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爺一拍桌子說:“他敢!”拍完又覺得有些過了,訕笑著說:“我是說,好在這小子是一根筋,如今既然認定了雲湄,想必是會護著她的。有雲湄在中間說和,再怎麽著他也不能對你心存怨恨。”

雲卿剜他一眼,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蔥香醬烤嫩豆腐送到裴二爺碗裏,自己也默默扒飯,半晌方歎說:“也不知我姑姑怎麽樣了。蔣寬也不能時時刻刻護著她,白芍呢人又小,機靈是機靈,畢竟不夠穩重,蔣寬那脾氣,身邊奴才多半是混他銀子玩的,也不知靠不靠得住……”

裴二爺忙說:“這事兒我倒是有個主意。前幾日去趙府坐,趙太太也是心疼雲湄身邊都是生人,怕伺候不慣,想送兩雙丫鬟添作陪嫁。我回來想了想,趙府那丫鬟才伺候過雲湄幾回,哪算得上熟悉了,倒不如咱們自己添。從前襲香院裏的丫鬟小廝都還算穩當,你挑幾個與雲湄熟慣的,我出麵送到蔣家,也順道替你看看雲湄去。”

“哪有這麽簡單了,”雲卿歎口氣說,“趙家送兩雙,你便也想送幾個,我姑姑他們是真缺人了不成?依我看,人不必多,關鍵是拿得住主意,別叫蔣寬那好脾性被人誆騙,也別叫我姑姑那柔弱性子受了人欺。”

裴二爺連連點頭,說:“理兒是這麽個理兒,不過……”裴二爺左右看看,說:“這話莫不是說的蒹葭吧?”

蒹葭“啊”了一聲,滿麵驚訝,一邊為裴二爺添粥一邊笑說:“我倒無所謂,聽二爺和小姐安排就是。不過小姐讚成這樣,想必是輪不到我了。”

雲卿不說話,隻努著嘴直勾勾看裴二爺,裴二爺左思右想忽一拍腦門,說:“可別介,太虧了紫蘇了。”

雲卿轉了眼珠子,撅著嘴一言不發低頭吃飯。裴二爺蹙眉想了一番方說:“我說呢,你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怎麽就一氣從破五氣到上元節,忒也看不開了。原來就等著跟我撒嬌討好呢是吧?”

雲卿低頭委委屈屈嘟囔了一陣,裴二爺一字也未聽清,卻搔著眉毛想了半天,說:“紫蘇是我一手帶出來的,這年紀早該給她找個婆家了。她在我嵐園是一等大丫鬟,去了蔣家可什麽都不是了。我不能虧待了我的人哪。”

雲卿聽他言語已鬆了口氣,忙說:“我哪敢叫紫蘇姐姐受了委屈。若說找婆家,都是現成的,你心裏能不清楚?挑個好日子怎麽辦都成。若說去了蔣家什麽都不是,咱們不真送紫蘇姐姐過去就是了,叫紫蘇姐姐過去聽蔣家人使喚,憑他們也配?由頭就說是去陪我姑姑一陣子,以免她新婦思家,難捱寂寞。她是嵐園大丫鬟,說去陪同小住,旁人必定是不能使喚的,不止如此,蔣寬為討我姑姑歡心,又為賣爹爹你一個麵子,興許行以待客之禮也是有可能的。等過了這陣子咱們再給請回來,哪裏就是虧待了紫蘇姐姐呢!”

裴二爺一聽倒也是這麽個理兒,雖說沒這慣例,但蔣寬娶雲湄這事兒早破了慣例了,哪還在乎添這一樁,便道:“倒是有七分行得通,不過我得問問紫蘇意思,她若有一絲猶豫,我自然也不會勉強她。你呢,近日裏足不出戶就琢磨這些了?”

雲卿見有戲,自然是喜不自勝,聽裴二爺問便不敢再故意拿捏姿態,於是老老實實說:“還有一個人,是個大隱患,叫做蘇行畚。我近日裏總是想起他來,說實話真是怕得很,因不曉得當日盧府尹究竟如何處置了他,便遞了條丨子詢問慕垂涼了,這兩日正等回信兒。其他倒真沒什麽事,先前幾日純是惱的慌,盡生悶氣耗日子了。”

裴二爺這才真氣了,扯著嗓子吼:“你是誰家的閨女,有事不求你爹求個外人?那慕家小子多大能耐你去求他?”

“才不是,”雲卿臉微微發紅,說,“因爹爹你曾問過慕垂涼,問他蓼花樓的事處理得怎樣了,他又說已處理好,我才覺得問他必定妥當。”

裴二爺看她竟然臉紅更不悅了,半晌才氣悶地說:“得,還真是女大不中留。我這幾日就找個由頭拜訪慕老爺子,商量下你們倆的事。”說罷大口扒了飯便尋商陸紫蘇去了。

見裴二爺離去,蒹葭才疑惑地上前問:“紫蘇這事倒沒聽你提過。”

雲卿示意芣苢守著,又聽院子裏無人走動,方壓低聲音憂心忡忡說:“我前兩天做了一個夢,你猜怎麽著?我夢見蘇行畚了!我夢見一處雲煙繚繞之地,清波**漾的河水旁一連幾株老垂柳,遠看像幾重厚厚的綠珠簾。可我往裏頭一看,竟是蔣寬和我姑姑!我一激靈便嚇醒了……”

蒹葭也倒抽一口涼氣,坐下來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小心翼翼問:“青煙穀?綠柳葉?”

雲卿點點頭,恨說:“蘇行畚跟蔣寬交情早散了,犯不著單因為蔣寬喜歡我姑姑就兩次放過了她,除非蔣寬真的曾對我姑姑……這也就能懂,為何我姑姑認了命乖乖嫁給蔣寬了。不過綠柳葉子的事蘇行畚定是知道的,所以不管當日青煙穀裏究竟發生過什麽,我都得搶在蘇行畚開口之前找到他!”

蒹葭也覺事情嚴重,臉色漸漸發了白,最後方歎了氣說:“紫蘇姐姐一人去若是不夠,我也能幫忙護著雲姑姑。大不了等小姐你出嫁前再回來。”

雲卿疲憊地闔上眼,說:“沒事。蔣家畢竟是蔣家,蘇行畚在外頭胡來容易,想進蔣家大門可就難了。我姑姑素不愛出門,如今進了蔣家更得守著規矩,要紫蘇姐姐去不過是幫忙打點周旋,順帶給咱們遞遞消息罷了,並不全為防著什麽。”

蒹葭這才略略鬆了口氣,說:“你也別心急,慕少爺做事畢竟穩妥。”

雲卿點點頭說:“我爹恐怕還得操心六哥兒,所以眼下能托付的也隻有他了。”

裴二爺那邊很快有消息,紫蘇滿口答應,商陸也同意。不過依商陸的意思,單去一個紫蘇還是唐突了些,所以另指了紫苑、紫英、白果、白前和兩雙機靈的小丫頭共計八人做陪嫁,雲卿想了想又覺不妥,說:“小丫頭們就不用去了,人多了反而招眼。因蔣寬這是納妾,所以蔣家人才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也沒人特特跟我姑姑過不去。若真是鬧大了,反而叫她成為眾矢之的,到時候她人在蔣家,咱們可就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了。”

“不能叫主子放在心上,又不能叫下人們看輕了去,倒真難為你拿捏這分寸了,”蒹葭笑說,“氣吧又不舍得,不管又不放心,管多了又怕給她招災,真是費盡了心思。”

“那能怎麽辦呢?”雲卿歎,“還活著的就這麽一個親姑姑。”

話兒遞到裴二爺那裏,裴二爺便依她意思辦了,隻送四丫鬟做陪嫁、另送紫蘇前去陪同小住,統共不過五人。雲卿親自前去一一拜謝過,除了裴二爺明麵兒上賞賜的財物,又私下偷偷送了她們幾盒貴重首飾,用蒹葭的話說,真是下血本兒好好籠絡了一番人心。紫蘇那裏更不必說了,因裴二爺要為紫蘇和商陸辦婚事,雲卿便一口答應親自為紫蘇準備嫁妝,如此不出幾日,裴二爺便親自送她們五人過去了,回來捎話,說蔣寬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摘了給雲湄把玩,雲湄也一切都好,雲卿這才算略略放寬了心。

雲湄的事忙完,上元節都過了。雲卿這個年過得心驚膽戰的,心底鬱氣到現在也沒能盡數散去,成天做什麽事都沒精神,說病吧沒病,說沒病看起來又病怏怏的。這事不知怎地就叫慕垂涼知道了,托人帶話說要送她一份大禮。