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嫁?”雲卿冷笑,“咱們是多大的交情,輪得到你為我姑姑送嫁?你知道個什麽?就急匆匆幫著把她嫁給這種人?”

裴二爺拖著調子喊:“雲卿,怎麽跟客人說話呢!”

六哥兒兀自低頭笑了一下,扭頭對裴二爺說:“無妨。”末了又對雲卿笑道:“事已至此,她不嫁給蔣少爺,再許旁人可就難了。”

雲卿哪能不知這一點,因此更恨蔣寬花轎逼門做的太絕!如今還在年裏頭,滿物華城人都閑的發慌呢,他蔣家大少爺帶人抬著花轎去了嵐園,能不鬧得滿城皆知麽?

見雲卿目光透著恨意,雲湄輕歎一聲,對六哥兒說:“多謝六爺的賀禮。”六哥兒便將簪子戴在雲湄發間,對一旁緊盯著他的蔣寬笑說:“蔣少爺,嵐園養了雲姑娘八年,如今讓你輕輕巧巧就給娶走了,你總該向二爺行個禮吧!”

六哥兒人雖不大,如此靜靜說來倒隱隱帶著幾分氣勢,蔣寬聽了略一沉思,小心翼翼扶著雲湄一同跪下,說:“今日是我蔣寬唐突失禮,全都是我的錯,還請裴二爺不要怪罪雲湄。我蔣寬雖然配不上雲湄,但可以對天發誓,一生一世對雲湄好,決不讓雲湄受任何委屈!她如今在嵐園過什麽日子,今後跟了我蔣寬隻會更好,不用旁人費心!”說罷輕哼一聲,冷冷睨了雲卿一眼,同雲湄一道對裴二爺恭恭敬敬行了大禮,爾後才扶起雲湄去了。

雲卿見雲湄被蔣寬拉扯著往前走,心頭恨得快要嘔出血來。六哥兒環顧堂中幾人,未再多言,也同去了。

蔣家大少爺娶妻一事很快傳遍物華,一來蔣家畢竟是大戶,又是從嵐園裏抬走了人,不免叫人猜想蔣家與嵐園的關係,這二來麽,按禮數仿佛是納妾,看陣仗又仿佛是娶妻,著實叫人好奇的很。裴二爺添的嫁妝當天即由商陸親自帶人送過去了,乃是三十二抬的半堂嫁妝,趙家聽聞後也匆忙送來另三十二抬,湊成了規規整整的六十四抬全堂嫁妝。因是成親當日才陪過去的,隻得在賓客麵前一並鋪開了,由商陸和趙家的管事親自念了清單,聽得賓客們一陣唏噓。蔣寬高興,又在全馥芬擺了三天流水席,此外布道、祈福、施米、施粥等等,一並算下來足足鬧了*天,等消停下來時,上元節都要到了。

倒是嵐園這邊反而甚是安靜。雲卿安靜,裴二爺也不得不特別安靜。大小主子都生著悶氣,底下人自然也跟著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喘一聲了。

這天一大早商陸就來尋裴二爺,稟報說:“蘇記的孫東家送來一批燈籠,說是上元節要到了,給添作節慶賀禮。”

裴二爺一人吃著早飯好生沒趣,看著什麽菜都沒胃口,索性摔了筷子,煩躁道:“節慶賀禮!我這嵐園算還過個哪門子節慶、要個哪門子賀禮!”轉眼一想,忽又問:“這孫東家待雲卿倒是仁義得很?”

商陸便笑:“孫東家其人您也見過,是個實誠孩子沒錯。聽說當初還是小學徒時便成天跟在小姐後麵‘雲姐姐’長、‘雲姐姐’短地叫,和小姐很是親近。”

裴二爺食指輕搔眉尾暗暗思索一番,挑眉問:“這麽說來,拿這個由頭去見雲卿……仿佛也行得通?”

商陸嗬嗬笑了一陣,心說這話也說得忒可憐巴巴了些,便勉強說:“仿佛是……行得通吧……”

裴二爺卻甚是歡喜,一拍桌子重又精神抖擻起來,喜滋滋說:“行,我看看她去!”

到了拾雲軒門口,幾個小丫鬟正在做灑掃,一見裴二爺來都趕著過來行禮,裴二爺忙“噓”了一聲,壓著聲音道:“各忙各的的,別咋咋呼呼。”小丫鬟近日裏見慣了他這幅模樣,又素知這是個不愛計較的,便齊齊笑話了他一陣方一轟散了,裴二爺搔著鼻子喝身後商陸說:“你瞧瞧你,平日裏怎麽管教他們的?不像話!”

商陸忍住笑,說:“是,日後一定嚴加管教,誰再笑話二爺定要打板子。”

裴二爺瞪他一眼,煩躁說:“去去去,少跟著我。”見商陸果真走了,便貓著腰躡手躡腳進了門。房裏炭火撤下好幾日了,大清早的屋裏生冷生冷,裴二爺支走丫鬟,又把端菜的芣苢瞪得不敢吭聲,才貼在屏風上聽裏屋動靜。

蒹葭布著菜,說:“趙禦史可不悅著呢,當初的事咱們也知道,是慕少爺求趙禦史幫忙,人家才風風光光收了雲姑姑為義女,好好庇護了她一陣子。如今呢,出嫁這麽大的事,竟沒告訴人家一聲。禦史夫人是個吃齋念佛的慈悲人,一心隻念著雲姑姑侍疾時無微不至孝感動天的好,所以日日念叨說是趙府虧待了雲姑姑,鬧得趙家合家都不開心。”

雲卿安安靜靜吃著才,嚼碎咽盡了方說:“不開心又如何?當初我姑姑入的可是趙家族譜,這麽大的事想必慕垂涼求的也不易,暗地裏許了他多少好處也未知呢,總歸必定他吃不了虧。如今見我姑姑嫁了堂堂蔣家,卻偏不是從他府裏嫁出去的,自然是要不悅了,哪裏是為了心疼我姑姑。”頓了頓,又不冷不熱說:“再說了,三朝回門回的不就是他趙府嗎?蔣寬也是三跪九叩叫了嶽父大人的,還嫌麵子不夠大?”

蒹葭見雲卿冷冷淡淡的神色,又見芣苢進門時神色古怪,且朝門外努嘴,當即猜出了個七八分,便緩緩說:“這倒也是,趙府若真心疼雲姑姑,哪怕做樣子也總該氣一氣。入了族譜的女兒給人家做侍妾,總也該替她抱個不平。”

雲卿把一片脆筍嚼得嘎吱響,末了方說:“我姑姑自知自己要出嫁,卻不留在趙府,而是一心回了嵐園,由此便可見親疏。此事若說謝也是謝慕垂涼一心為我們姑侄倆籌謀,算不到趙家頭上。對趙府感激是感激,再貪多便是他們的不是了。”

蒹葭便順道接下去說:“好在二爺是一心為你的。回物華之後,畢竟也沒虧待了趙家。”

雲卿瞥蒹葭一眼,低頭撥弄著碗裏的米粒說:“你不必明裏暗裏替他說好話。”

蒹葭自知瞞不過她,索性笑著承認說:“我哪裏能不為二爺說好話呢?要說小姐你心疼雲姑姑咱們都知道,可也惱不到二爺頭上哪!今兒氣他,明兒等他走了,牽腸掛肚愧悔難受的還是你,何苦來哉呢!”

這一來雲卿也吃不下飯,便擱了筷子說:“我是惱他?我便是惱誰,能惱他嗎?”

蒹葭看看屋外,特特問:“哦,不惱二爺?”

雲卿也看出端倪,又瞧著屋中絹紗屏風下一團暗色,當真是無奈了,說:“不惱!不惱你,你還不出來?一大把年紀了躲後麵聽牆根兒,叫下人看了像什麽話!”裴二爺知躲不了,便嘿嘿一笑探出頭來,訕笑著說:“剛來,剛來。”

芣苢和蒹葭忙添了碗筷,伺候裴二爺坐下了。雲卿才說:“你跟六哥兒倒會做好人,蔣寬一求就痛快答應了。好人我不會做?別說這容易,就是真逼著蔣寬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讓我姑姑做蔣家太太也不是什麽難事。我哪裏是看不慣蔣寬,我是看不慣蔣家!現在這一鬧,回頭慕垂涼收拾蔣家時,我還得特特為蔣寬留出一條路來,到時候你跟六哥兒誰還能回來幫我一把了?這回倒好,蔣寬是實實在在恨上我了,隻要一想到將來我得費心為他籌謀他還未必領情,就氣得牙根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