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坎婆借酒撒瘋,先罵三姑娘後打二奶奶,凡當時在場者,不論等例,一律罰半月例銀,明兒日落之前親自送到三姑娘處!”雲卿看著丫鬟婆子們冷笑道,“當真看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是吃齋念佛的慈悲人就以為這個家就沒人治得了你們!也不看看領的是誰給的例銀,連主子挨罵挨打都敢在一旁袖手旁觀看笑話了,真是好大的膽子!各房管事的回去也都長長記性,今次罷了,日後若有再犯,則依新例同罪論處,到時候可別說沒給你們機會好好**!”

“是!”

此事如此一定,雲卿可算是鬆了一口氣。一來請垂緗將這行儉八例抄送各房管事,二來該罰的罰,該賞的賞,記了單子呈給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看,三來黃坎婆既去,角門值夜便要重新選人,此事便交給孔繡珠去做,此外,黃慶兒既去,少不得要給孔繡珠房裏再添一個人,雲卿不便插手,也讓她自挑自選便是。如此忙碌一番,一天也就過去了,雲卿心讚小蘋是個忠烈的,原要回房,走了一半又甚是掛念,便折返回孔繡珠房裏去看她。

才到門口,便聽裏頭孔繡珠哭道:“你傷成這樣,叫我如何跟你家裏人交代啊!”

雲卿心歎她們主仆情深,與蒹葭相視一眼,一時不知是否該進。正自躊躇,卻聽孔繡珠接著道:“她們要打,讓她們打兩下就是了,她們還能打死我了不成?如今你這麽一鬧,恐又有不少人要怨我怕我,我在這家裏頭就更難做了!你可別再給我尋事了吧!”

這話雲卿就聽得不大舒服了,然而始終未曾聽到小蘋開口。隻聽孔繡珠壓著聲音嗚嗚哭著,說:“怎麽就這麽難呢!縱什麽都不做,隻在一旁看著旁人做,怎麽還是逃不過呢,怎麽就這麽這麽難呢!”

雲卿一時憐、一時歎、一時怨,默然半晌,也覺無趣。隻是話既至此,雲卿便更不好進去了,便隻得示意蒹葭先回去。才轉身走了兩步,卻見一個身形謹慎繞過花叢,貓腰從一小路匆匆往前走,鑽出一角小門出去了。

雲卿倒抽一口涼氣,錯愕看向蒹葭,磕磕巴巴問:“那、方才那是……”

“是凇二奶奶丨房裏的梨香啊,”蒹葭疑問,“有什麽不對嗎?”

雲卿忽想起一事,當即拉著蒹葭回了房,因見慕垂涼今兒難得早早回來正等她一同吃飯,便屏退下人上前問說:“昨兒太太生辰咱們說話有人偷聽,究竟是誰?”

慕垂涼不大在意地說:“怎想起問這個?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我和娘已處置過了。”

“那麽究竟是誰?”

慕垂涼這才抬頭,看了她半晌,方躲開目光道:“是昭和跟曦和。”

“誰?”

“昭和跟曦和,因念著昨兒是娘的生辰,特特從老爺子處偷跑出來,又怕人看見所以在窗子外頭躲了一會兒子,請過安就走了。”

雲卿左右一想,喃喃道:“是他們?不對,哪裏不對,那身形雖不致就是她,但不該是小孩子的……”

慕垂涼方覺不對,蹙眉問說:“怎麽,有事?”

雲卿起身走到窗戶前,左右看了半晌,疑問說:“這窗戶這麽高,昭和跟曦和兩個孩子要怎麽偷聽才能被我發覺?”

慕垂涼這才笑了,說:“那豈不簡單?”說著慕垂涼上前,從身後直直抱起雲卿將她往上托了一點,雲卿驚得叫出聲來,忙捶打他道:“鬧什麽?快放我下去!”

慕垂涼便放下她,笑說:“曦和是個刁蠻的,素來欺負昭和一些,慣常見她踩在昭和肩上,沒什麽要意外的。倒是你,今兒突然較真兒問這個,是為的什麽?”

雲卿想了一會兒子,仍想不出個眉目,隻得歎說:“恐是我想錯了,大約是我當時正心生偏見,所以把人都往不好處想了些……沒事,快吃飯吧!”

雖是如此說來,雲卿卻始終心不在焉,她隱隱總覺哪裏不對,若說梨香是那晚偷聽者,她又有什麽必要呢?況風險又大,全然不必。若說是兩個小孩子,又總覺和那晚她看到的影子無論如何都無法重疊。

正自苦思,卻見慕垂涼一手覆到雲卿手上,勸慰說:“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讓老爺子把兩個孩子扔給你。”

雲卿一愣,回過神來哭笑不得,說:“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心知分明是慕垂涼介意,便不好多言,隻得避過此事各自埋頭吃飯。隻是晚些時候到了**慕垂涼便不大客氣了,在她忘情處一聲一聲輕喚:“給我生個孩子吧,好不好?”聲音又是霸道,又是溫柔,像命令又像哀求。

次日一早,慕垂涼早早出門轉了一圈兒,等雲卿起床時他已冠帶整齊,神清氣爽,意氣風發。他大多時候是愛賴床的,尤其若前一晚折騰得晚了,第二日便不幾次連番催促就一定不起床,但也有很少的時候,差不多是每隔固定的天數,就要早起一回,卻不知去向。她先時問過一回,他隻裝作沒聽到,雲卿心中有數,後來便也不提了。

隻是慕垂涼今日心情大好,因聽說了昨日之事,一邊吃飯就開始捏胳膊捏腿兒的瞧,直疑道:“你橫行霸道的,那麽多人竟沒卸下你一條胳膊,忒也沒用了!”

雲卿打掉他手,一邊給他盛飯一邊說:“那也得看誰有理,我占理兒她們不占,少不得顯得我霸道一些。再說了,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呢,我今兒不嚴些,恐日後旁人像欺負孔繡珠一般欺負我。我不會平白欺負人,但旁人若想欺負我,也難。”

慕垂涼大笑,拍了桌子讚道:“好!這樣我才放心。”

因見雲卿拿碗的右手不大穩,忙接過來放下,又握著她手腕查看,問說:“近日怎的還不勝從前了?是不是又疼了?”

雲卿看一眼窗外丨陰沉沉的天,歎說:“恐是要下雨了,一到陰雨天就疼得厲害些,我也習慣了。你也不必擔心,照理用我爹留下的藥就是,隻要好好看著,還怕它好不了?”

慕垂涼心疼得輕輕揉著手腕上的傷,半晌隻是盯著不言語,雲卿見時候不早便要抽出手腕催他吃飯,卻見慕垂涼益發將那手握得緊了,說:“好不了,我也要。”

雲卿見他一味隻低著頭盯著她手腕子瞧,便“撲哧”笑了,順勢靠在他肩上說:“你不要也來不及了,現在再扔掉,我就咬死你!”說著真就咬了他耳垂,然後兀自樂個不停。

正鬧著,卻見秋蓉進來報說:“大丨奶奶,老爺那裏差人相請,外頭還等著回話兒呢。”

雲卿與慕垂涼相視一眼,幾乎同時安靜下來。

他們誰也不會忘了慕老爺子起初為何要雲卿從儉持家削減用度,不是為了省那一點子錢,而是要雲卿多做多錯,方能逼得雲卿乖乖聽老爺子的話將兩個孩子收在房中。

“好,就說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去。”

慕垂涼閑閑剝一顆花生扔進嘴裏,吩咐秋蓉說:“取雨傘過來,你們不必跟去了,我送她去。”

出門才走了幾步路,天果然下起雨來。慕垂涼也不避忌下人,一手攬著雲卿肩膀,一手為她撐傘,遇上下人行禮也都一一麵不改色應了,倒剩雲卿不自在,益發麵紅耳赤起來。

“怎麽右手益發沒有血色了?今早沒有上藥嗎?”

雲卿舉起胳膊,看到右手幾乎不受控製般軟軟晃了一下,穩了穩,又輕輕握住再鬆開,方說:“上過藥了,隻是陰雨天就是這個樣子的,過這幾天就好了。”

慕垂涼看著更是擔心,伸手握緊了,因覺一片冰涼,不免蹙眉說:“怎會這樣?算了,不去了,這就回去讓蒹葭給你煎一劑湯藥喝了,再熬些草藥泡一泡,手是大事。”

雲卿忙說:“哎,你這是哪裏話?明知道老爺子如今是奔著什麽去的,還給他借口挑咱們刺兒?”

“嗬,我怕他不成?”慕垂涼冷了臉色,拉住她手說,“我先送你回去,然後我一人過去就是。”

雲卿攔住他勸道:“算了,何必小題大做?這手傷了不是第一天了,每一天該是什麽樣兒我都知道。今兒也和以往陰雨天是一樣的,並沒有加重,也沒有哪裏不對,況且早上已敷了藥,隻需晚上回去再換藥就是,不會有事的。倒是你,你本就是擔心我被老爺子欺負才要陪我去的,我哪裏能自己逃掉,讓你一人去應付?走吧,咱們兩個攜手並進,同進同退,才真是不會怕了他。”

慕垂涼卻隻是不動,抬頭看著雨霧蒙蒙,說:“嶽父特特交代過,你的手腕子如今尤其不能在冷水裏浸泡,上次因我……我的錯,淋了雨,已越發嚴重了,如今哪裏能再大意!你聽我的,回去吧,莫叫我擔心。”

雲卿聽他如此說難免動容,正要開口,卻見遠處匆匆過來一丫鬟,跑到二人跟前急匆匆說:“大爺,大丨奶奶!老爺說天下雨怕你們淋著,特叫我送雨傘過來!還有這個熏艾的小手爐,是給大丨奶奶的!”

雲卿接過那熏艾的小手爐,不免笑道:“如今你還擔心?一起去吧,一起。”

慕垂涼總覺今日莫名有些抑鬱煩躁,隱隱總覺要出事,然而近日裏事情實在太多,一時也想不出個頭緒,自然也不知該從何處入手去應對。又見送傘的丫鬟仍等著,雲卿已開始用熏艾小手爐暖右手,心覺妥當,便點頭說:“嗯,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