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兒默然點點頭,接著道:“你倒不必多想,不論皇上怎麽看,這聖旨有益於你卻是真的。不過這聖旨來的真叫我擔憂,因咱們都知道,今日有此局麵,三分是天意,七分是人為,要我說,你還是謹慎防著那個慕垂涼比較穩妥。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到時候我與師傅遠水解不了近渴,你又不是他對手。”

雲卿知六哥兒好意,便點頭謝過。六哥兒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麽,轉身去了。

等雲卿又進去奉茶,卻見戚公公正吩咐一眾人將皇上的賞賜抬進來,見雲卿進來,便特地又報了一遍與她聽。賞賜裴二爺的是“福壽綿長”宮綢二十匹,“富貴長春”宮緞二十匹,金、玉如意各兩柄,南海紅珊瑚兩盆,天山雪蓮與長白山野山參各兩支,另有汗血寶馬一匹、各類珍稀藥材不計。賞賜雲卿的是“錦上添花”宮緞二十匹,“吉慶有餘”宮紗二十匹,玉如意一柄,金銀錁子各二十錠,另有東珠美玉釵環首飾不計。此外,撥白銀五千兩、請工匠百餘人重修嵐園,匾額已由皇上親題。雲卿忙放下茶,與裴二爺一道再謝天恩。

如此恩典,換旁人興許分外激動,到裴二爺和雲卿都略顯平靜,彼此相視的目光也隻是安下心來的樣子。裴二爺常年在外,如今又收了六哥兒這學生,而方才六哥兒所言也擺明了裴二爺遲早還會離開物華,如此一來她還能仰仗什麽呢?孤身一人生活下去並不難,難的是她還有雲湄,還有太多心願未了,還有和慕垂涼的事需張羅,這樣一來,這道聖旨絕非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了!

有了這道聖旨,又有裴二爺收她為義女,往後的路便好走太多。裴二爺和雲卿都如此想,不免如釋重負,都漸漸開心起來了。

又說笑幾句,戚公公便言需先告辭了,裴二爺遂與雲卿一道送客。到了大門口,隻聽外頭炮竹聲聲作響,戚公公便笑:“外頭到底是跟宮裏不一樣,熱鬧。”又笑對裴二爺說:“旨意老奴是帶到了,不知道二爺究竟想讓老奴如何去複命。”雲卿不知所言何事,裴二爺卻稍稍變了臉色,直到看見雲卿盯著他瞧方說:“皇恩浩**,百死難謝。”戚公公便道:“老奴明白了,這就回去向皇上複命。如此二爺和小姐也不必再送了。”

三人正說著話,卻聽大門外頭一片喧嘩,守門小廝一臉冷汗滿麵緊張,仿佛是不敢上前打攪所以匆匆去請了商陸,雲卿見商陸也神色緊張大步流星過來,心裏也跟著擔憂起來。商陸出了大門,外頭又是一陣喧鬧,不一會兒方才報信兒的小廝複又進來,遠遠兒看著裴二爺和雲卿,一副有話難言之色。

雲卿便悄悄對裴二爺使了個眼色,裴二爺領會,自不再與戚公公過多交談,兩人便一道送戚公公出門。走到那小廝旁邊雲卿便故意落後了幾步,問那小廝說:“外頭出了什麽事?”

小廝忙說:“蔣家大少爺來了!”

“蔣寬?”雲卿不免好奇,“他來做什麽?”

小廝咽了口唾沫,幹巴巴地說:“說是來迎親!”

正是此時,小廝們已經忙不迭為裴二爺打開大門,朱門漸收、白光漸現,外頭人聲鼎沸突然高了一倍不止,雲卿震驚之下跟上兩步,便見漫天漫地的大紅色突然鋪遍眼簾。鑼鼓、嗩呐、舞獅、轎夫滿滿當當擠在嵐園大門外,八抬的花轎紅幔翠蓋,旗羅傘扇分外招搖。

蔣寬正跟商陸交涉,見裴二爺與雲卿都出來,喜道:“雲卿!”說著便要上前來,叫商陸眼明手快給攔下了。

戚公公雖不識蔣寬,看氣度卻也不難猜出他大富大貴的身份,因笑問裴二爺:“喲,嵐園竟有喜事?二爺可是小氣了,連喜酒也不賞老奴一杯。”

裴二爺看著也有些發懵,因他常年不在家,還以為是雲卿給府上丫鬟訂的親事。可眼前這陣仗分明不是小戶娶妻或大戶納妾的儀製,再定睛一看,蔣寬?一時就愣了,若真是蔣家和嵐園結親家,雲卿怎可能不告訴他?回頭一看,果然見雲卿也是一臉茫然。

戚公公也略略看過一遍,他既然知道裴二爺對雲卿寶貝得緊,自然就能明白這一定不是雲卿的親事,但陣仗如此之大,想必新娘子在嵐園地位不低,因笑說:“不知是嵐園哪位姑娘的好日子,老奴既撞上吉日,也須得封一份禮盡盡心才是,免得回宮說起來皇上怪咱們失了禮數。”

裴二爺含糊一笑帶過,轉而介紹蔣寬說:“這位是蔣家小大爺。”

戚公公一聽驚訝,轉而喜道:“竟是齡嬪娘娘母家大侄嗎?時常聽娘娘提起卻不曾有幸得見,哎呀呀,果真是一位器宇軒昂的少爺,怨不得齡嬪娘娘日日夜夜掛念著!可惜老奴需得盡快回宮複命,不能久留了,否則定要向蔣少爺討一杯喜酒喝才是。”

後宮爭鬥,戚公公不願牽扯其中,裴二爺自然明白,因而等蔣寬率仆從見了禮便說:“戚公公這邊請。”

見是宮裏來的人,蔣寬的人自不敢攔著,隻得默默分開一條路讓他們先過。馬車趕過來,裴二爺又親自送戚公公上了馬車,遙送戚公公離開了。

蔣寬見人走遠,掙開商陸上前問雲卿:“咦,你怎的不換衣服?”又笑著撓頭說:“我沒來晚吧……總歸大喜的日子,你別再如往日一般生我的氣就是。”說完嗬嗬傻笑了一陣。

商陸和眾小廝聽聞此言都暗暗倒抽一口冷氣。蔣寬錦衣華服,乃是新郎官的打扮,任誰都知道他今兒是來做什麽了。所幸裴二爺並未聽到這些,商陸便上前小聲稟報說:“二爺,不如先請蔣少爺進去吧,外頭人多口雜。”

裴二爺便看向雲卿和蔣寬,隻聽雲卿疑道:“我?與我何幹?需要我換什麽衣服?”又見裴二爺等人都盯著,便壓下心頭異樣,正欲請蔣寬先進去,卻聽蔣寬喜滋滋地說:“無妨,無妨,你穿這一身就很好。”

裴二爺是越發聽得不悅了。

雖請了蔣寬進來,卻不過是隔著一扇門,幾個人根本打算再往裏頭請。蔣寬尤自樂著,根本體察不到旁人神色,裴二爺便開門見山地問:“不知蔣少爺今兒來我嵐園所為何事?”

蔣寬一愣,忽然笑了:“裴二爺開什麽玩笑,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方才商陸管家也說不知我來意,你們竟都商量好了不成?快別鬧了,吉時都快到了!”

商陸見裴二爺皺著眉,為防尷尬,便笑著插嘴道:“蔣少爺這就沒趣兒了不是?大過年的,做什麽都要歡歡喜喜才是。蔣少爺不妨表明了來意,不管為的什麽,咱們二爺和小姐都在,也總有商量的餘地。可是蔣少爺這帶了人直接闖上門來,驚了咱們事小,惹人笑話事大呀!蔣少爺說是這個理兒不?”

這一來連蔣寬也迷惑了,愣愣發問:“商陸管家這意思……”蔣寬看裴二爺和神色都是疑慮神色,臉色漸漸發白,底氣不足地說:“你們……果真是在……開我玩笑吧?”

見三人神色未變、並未作答,蔣寬緩緩收了笑,卻突然上前抓著雲卿肩膀說:“雲卿你說,你必定是知道的,他們居然都說不知道,怎麽可能!”

蔣寬看著雲卿,雙眼滿滿都是期待。雲卿蹙眉問:“知道什麽?”

蔣寬怔然,不可思議地問:“雲湄連你都沒告訴?”

雲卿隱隱覺得不安,卻下意識問:“告訴什麽?”

蔣寬搖頭,步步後退,直抵在了大門上,他喃喃自語了一陣,神色幾番變幻,最後卻是抬頭堅定地說:“我不管,雲湄她答應了我,我今兒就非得把她娶回家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