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寬其人,原有詩證:蔣不講,無理三分強;寬橫寬,沒路走出天。說白了就是一個渾。蔣寬這等渾人,講的也是渾理兒。他原跟雲卿嘔著氣,旁人都以為他不會插手這檔子事兒,可一來他跟雲卿也算得上摯友,朋友有難自當兩肋插刀沒二話,二來麽,他到底是要娶雲湄的,等娶了雲湄,這雲卿按輩分兒算就是他外甥女兒,他蔣寬再怎麽跟外甥女兒置氣那都是自家事兒,讓旁人欺負了去算什麽?

更何況,雲湄那樣子求他。

再說這一進門,看見雲卿蓬頭散發衣衫淩亂瑟縮在床角裏,心頭火氣“噌”就冒起三丈高。蔣寬上前拎起甄八爺左右開工就是兩個大嘴巴,一邊抽一邊罵:“瞎了你的狗眼!你不看看那是誰就敢亂動!”

甄八爺讓蘇行畚和蔣寬給弄得雲裏霧裏,還沒反應過來就挨了兩個大嘴巴,火氣登時也就上來了,推開蔣寬就招呼著:“來人!”一聲呼喝外頭立馬躥出十來條大漢,個個高大精壯凶神惡煞,看著甚是唬人。

越是這樣,蔣寬越是冷笑,說:“甄八爺啊甄八爺,你動了我蔣寬的家人,我沒砸了你的場子算給你麵子了,怎麽著,還想幹一架不成?來呀,倒叫我看看你甄八爺多大能耐,來呀!”

甄八爺回頭看看雲卿又看看雲湄,這才發覺二人容貌相像,恐是親戚。心裏頓時大罵蘇行畚:好你個小子,你尋你的仇,卻借刀殺人坑老子,這回可把老子給害慘了!這廂怨憤,那廂當著眾兄弟的麵卻也不能失了威風,一心想著先不輸了陣仗,等回頭再跟蔣家解釋一二想也行得通。

於是也叫囂:“我道是哪尊大神壓過來,原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叫你一聲蔣爺真把自己當爺啦?下三濫的貨,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界兒!”說完手一招,那些漢子們呼呼喝喝便上前來,跟蔣寬帶的人扭打成一團。

蔣寬聽得臉都綠了。蔣寬自傾慕雲湄之後便甚是介意旁人說他年紀小,這甄八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當著雲湄的麵兒就犯了他的大忌。

“秋官,護著少奶奶!”說著將雲湄往旁邊兒一推,自己擼了袖子就跟人幹起架來。

雲湄讓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娃兒給押著不得動彈,隻能透過混亂的人群尋找雲卿身影,卻見雲卿始終縮在角落裏不得動彈,仔細一看,原是給蘇行畚盯著呢。

雲卿也說不上來這一時的詭異。蘇行畚像是徹底魔怔了,抱著她聲聲安慰,話裏話外都當她是小雀兒,雲卿一邊想掙脫,一邊又生怕將他從夢魘中驚醒過來,所以隻得繼續披頭散發不敢言語。但一直這樣躲著總不是個辦法,更別說蔣寬的的確確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根本不占優勢,也就是一開始咋呼咋呼虛張聲勢,再過一會兒恐怕就頂不住了。

蔣寬也早看見雲卿了。但蘇行畚張開手臂半攬著雲卿肩膀,讓蔣寬也猜不透這是唱的哪一出,倒是那甄八爺真是討厭得緊,蔣寬沒跟他客氣,抄起板凳就來真的,幾下砸終於算是蹭到了甄八爺的腦袋,登時就血流如注。

見甄八爺是真惱了,雲卿方有了個囫圇主意。她原不想讓蘇行畚和甄八爺注意到自己,這會兒卻特地大聲嚷嚷:“這邊,快來救我!”

蔣寬一聽見便想過來救人,怎奈他和雲卿之間還隔了蘇行畚和甄八爺。蘇行畚魔怔了,且不提,倒是甄八爺果真狡猾,一記起雲卿的存在一眨眼功夫就拉著雲卿胳膊硬將她扯下了地,另一手迅速摸上腰間的煙杆子橫在雲卿脖子上,然後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四下裏立馬安靜了。

那煙杆子雖早別在了甄八爺腰間,但彼時他沒磕掉煙鍋子裏的煙絲,所以這會兒煙鍋子還是滾燙的。雲卿當即慘叫一聲,隻是躲無可躲,唯疼得淚眼婆娑。雲湄心疼得頻頻落淚,蔣寬投鼠忌器不敢貿然上前,雲卿卻一反常態聲聲慘叫連連呼救,甄八爺額頭還淌著血,聽雲卿這麽嘶嚎可真是煩透了,當即拿那煙鍋子朝雲卿脖子上燙了兩下,罵罵咧咧說:“閉嘴,叫什麽叫!”

雲卿自然不是叫給他聽的。果不其然,蘇行畚夢遊一般悄沒聲息地走過來站到了甄八爺和蘇行畚麵前,他神色驚恐地盯著二人,幾番欲言又止,似乎身子也輕微發顫。

雲卿雖不曉得緣由,但裴家宅子外頭蘇行畚曾說過,他夢裏曾有過類似的畫麵,隻是那時是刀架子小雀兒脖子上,這會兒是煙杆子橫在雲卿脖子上。雲卿並不覺得自己和小雀兒如何相像,但先前的事已經能夠證明,蘇行畚似乎對小雀兒有心魔,他很容易步入某種幻境,在那個幻境中,雲卿就是小雀兒,就是他蘇行畚心疼之至、意欲保護的妹妹——就算現實與之截然相反。

但此舉顯然奏效,蘇行畚的神色分明是再度將她當成了小雀兒。

“小雀兒……”蘇行畚惶恐呢喃,輕聲說,“別怕……”

到如今這局麵甄八爺真是恨透了蘇行畚,當即罵道:“你個瘋子,老子遲早要扒了你的皮!”甄八爺在氣頭上,一說話拿著煙杆子的手難免顫動,那煙鍋子再度燙了雲卿一下,蘇行畚站得近,清清楚楚看到了雲卿脖頸上燙傷的紅印子,登時大為心疼,竟直接上前一手握住了那煙鍋子生生別開,且將雲卿護在了身後。甄八爺不明所以還要去抓雲卿,蘇行畚卻奪了煙杆子幹淨利落給折成兩節,雲卿則趁機甩開蘇行畚的手直接奔向雲湄處。

蔣寬渾勁兒還在,還要打,雲湄在他身後小聲說:“先回去吧!”蔣寬看看雙方多數人都掛了彩,也知不宜久留,便不理房中甄八爺和蘇行畚,護著雲卿雲湄二人匆匆離開。

卻說甄八爺原不過是撐撐麵子,並沒有真心要跟蔣寬作對,但最後自己頭破血流,還被個小丫頭刷得團團轉,忒也掛不住臉麵,所以當下就吼道:“把他們統統給我抓起來!”

雲卿聞言回頭,隻見蘇行畚仿佛大夢初醒,失魂落魄看著她,而他方才握住煙鍋子的手還在淌血。才一眼目光交錯,雲湄便披了件鬥篷在她身上,等扣上兜帽,便是雲卿仍未轉過頭卻也看不見蘇行畚神色了。

雲卿恨是恨,也曉得此番全靠蘇行畚,她既挑撥他和甄八爺反目,那他繼續留在這兒隻怕會被甄八爺五馬分屍。救還是不救,等匆匆到了樓下畢竟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便回頭央蔣寬說:“方便的話,能把蘇行畚帶出來麽?我……還有一些話須得問他。”

蔣寬一愣,回頭看了一眼追殺的人,並沒有作答。雲卿也知強人所難了,便道:“無妨,走吧!”

轉眼到了蓼花樓的大花廳,客人和姑娘們見此情景作鳥獸散,他們卻被更多的人圍住,眼看又要被卷進纏鬥裏。蔣寬當機立斷吩咐手下兩小廝喚作秋官和齡官的,要他們護著雲湄雲卿,自己則在前開路,試圖先將她們送出去。這一路纏鬥下來蔣寬身上多處受傷,尤其手臂上一處鮮血淋淋,雲湄雲卿都看得膽戰心驚。終於到了門口,卻突然一擁過來四五個人一起纏著蔣寬。蔣寬應付得吃力,秋官和齡官年紀又小根本幫不上忙,隻能是處處挨打,連帶雲湄和雲卿也受了傷。蔣寬一見雲湄受傷大喝一聲,尋了個空子一咬牙便將她姑侄倆推到了門外。秋官齡官忙上前扶她們,卻叫人用長棍挑開了,雲卿躲避不及,又挨了一棍,正打在先前受傷的右手腕子上,疼得她齜牙咧嘴鼻酸淚流。這時候,卻聽得一聲冷笑,抬頭卻是甄八爺在近處叉著腰道:“敢跟八爺玩兒陰的,你們也配?別說是蔣寬的女人,就是皇帝老子的女人,今兒也出不了我這蓼花樓的大門!”

雲卿一看,原來蔣寬等人已被數倍於他們的人給纏住,分身乏術了。

外頭圍了一大群人,但在這等地方,人再多也不過是看熱鬧罷了,雲卿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看著甄八爺步步逼近,雲卿突然沒來由心生恨意,恨自己太過相信許多人,恨自己一開始抱了太大期望,更恨自己竟弱小至此、竟無能為力至此。

甄八爺罵夠了,抬起一腳欲往雲卿身上踹。

雲卿知此番在劫難逃,就算有幸逃走隻怕也難免帶一身傷,便咬牙欲受了,隻心說別傷著雲湄才好。這時候,隻聽一聲駿馬嘶鳴之聲破空而來,雲卿還未來得及循聲看去便見一支長鞭貼著她身子直纏住了甄八爺的腳,然後那鞭子猛一收便將甄八爺狠狠甩在了一旁地上,連青磚都給砸裂了。雲卿驚魂甫定,回頭一看,但見高頭駿馬上來人灰白錦衣,腰橫玉帶,頭戴紫金冠,手執長馬鞭,麵若冠玉倜儻風流威風凜凜,當即驚呼:“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