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盯著我,麵前放著餐盤。黛卡,和往常一樣,吃起東西來像一匹貪吃的小馬,而我則盡責地吃著自己盤子裏的東西。

媽媽說:“黛卡,跟我說說你今天有什麽收獲。”

她還沒開口,我就說:“事實上,我想先說。”

黛卡停下手邊的事,目瞪口呆地看我,她的嘴裏全都是沒嚼完的燉菜。媽媽緊張地笑了笑,握緊自己的杯子和盤子,仿佛我可能會站起來扔東西。

“當然可以,西奧多。跟我講講你的收獲吧。”

“我學到,隻要你努力尋找,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美好一麵的;我學到,並不是每個人都讓人失望,包括我,而隻要身邊是對的人,那個383米高的小土坡也可以讓人感覺比鍾塔更高。”

媽媽耐心地等著,等到我說完,她開始點頭:“真好。真的,西奧多。黛卡,這很有意思是吧?”

我們努力把盤子裏的東西吃光的時候,媽媽看起來一如既往地茫然不安,甚至更嚴重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應該拿我的姐姐、妹妹還有我怎麽辦。

鑒於我今天很開心,也替媽媽難過,因為爸爸不僅僅是傷了她的心,還幾乎摧毀了她所有的驕傲和自尊,於是我對她說:“媽,今天晚上我洗盤子吧?你也應該歇歇了。”爸爸最後下定決心離開我們的時候,媽媽剛剛考到房地產經紀人的執照,但是因為現在的房地產市場不怎麽景氣,於是她還在一家書店兼職。她總是很疲憊。

她的臉整個皺起來,在那特別可怕的一刻我以為她就要哭了,但是她過來吻了吻我的臉頰,說:“謝謝。”那種整個世界都倦怠的語氣讓我想哭,隻不過我現在感覺太好,沒有眼淚。

隨後她又說:“你剛才是不是喊我‘媽’了?”

我剛穿上鞋,外麵就下起了瓢潑大雨,照這個情形,外麵下的應該是我們通常說的那種冰冷、劈頭蓋臉的雨夾雪,於是我放棄了出門跑步,選擇去泡澡。我脫光衣服,爬進浴缸,濺出來的水砸在地上形成一攤攤小小的水窪,晃**著好像是擱淺在沙灘上的魚。整個過程一開始並不順利,因為我身體有浴缸的兩倍長,但是浴缸裏已經放滿了水,我也已經脫光進來了,於是隻好想辦法。我的腳半搭在瓷磚牆上,然後我身子潛到水底,睜著眼睛,盯著花灑、黑色的浴簾、塑料布的內襯以及天花板,然後閉上眼睛,假裝自己是躺在湖底。

水是安寧的。我是放鬆的。在水裏,我覺得安全,覺得進入了一個我不能出去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慢下來——那些噪音以及我奔騰不止的思緒。我不知道這樣的我能不能在想睡的時候睡著——就這樣躺在浴缸裏麵,不過現在我並不想。於是我放任自己的思緒飄**。文字開始慢慢成型,就好像我已經坐在電腦前。

1941年3月,經過了三次非常嚴重的精神崩潰之後,弗吉尼亞·伍爾芙給她丈夫留下一封遺書,走進了附近的河裏。她在口袋裏裝了幾塊沉甸甸的石頭,沉入河底。親愛的,遺書開頭說道,我很確定我已經再次變得瘋癲。我覺得我們無法再一次經曆那些可怕的時刻……所以我要去做一件似乎是最正確的事情。

我躺了多久了?四分鍾?五分鍾?還是更久?我的肺開始灼痛。冷靜,我對自己說,放鬆。你現在千萬不要恐慌。

六分鍾?七分鍾?我憋氣的紀錄是六分半。世界紀錄是二十二分二十二秒,這個紀錄屬於一個德國參加憋氣比賽的職業選手。他說憋氣的關鍵就是控製和忍耐,但是我對此持懷疑態度,可能他的肺活量比普通人的要多出百分之二十。不知道這個比賽是不是無關緊要的,真的有人能靠這個吃飯嗎?

你在每個方麵都盡了全力……如果有人能夠拯救我的話,那個人就是你。

我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大口喘著氣,以填滿自己的肺。我很高興沒人看見我這副德行——我正胡亂拍著水,劇烈咳嗽著,把水濺得到處都是。我其實並不著急活命,隻是覺得空虛,而且我的兩個肺需要空氣,濕漉漉的頭發貼在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