樓,正是他家所在的樓層。他焦急地等待著,不停地跺著腳,幾個保安衝了過來準備質問他,一看是蘇鏡,每個人的臉上立即堆上了笑容,一個個點頭哈腰,問道:“蘇警官,什麽事這麽著急?”

“欄杆我賠。”

電梯到了,蘇鏡一個箭步衝了進去,按了十二樓,不停地按著“關閉”按鈕。他的心髒跳得很快,幾乎要蹦出胸膛,他能清楚地聽到心跳的聲音。

十二層到了。

自家的門關著。

謝天謝地,他心裏暗叫一聲。他最怕的就是大門敞開空無一人。

此刻,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了,他整個人似乎像散了架一樣,靠在牆上按著門鈴。

何旋簽收了包裹,卻發現手機沒電了,也不知道蘇鏡剛才要說什麽。她到處找充電器,暗自發誓從今以後做一個利索的女人,每一樣東西都放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她其實已經暗自發誓好幾次了。終於,在電視機旁的一堆衣服下麵找到了充電器,她剛給手機充上電,門鈴又響起來了。

她懶洋洋地走向門口。

蘇鏡等得不耐煩,不再按門鈴,開始敲門,稍微一用力,大門便無聲地敞開了。剛剛放鬆的神經又緊繃起來,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渾身的血液一瞬間凝固了。對,就是那次,也是連環殺手,他要去保護《順寧新聞眼》的製片人朱建文[ 朱建文故事見《殺人遊戲之皮下注射》。],可是他來遲了一步。如今,這一幕難道又要重演嗎?

何旋的皮鞋還在,拖鞋不見了。

客廳裏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沙發上有一個剛剛拆開的包裹,是何旋在網上買的一雙鞋。走進臥室,一切也都沒有變化,何旋的手機放在電視機旁充電。蘇鏡的手都哆嗦了,拿起手機翻看,已接電話有一個是殷小檸打來的,看看時間,正是他撥打何旋電話占線的時候。

殷小檸說了什麽?他為什麽給何旋打電話?

他立即撥打殷小檸電話,響了一會兒,殷小檸接了,還沒等他說話,殷小檸便冷笑著說道:“蘇警官,我忙著呢!”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蘇鏡惡狠狠地對著空****的房間吼道:“殷小檸,你這王八蛋!”

他衝出家門,駕車繼續飛奔,幾個保安看得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餘榭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衝了一杯茶,蹺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享受閑暇時光。手機驟然響了起來,是蘇鏡打來的。

“餘製片,殷小檸住在哪兒?”

“蘇警官,你怎麽啦?”餘榭聽出,蘇鏡的聲音充滿焦慮。

“你別管,他到底住哪兒?”

蘇鏡猛打一把方向盤,掉了個頭繼續飛奔,也許一切還來得及。

殷小檸回到家,想著自己做的事情,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得意。是的,他的確害怕過,他的確緊張過,可是現在,一切不都結束了嗎?“即便被人發現那就是我幹的,他們又能把我怎麽樣?”就在這時,蘇鏡打來了電話,他才懶得理他呢,跟他說了句“我忙著呢”就把電話掛斷了。他走到廚房洗個手,從冰箱拿出一個蘋果,吃著走到書房,然後打開手機充電,坐在電腦前瀏覽新聞。果然,關於順寧市血鉛事件的新聞發布會,占據了各大網站的頭條位置。

今天下午,順寧市政府終於頂不住各方壓力,召開了一次新聞發布會,通報血鉛中毒事件。副市長黃安說,中毒兒童並不像外界傳言那樣有一百多個,隻有七八個而已,而且尚不能斷定這幾個兒童血鉛中毒與環境汙染有關,周邊企業廢水排放是達標的。

這次新聞發布會是臨時通知的,在《順寧新聞眼》,這事一直是葉振一采訪,但他突然遇害了,餘榭便讓陳巧媚和殷小檸去了。接到通知後,殷小檸偷偷給老同學們發了短信,在沉默多日之後,順寧市政府終於要發言了,這可是一條重磅新聞。可直到發布會結束,殷小檸也沒看到他們的影子。走出會議室才發現,原來他們都被擋在市政府大門外,因為他們沒有接到邀請函。殷小檸跟老同學們打了聲招呼,一起罵了幾句娘便回台裏做片子。

采訪時,陳巧媚和殷小檸都沒怎麽用心,因為他們太清楚這種新聞會怎麽發了。果然,回到台裏,餘榭就交待他們:“等通稿,不準使用同期聲。”

馬路最右邊的車道被砸開了,形成一條長長的凹槽,槽邊擺放著幾十個雪糕筒,一台水泥攪拌車緩緩地將混凝土傾瀉下來,七八個工人立即上前將混凝土鋪展到凹槽裏。正在這時,一輛發了瘋的汽車突然橫衝直撞過來。

三條車道,另外兩條車道上各有一輛車慢慢悠悠地行駛,蘇鏡不停地按喇叭,可人家根本就不答理。蘇鏡隻好一偏方向盤,衝向那條為了修路平整出來的凹槽,左邊輪子軋著路麵右邊輪子軋著凹槽,衝著雪糕筒撞了過去。

修路工人奪路而逃。

旁邊車裏的司機很不耐煩,他最受不了那些不文明的司機亂按喇叭了,看看自己的速度已經八十邁了,還想怎麽樣?所以他根本不避讓,一拿著手機跟朋友笑談著:“你呀,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你以為天上會掉餡餅啊?”

話音剛落,一個雪糕筒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他的擋風玻璃上。

現在,各大網站都是千篇一律的新聞通稿。也有記者說出真相,說他們根本進不了會場。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紙是包不住火的,在這些新聞下麵,諸多網友留言對順寧市冷嘲熱諷。

排放達標,血鉛超標。這沒問題呀。這很好呀!這符合順寧的實際情況呀!

環保部門為經濟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也可以說,沒有環保部門的努力工作,就絕沒有可憐的孩子們的今天

不是檢測的時候環保局和這些排汙企業串通一氣弄虛作假,就是標準太低,總歸就是環保局不作為!

隻有毒到始作俑者和包庇者自家了,他們才會收斂!

還有罵記者的。

在順寧市這次血鉛事件中,我們再次看到當地記者集體失聲了。

順寧已經沒有記者了,他們隻是政府部門的傳聲筒。

不說真話不說人話的記者都該死。

殷小檸苦笑一聲,哪個記者願意這樣呢?他很想留言替記者辯白,但他覺得,一切都沒必要了。他又打開另外一個網站,驚喜地發現,上海電視台的新聞已經掛到網上了,這條新聞才是真正的新聞。

蘇鏡撞飛了十幾個雪糕筒,眼看就要撞到前方的水泥攪拌車了,他向左猛打方向盤重新上了主道,車輪濺起幾粒石子直射出去。

路邊的小店裏,一對小情侶正在買東西,女孩子挑了一對耳環戴在耳朵上,然後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說道:“魔鏡魔鏡,你說誰最漂亮啊?”

男孩子笑道:“親愛的,低調點低調點。”

老板也被女孩子逗笑了:“小姐,你可真幽默。”

女孩子咯咯咯地笑了,繼續照著鏡子說道:“魔鏡魔鏡,是不是我最漂亮啊?”

隻聽“啪”的一聲,鏡子突然被打成了碎片,女孩子委屈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衝出這段危險路段,蘇鏡再次撥打殷小檸的手機,他要警告他不要胡來,他甚至願意哀求他放過何旋。

看完上海電視台的新聞後,殷小檸輕鬆地籲了一口氣,他非常得意,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了。血鉛事件中的利益團體想盡各種辦法要把這事捂住,眼看就要包不住了,他們還是不死心,給記者采訪設置重重障礙。這下好了,他們的醜陋嘴臉世人盡知了。在這條新聞裏,副市長黃安吠吠而言地說道:“上訪群眾都是刁民,公安、信訪部門要做好堵截工作,不能讓他們私自見記者。”這麽**裸的發言都被公之於眾了,領導們會不會很火大?

這時候,電話響了。一看來電號碼,殷小檸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麽了,他冷笑一聲,接通了電話。

馬達轟鳴,撩撥著每個人的神經,六個車手神經緊張地盯著前方。盡管順寧市警方打擊多次,但是地下賽車從來沒有停止過。周圍是歡呼雷動的聲音,女朋友們在路邊為他們呐喊助威。隻聽裁判一聲令下,六輛車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這是速度與**的比拚,隻有在飆車中,他們才能獲得人生的意義,他們才能發現“我”是存在的。

每輛車的消聲器都去掉了,據說這樣會很酷。

可是今天晚上,他們卻酷不起來了,就在他們奮力比拚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無聲地越過了他們。

這是半路殺出來的一輛野車,這輛野車竟然超過了他們,而最讓他們驚訝的是,那車的司機竟然還在接電話!六個人頓時同仇敵愾,猛踩油門準備好好教訓一下它!

電話並沒有接通,殷小檸幹脆關機了,蘇鏡恨恨地將手機丟到副駕駛座上。

放下電話,殷小檸打開word文檔,鄭重其事地寫下四個大字“我的檢討”然後寫下幾個小字:“尊敬的領導:我錯了,但是我錯在哪兒呢?”然後刪除重新寫:“尊敬的領導,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但是我還是不知道我錯在哪兒,這該怎麽辦呢?”然後刪除,再重新寫:“尊敬的領導,我他娘的真的錯了,你他娘的能拿我怎麽著吧?”

蘇鏡猛踩刹車,幾乎是從車上跳出來,然後向殷小檸家衝去。兩部電梯,一部停在十九層,一部正從樓上降下來。他焦急地搓著雙手,在電梯間裏走來走去。

殷小檸實在毫無頭緒,便上網搜索“檢討書範文”,《順寧新聞眼》首任製片人楊宇風[ 楊宇風非常具有創新精神和開拓意識,他把一次謀殺案做成了電視殺手選秀,見《殺人遊戲之現場直播》。]曾經說過,沒寫過檢討的記者就不是好記者。想想自己終於能寫一篇檢討了,殷小檸心裏不禁有點得意。剛準備正經八百地創作人生的第一份檢討,門鈴響了,他疾步匆匆地走向門口。對方似乎很暴躁,見沒人開門,開始用力敲門了,偏偏殷小檸的門沒關嚴實,敲了幾下門就被敲開了,門扇差點撞到殷小檸的額頭。

“誰啊?”殷小檸吼了一嗓子。

一個男人,倚靠著電梯廂,雙手下垂,左手還拿著一根點燃的香煙。他剛把煙點燃,電梯就到了,舍不得扔掉,隻好拿在手裏走進電梯。一樓到了,電梯門開了一條縫,他立即將香煙舉到唇邊,剛準備邁出電梯,卻見一個男人直衝過來,撞了他一個趔趄,他想罵兩句又忍住了,隻見那人發了瘋似的按著電梯按鈕,直到電梯門關上,男人才得意地笑了,因為他看到那人把他的煙頭蹭到了身上。

蘇鏡一會兒就聞到一股焦臭味,左右看看,衣服的肩膀處已經燒了一個洞,他趕緊把煙頭抖掉。

六樓到了。

他疾步走到殷小檸家門口,不耐煩地按著門鈴,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實際上隻有幾秒鍾。他沒耐心了,伸出拳頭拚命敲門。門扇竟然被他敲開了,殷小檸就站在門口,他一把掐住殷小檸的脖子搖晃著問道:“王八蛋,何旋呢?”

殷小檸根本沒有回答他,他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搖晃,像是一具木偶。

然後,蘇鏡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摸索著找到開關打開燈。

殷小檸的胸口淌著血,嘴巴被人用502膠水封住了。

正在這時,手機驟然響起,竟是何旋打來的,他也忘記何旋的手機就放在家裏充電,接通之後就是一陣聲嘶力竭的大吼:“王八蛋,我告訴你,你敢動我老婆一根毫毛,我把你碎屍萬段。”

“你……老公……你怎麽了?”電話那頭傳來何旋疑惑的聲音。

3.領導說他泄露了國家機密

邱興華用一種崇拜的眼光看著蘇鏡,他的腦袋瓜子轉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於是問道:“老大,你怎麽知道殷小檸會遇害?”

這麽簡單的問題,蘇鏡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非常慚愧,忙活了大半夜,竟然把遇害者當成凶手了。最關鍵的是,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裏,他一直擔驚受怕,以為老婆出什麽事了,結果老婆卻安然無恙。何旋去哪兒了?答案很簡單,她剛給手機充上電,門鈴又響起來了,是小區保安。原來她的車窗沒關,保安打她電話也打不通,於是便跑上來告訴她。蘇鏡急三火四地回到家的時候,何旋正好去車庫關車窗了,一前一後的事,卻把蘇鏡嚇得半死。“可是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為什麽要冷笑著說他很忙呢?”蘇鏡琢磨來琢磨去,後來想道:“可能人家根本沒冷笑,隻是我以為他是凶手,於是人家笑一聲也變成冷笑了吧。”

見老大一直沒回話,邱興華繼續猜測道:“難道是根據那次殺人遊戲的順序?可是不對啊,那次殺人遊戲中,殷小檸是殺手啊,你怎麽想到殺手也會遇害呢?”

蘇鏡躲不過手下的糾纏了,便點了點他的腦袋,正色說道:“小邱啊,辦案靠的是這個。”

“我在用啊,可還是想不通。”

“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告訴我。”

邱興華“哦”了一聲走開了,眉頭一直皺得緊緊的,他真的在想呢。

殷小檸正在寫的檢討引起了每個警察的興趣,看著那份短短一行字的檢討,蘇鏡越發覺得渾身不得勁了。雖然他不知道殷小檸為何事寫檢討,但是字裏行間那種死不認錯的氣魄,他卻非常喜歡。可是,他之前竟把他當做嫌疑人了。如果殷小檸還活著,他真想單獨跟他喝一杯。

發現殷小檸遇害後,他立即給警隊撥打了電話,警員們迅速趕到了現場,檢查每一處可疑的地方。根據地上的血跡,他們推斷,凶手在門口殺害殷小檸之後,又走到廚房洗手,因為廚房的地麵上還有血跡。垃圾筒裏有一件血衣,超大碼的,應該是凶手扔掉的。客廳裏放著殷小檸的挎包,包裏有一個筆記本、一個錢包、幾張A4紙、一支筆、幾枚硬幣,還有一本書,書是嶄新的,名字是《人肉搜索2.0》。他想起殷小檸曾經說起過這本書,後來果然在書架上找到了《人肉搜索》第一集。錢包裏裝著一千三百七十二塊錢,鈔票中間夾著一張小票,顯示他在順寧書城買了一本書,正是那本《人肉搜索2.0》,而時間是一小時十二分鍾前。

手機放在桌上,最後一個已接電話是餘榭打來的,最後一個撥出電話是撥給何旋的。

蘇鏡給何旋打了電話,一看到是老公打來的,何旋立即接聽了:“親愛的,怎麽樣了?凶手跑了嗎?殷小檸沒救了嗎?”

“我來晚了一步。”

何旋沉默了,接連四個同事遇害,她已經心煩意亂了。

“殷小檸晚上給你打電話說什麽了?”

何旋說道:“他嘲笑你,說你懷疑他。”

“他很生氣?”

“有點吧,他還說他向你推薦了一本小說,叫什麽《人肉搜索》,是根據真實案件改編的。”

“是。”

“他讓我告訴你,他要再向你推薦一部小說,是《人肉搜索》的續集,也挺好看的,他剛買了一本。”

“就這事?”

“是啊,”何旋說道,“我覺得他是帶著一種嘲笑的感覺在向你推薦小說。你跟他說什麽了?”

“沒什麽,隻是要他提供不在場證明的時候,他說一個人在看小說。”

“難怪。”

蘇鏡翻了翻那本《人肉搜索2.0》,又落寞地放了回去。他想起那句名言:“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自己今天晚上是不是瘋狂了?感情的陰翳蒙住了理智的眼,對何旋的關心使自己喪失了正確的判斷。

這時,侯局長打來了電話,開口便說道:“蘇鏡,順寧電視台有個記者叫殷小檸,你認識吧?”

“認識。”

“剛才市裏打來電話,說他泄露國家機密,要求拘留他……”

蘇鏡打斷了侯局長的話,問道:“泄露什麽國家機密?”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明天找個人先把他帶到局裏。”

“侯局長,我辦不到,他已經死了。”放下電話,蘇鏡又撥打了餘榭的電話,當聽說殷小檸死了時,餘榭很驚訝,說道:“不會吧?心理承受能力怎麽這麽差呢?不就是寫一份檢討嗎?”

“他不是自殺的。”

“什麽?又是被人殺的?天哪,第四個了,這都什麽事啊!”

“餘製片,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檢討?”

“今天市政府不是開了一次新聞發布會嗎?為了不讓外地記者采訪,還特地緊急通知,好讓他們沒準備,沒想到他們還是得到消息了。本來也沒事,反正他們沒畫麵,可是今天晚上,上海電視台把這條新聞給播了,他們竟然搞到了發布會的畫麵,而且斷章取義,對領導形象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當時在發布會上拍攝的電視記者,隻有殷小檸一個人,我一問,果然是他把畫麵給了他同學。”

“就為這事寫檢討?”

“是啊,領導很惱火,說他是泄露國家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