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驚訝,回頭看他。裴二爺便坦坦****讓她看夠了,方揉揉她的頭發輕聲說:“爹會把最好的都給你。”

除夕守歲,雲湄倒也來了,隻是即便穿著新裁製的衣裳、細細塗了脂粉,也絲毫遮掩不住眼底深深的疲倦。但她神色仿佛有悟道般的平靜與祥和,聽到裴二爺與雲卿父女相稱也隻是點點頭,柔聲對裴二爺道聲謝罷了。

水萍的事畢竟是要說一聲的,雲卿便道:“現下嵐園仆從大半已經回來各司其職,水萍那孩子原就不在你房裏,想來也是礙手礙腳地不得力,恰好紫蘇籌備年節事宜缺人手,我便琢磨著不如讓她跟著紫蘇幫忙算了,姑姑意下如何?”

雲湄神色一絲一毫也無變化,仍是柔和淺笑說:“好,你安排就是。”

雲卿不免更加擔心,因問說:“姑姑這幾日都不出房門,可是得了什麽好繡花樣子?也叫我看看,我針線工夫從來就比不得你。”

雲湄便輕輕搖了搖頭,溫和說:“是在做針黹,卻不過是尋常繡花樣子罷了。如今你事情也多,不需費這等心,好好幫二爺打理嵐園才是。”

雲卿見她滴水不漏,隻得拉了她手作了委屈模樣說:“姑姑,我是擔心你啊!你近日裏都不出房門,我去看你你也不見,自小到大你也甚少如此,難道還有什麽事是不能告訴我的嗎?”

雲湄卻笑,安慰說:“並不是故意要瞞你,隻是仿佛還不到時候,嵐園裏正忙,我怎能因一點小事再給二爺添亂?我也很好,你不必擔心。”

雲卿聞言隻覺說不出的怪異,一邊仿佛被她安慰稍稍放下心來,另一邊卻仿佛更加惶恐不安,似乎一汪湖水,雲湄給她看的隻是表麵風平浪靜,但她直覺地能看到湖水深處的暗流湧動。要再細問,卻見雲湄向裴二爺和六哥兒恭賀新年,然後便在白芍陪同下和紫蘇等人玩煙花去了。

裴二爺見她呆呆地看著前麵一團人嬉鬧,因問說:“可是困了?”

雲卿隻見煙花璀璨,紫蘇、紫苑連同白芍、白果等人一起鬧雲湄,雲湄手上拿一把細細的滿天星冷焰火,茲茲作響,忽明忽暗,異彩流光,但她雖笑容和善,卻目光空寂,映襯著柔美容貌,當真是說不出的美麗與怪異。然而又實在看不出什麽頭緒來,便隻得搖搖頭說:“不困,就是看我姑姑有點……罷了,我回頭再問她吧。”

如此一來,雲卿也興味不足,和六哥兒猜謎劃拳玩鬧了一陣子,又意興闌珊偷喝了幾杯酒,雖惹得裴二爺大罵六哥兒教壞她,卻總算嬉鬧著熬過大半宿的時光。到了子時,滿天滿地突然炸起鞭炮與煙花,仿佛整個物華古城瞬間被喚醒,那些灰敗的磚瓦、破舊的城牆、苦累的百姓和陰暗的角落統統被刹那的煙火照亮,各色光彩織成霓裳羽衣披在物華城的上空,不斷升起不斷變幻不斷明滅,像騰空而起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

雲卿與六哥兒看著天空景象,聽著耳畔鞭炮轟鳴和丫鬟恭賀新禧的嬉鬧,隻覺醉了,真是醉了。

接下來的幾日,真是整個物華城都在談論裴二爺和雲卿。裴二爺按照先前安排,年初一一大早就去祭拜了裴家先祖,還擺足了陣仗仿佛昭告天下。正值物華城人津津樂道、羨慕雲卿好福氣時,裴二爺又領著雲卿帶著厚禮去各家登門致謝,大到收雲湄為義女的裴二爺、對雲卿雲湄甚是友善的盧府尹夫人,小到蘇記燈籠坊的孫成、趙掌櫃、錢師傅,自然還有蘇二太太,一個都沒落下。雲卿手腕子初受傷時為她診治的孫大夫,裴二爺更是奉上了十倍的診金做謝禮,還送了幾本稀罕的醫書。嵐園中那些忠心的奴仆年例賞賜更不在話下。到了初四,裴二爺便帶雲卿返回了城東地藏王菩薩廟,親自敬上三炷香拜謝菩薩保佑,還請了一個老僧一個沙彌兩師徒留在此處侍廟,並添了大筆香油錢。

裴二爺雖不是驕矜的人,但因常年在外遊山玩水,物華城人多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如此轟轟烈烈連著鬧了幾天,裴二爺收了義女的事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時間人人都羨慕雲卿,隻覺她此生倒不必王公貴族家的小姐差多少。

隻是六哥兒卻沒在初二那天走,雲卿問,六哥兒卻說:“我猜也是初二來,所以著人給絆住了,那些人恐怕得到破五才能到。”

自去金合歡巷夏家祖宅偷偷祭拜之後六哥兒便一直悒悒,隨後裴二爺每天帶雲卿出門,六哥兒便自己待在裴二爺書房裏,偶爾裴二爺過去指點他兩句,仿佛是沒有認真教,但雲卿卻見六哥兒對裴二爺是越發敬重,也開始恭恭敬敬稱裴二爺為“師傅”了。

年初五,卯辰相接時天還昏昏暗,雲卿便被蒹葭叫醒了。蒹葭在一旁急急忙忙說:“快起來,皇宮裏來人了!二爺正接旨呢!”雲卿一聽,訝然問:“現在?”然而來不及細想,也隻得匆匆洗漱更衣,等綰好發髻抹上脂粉一路小跑到“十丈紅塵”花廳,那聖旨卻是宣讀罷了,隻餘裴二爺邀了為首一個太監喝茶。那太監比裴二爺年紀略長,錦衣華服,膚色極白,疏眉無須,舉止妖嬈。但一雙眼睛畢竟是什麽人都看過,見雲卿進來,隻一眼便起身客氣地說:“這便是小姐吧?”說著便要行禮。

裴二爺忙說:“公公,使不得!”又著雲卿上前道:“這是戚公公。”雲卿忙恭敬行禮。

戚公公扶雲卿起來,左右端詳一陣,突然變了臉色,脫口問裴二爺:“二爺,小姐這——”突然住口,不敢多言。

裴二爺便笑:“是吧,略有幾分相像,我也是看著合眼緣才收做義女,怎知天恩浩**,竟給了她親女的恩典,如此一來,何止赴湯蹈火,真叫我鞠躬盡瘁也隻怕不夠謝恩了!”

戚公公鬆開手後退半步,目光卻仍然停留在雲卿臉上,半晌笑說:“二爺當真是好福氣。從來長這模樣的,就沒有運數差的,可叫老奴也沾一沾光吧!”說著將手中圓形紫銅小手爐遞上前去,雲卿一看,爐身是福祿壽喜,爐蓋鏤空刻著喜鵲繞梅,提梁上亦是梅花,精致華美,一時竟不敢接。戚公公便笑:“別嫌它舊,雖說年份久了,可是宮裏的主子賞的,不是俗物。”

裴二爺與戚公公相視一眼,便笑說:“多謝戚公公。”雲卿才謝過接了。

見裴二爺和戚公公似還有話要說,便以添茶為由先下去了。才出了花廳,便見六哥兒負手而立在門外候著,回頭那一眼目光沉靜一如初見,卻是自有貴氣與威嚴。見雲卿捧著手爐,因笑說:“好東西,可給收好了,回頭你若不喜歡,有朝一日還可再送我。”

雲卿這才猜的這手爐的來曆,一時更加喜愛。六哥兒便叫蒹葭先去添茶,見四下無人才對雲卿說:“你可聽見那聖旨說什麽了?”

雲卿便說:“不曾。我來的晚。”

六哥兒笑說:“真是享著糊塗福了。聖旨上說,師傅他救駕有功,皇上感念其恩所以召侍左右,不料因此阻斷了你們父女,連累你受了大苦楚。皇上秉承仁善,心有愧意,所以重賞了師傅與你。此外,先前單隻說把嵐園賞賜於師傅,現下確是指明賞給師傅這一脈,可以傳於子嗣了。”

雲卿驚訝,這短短幾句話對她著實影響深遠,不免細細品味了一番。念及一處忽倒抽一口冷氣,驚問:“因此阻斷了我們……‘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