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一驚之下不免愣了片刻,等漸漸反映過來方冷了手腳,又見裴二爺、商陸與幾個仆從都在看,當即喝道:“一派胡言!”又因幾人與外頭不過隔著一道門,蔣寬說話做事素來又沒個分寸,不定外麵人怎麽捕風捉影地亂猜亂傳呢!於是隻得趕在裴二爺和商陸之前吩咐眾小廝:“還愣什麽,請蔣少爺進去!”

請進了“十丈紅塵”的大花廳,雲卿便暗中吩咐商陸去請雲湄的丫鬟白芍過來,自己則為壓下心頭不快為蔣寬斟了茶,開門見山說:“這件事,我不清楚,我姑姑從沒跟我提起過,所以今兒隻能先這麽招待著,旁的事咱們押後再議。”

蔣寬進來之後臉色本稍稍好一些,聽聞此言不免又低下頭喃喃說:“我也不知……雲湄為何沒有……告訴你們……”半晌定了定心神,抬頭看著雲卿說:“總歸是雲湄親口說要嫁給我,當時周遭少說有五六人,個個能為我作證。這種事我也不會胡說亂來的,你叫雲湄出來一問便知。”

如此雲卿更好奇了,不免問道:“這就奇怪了。我姑姑與你不過數麵之緣,連話也未曾說過幾次,平白無故怎會答應嫁給你?更不必說既答應了,還不告訴我,斷無這個道理的。”

蔣寬突然目光躲閃,神色可疑,隻覺得雲卿倒罷了,那裴二爺目光如炬當真是看得人無所遁形,半晌方磕磕巴巴說:“便是一日……在街上碰、碰見了……”

雲卿不免笑說:“蔣少爺不說倒沒什麽,胡亂編個理由騙我們,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人人皆知自嵐園有變起,我姑姑就一直在趙府她義母那裏侍疾,鮮少出門。就算真上街哪能不帶個丫鬟?趙府的丫鬟想必是極伶俐的,就算那日帶得剛好是最呆頭笨腦的那一個,也不至於這麽大的事都膽敢不跟趙家說一聲,趙家若是知道了,斷無道理悄沒聲息故作不知的。蔣少爺可別說笑了!”

蔣寬讓雲卿一席話說的無從辯駁,又讓裴二爺給盯得坐立不安,不一會兒竟連冷汗也冒出來,隻一味說:“你叫雲湄出來一問便知,你叫雲湄出來!”

“這就更是沒規矩了,平白無故的,叫我姑姑出來與你對質這種事,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是我姑姑淺薄輕浮呢!”

雲卿見蔣寬臉色愈加不好,因笑說,“蔣少爺也真是,自己帶了人來迎親,竟連什麽時候在哪裏因何緣故求得了這門親事都說不清楚嗎?別說我不信,怕是旁人也以為蔣少爺是在說笑呢!”

蔣寬一聽果真惱了,一拍桌子站起來說:“雲卿,你口口聲聲叫著‘蔣少爺’,特特跟我生分著,究竟是什麽意思!我知道你素來覺得我配不上雲湄,對,便就是我真的配不上又怎麽樣?我早告訴你我娶定雲湄了!我還告訴你,當日是雲湄自己跪在地上求我娶了她的,你信不信?”

雲卿當即變了臉色,看著蔣寬惱怒模樣,明知他的話假不了,卻因惶恐而冷笑說:“你問我……信不信?我——不——信!”

蔣寬此刻也明白雲卿故意激他,但他素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現如今橫勁兒又被激起,當下帶著三分惱怒一五一十說了。

原來當日,雲卿被蘇行畚擄去蓼花樓時雲湄一路跟著,甚至還闖進了蓼花樓裏欲救雲卿,但因蘇行畚忌憚著蔣寬,所以不僅沒有為難雲湄,反而好端端把她給放了。雲湄擔心雲卿,無頭蒼蠅似的在街上惶然求助自不必提。但蓼花樓那地方,周遭盡是花街柳巷、秦樓楚館,雲卿在街上哭哭啼啼地哀求,旁人自然以為不過是哪家買的姑娘又逃出來罷了,誰也不願過多理會。不僅如此,當時天色已晚,街上滿是來尋歡的男人,有幾個還借著酒勁兒欲行不軌。雲湄倉皇逃脫之下,居然碰到了蔣寬,她本就是柔弱的人,當時驚懼交加,又素來認定蔣寬不是惡人,便跪下來求蔣寬出手相救。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雲卿聽罷,久久不能言語。裴二爺畢竟是旁觀者清,冷笑著問:“故事倒挺像那麽回事,不過蔣少爺倒是給說道說道,雲湄就算求你救人,又怎會一開口就說以身相許,難道竟沒什麽旁的緣由?再說了,就算你所言不假,蓼花樓事罷雲湄再沒離開過嵐園,你們又是什麽時候定了初五成親的日子?”

蔣寬頓時臉色灰敗,不由想起當日情形。

雲湄當街下跪,還沒來得及開口,蔣寬便先一聲冷笑,說:“喲,雲姑娘這是做什麽?”

其實因雲湄素來不在街上隨意走動,蔣寬又帶著幾分醉意,加上雲湄掙紮跑動後披頭散發看不清臉,所以起初他還以為這是雲卿。當時他剛剛跟雲卿在地藏王菩薩廟徹底鬧翻了,對雲卿是帶著幾分惱意的,難免說話沒好氣。

雲湄卻不知,但情況緊急,隻得繼續苦苦哀求:“求蔣少爺幫忙!求蔣少爺——”

“你求我?”蔣寬看著身旁仆從,譏笑說,“雲姑娘多大的臉麵,會來求我?要我幫你,你倒是拿什麽謝我?”

雲湄一愣,惶然抬頭,緩緩說:“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可以?”蔣寬正惱,見她抬頭也沒細看,繼續譏諷說,“那我若是說我要雲湄呢?我要收了雲湄做侍妾,沒名沒分,端茶送水暖床生孩子,你倒是還求不求我?”

雲湄身子一僵,緩緩流下兩行清淚,磕頭道:“那就謝蔣少爺開恩了!求蔣少爺現下就收了我吧,隻要救雲卿出來,蔣少爺想怎樣都可以!”

蔣寬一聽不對勁慌忙細看,這才見地上磕頭磕得額頭鮮血直流的竟然是雲湄,整個人登時就慌了。他本不過是跟雲卿賭氣罷了,哪裏舍得怠慢雲湄一丁點兒?如今見雲湄哭成這樣忙問緣由,這才知道竟是雲卿被蘇行畚抓走,當即二話不說就帶著手下人直奔蓼花樓去了。

其實若是一開始蔣寬就知道是雲湄在求他,自然會心軟相救,或是一開始他就知道是雲卿被抓,以他的性子也決計不會袖手旁觀。但幾番陰錯陽差,終究落得今日局麵。

蔣寬回了回神,略過第一個問題,道:“當日我著小廝送雲湄回府前就已經跟她說了,我正月初五上門迎娶。她點頭應下了的。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你們快請雲湄出來吧,要錯過吉時了!”

雲卿早氣得流淚,這會兒更是指著蔣寬說:“你胡說八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姑姑,如果不是你先開口講好了價碼,她是決計不會主動提出要嫁給你的!”

蔣寬臉色一僵,知道瞞不住,便冷冷對雲卿說:“對,是我先開的口,我趁火打劫,我卑鄙無恥,我活該被天打雷劈。可是在遭報應之前,也非得娶雲湄不可!”

“我姑姑不嫁!”雲卿咬牙切齒說,“我明跟你說了,我姑姑不會嫁給你!”

門卻應聲而開,原是商陸叫白芍來時驚動了雲湄,便一道過來了。雲湄一襲紅衣,她仍記得蔣寬“做侍妾”的譏諷,又見果真無媒無聘,便認定了自己上門隻是做侍妾,因此既無鳳冠霞帔,也無珠寶首飾,不過一個慣戴的金瓔珞和一隻八成新的金鐲子,襯著一身不是正紅色的喜鵲繞梅羅裙罷了。

雲湄這一出現,堂中三人倒都愣住了,雲湄卻在白芍攙扶之下如弱柳扶風般款款跨過門檻,柔柔一笑說:“不,我要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